就在金忠将要甩开袖子发作的档口,小黄门开口对金忠说道:“干爹,东厂来人了,正在偏院儿等着您老呢。”闻言,金忠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那场大规模的整肃之后,本就凶名赫赫的东厂便彻底成了死亡与恐怖的代名词了。在宦官们的心里,被东厂找上,不啻于黑白无常大白天的上门索命。
“为东厂为什么过来?”金忠努力地搜索记忆,可他实在想不起自己最近在什么地方违了宫里的禁。先前司礼监贴出告示让一众漏网的宦官自行申报灰色收入,金忠也是老老实实地把该报的都报了,半两银子也没敢隐瞒。
“不知道,奴婢哪里敢问。”小黄门转头一看,发现金忠脸白如纸,便急中生智地补了一句:“但不管他老人家为什么来,总归耐心地在偏院等了您老小半个时辰,想来应该不太会是什么坏事。”
“来的是哪位上差?”金忠脸色稍霁。
小黄门猛然一愣,发觉自己只顾着震惊求饶了,并未仔细询问来人的姓名。“奴婢也怕得慌,只看了他老人家的腰牌一眼。不晓得他老人家叫什么。”
“你这.”金忠只觉一股气血上涌,作势欲打,但这巴掌终究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落下去。“哎呀!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胆小怕事的怂货啊。”
————————
金忠来到偏院正房的时候。小黄门给孙月融安排的一桌席面已经撤了。
孙月融正仰躺在房里的躺椅上,半梦半醒地靠着拂面的春风恢复精力。而李、张两位缉事则像两尊护法的雕塑那样,一手扶着腿,一手把着刀静静地坐在明间的大桌旁闭目养神。
听见响动,两人立刻睁了眼。见先前那打过照面的小黄门领着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宦官匆匆过来,两位缉事也没有站起来。
两位缉事那随步移影的注视给了金忠极大的压力。他越是走,心里就越是犯嘀咕。当金忠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来代他的脑子说话了。
“敢问上差.”金忠刚开口,他眼角的余光便看见了躺椅上孙月融,于是金忠立刻掐断自己的言语,恭恭敬敬地站在门边垂着脑袋静静等候。
又过了片刻,孙月融从那留人的好梦中苏醒了过来。他眨眨眼睛,缓缓地撑起身。一下子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的金忠和那个小黄门。
“你就是金忠?”和崔元一样,孙月融也对金忠没什么印象。
“奴婢就是金忠。”金忠也有些尴尬,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和来意,也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跪下。
不过孙月融很快就为他解决了这个麻烦。“我是东厂番役局的掌班,孙月融。”
“原来是孙掌班。”金忠很顺遂地就跪了下来。“奴婢叩见孙掌班。”
金忠跪下,那小黄门也连忙跟着跪了下去。
“你起来说话。”孙月融缓缓起身,左右扭扭脖子,松松筋骨。接着,他又找了一张带靠背的椅子正坐着。
坐下后,他朝那小黄门勾了勾手。“你去给我倒杯水过来。不要茶,就要烧过之后放凉的温开水。”每每睡觉起来,孙月融都会觉得口渴。
“是。奴婢这就去。”那小黄门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不知贵驾来此,有何贵干?”金忠凑到孙月融的面前,低眉顺眼地问道。
“就找你打听个事儿。”孙月融指了指临近的一张椅子。“坐着说。”
金忠大松了一口气,他赶忙坐下,并道:“您老尽管问就是,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月融微微颔首,问道。“你来天津这么久了,觉得孙巡抚是个怎么样的人?”
金忠一愣,但眼里很快又闪过了一丝了然的神采。他思忖片刻,得体的说道:“孙中丞是个很好的官儿,事必躬亲,雷厉风行,练兵也很有一套。但就是圆滑了点儿。”
“圆滑.”孙月融揉了揉睛明穴,将残存的倦意驱散。“怎么个说法?”
“也就是凡事都喜欢留一线。”金忠解释道:“就拿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来说。上月末,下暴雨那阵儿。孙中丞把天津左右两卫的官儿都叫到了巡抚衙门来。当时,天老爷是不打雷直接下雨,他老人家就反着来,只打雷不下雨。说了一通话,算是敲打了一阵儿,可当天就让人回去了。而且奴婢听说,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孙中丞刚来那会儿,也玩儿了一手类似的。孙中丞和那个叫陆文昭的锦衣卫一起,请客吃了顿饭,就把姓神的镇抚和几个千户收下当狗了。”
见孙月融不接茬,金忠又补了一句:“奴婢以为,好好儿查一查那些人,都能摸些腌臜出来,应该是不小的功劳。”
正此时,先前那小黄门带着另一个小黄门走了回来。先前那小黄门提着一温一烫两个水壶,而另一个小黄门则端着四个空的茶盏。他俩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李、张二位缉事身边的大桌旁,按要求给在座的四人停供茶水和白水。
很快,先前那小黄门便举着两个茶盏来到了孙月融和金忠身边。“干爹、孙掌班。请慢用。”
孙月融点头接过茶盏,饮下一口温水之后才接着问道:“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金忠又是一愣,这回他有点搞不清楚情况了。“奴婢当时就在现场啊。”
“那孙中丞当时为什么叫你过去?”孙月融问道。
“这个.奴婢就不太清楚了。”金忠说道。
“你就没说点儿什么?”孙月融虽然喝白水,但他那咂摸嘴的样子却像是在品味着其中的味道。
“没有。”金忠摇头道:“事前,孙中丞没有找奴婢商量。事后,孙中丞也没有就此事询问奴婢的看法。当时,奴婢就只是坐在孙中丞的身边,像个看客一样,默默地看完了这场滑稽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