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谭继泽说的那样,这个点的客人确实不会太多,那些急急忙忙想要出逃的各路市民,就算是勉强买到了船票,也更愿意挤在看着就高大结实,还有保安和机器人守卫的候机大楼里休息。
等到纯钧给自己和谭继泽买来两杯咖啡和宵夜的时候,后者已经在桌子上铺开了自己的文件夹,拿出了钢笔翻到了空白的一页,沉吟了一下,然后非常郑重地写下了《新亚特兰蒂斯833年工人运动调查报告》。
纯钧小姐只是看到这个题目,就觉得头晕目眩随即又肃然起敬。这题目一看就是谭先生和小师叔他们正在讨论的,那种最宏大的课题,属于那种自己既听不懂,也不想听懂,但每次只有听到一鳞半爪都会大受震撼的类型。
她咬了咬嘴唇,轻轻把咖啡放在对方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谭继泽也开始记录起自己如下的思考:事实证明,在反动力量极为强大的大城市中,冒然且盲目地发动的武装起义,一定是难以避免失败的命运。这样的武装行动,很难界定起义和暴动之间的界限,对反动统治阶级造成的伤害也机器有限。相反的,当城市失序的时候,受到最大伤害的,反而是缺乏保障的贫民阶层。
谭继泽现在觉得,所有属于劳动者的,对食利者的自下而上的武装革命,都必须有明确的战略目标和纲领性指导。可是,如果领导团体,没有经过长期的,深入的参与劳动人民的生产社会活动中,却也是谈不上什么纲领性,更谈不上对民众们的指导。
他再次想到了以安卓拉和马吕斯为代表的那些年轻朋友们。
他们组成的abc工友社,其实本就是由蓝标集团和深空矿业集团的工人子弟组建的一个工人俱乐部,后来渐渐成为一个准工会组织。而当安卓拉、马吕斯、古拉费克这些优秀的年轻人,这些受过了高等教育的青年精英加入进来之后,更是把这个准工会变成了更有组织性和统筹性的工人领导小组。
如果他们没有看过《原论》,如果没有在10月份遇到来这里考察的谭继泽,他们的动作或许还不会那么快的。
可同样的,如果没有《原论》,如果没有认识谭继泽,他们会这么决然,发动这一次注定会失败的工人起义吗?又真的会把年轻的生命们摆到祭坛上吗?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的行为,乃是开天辟地的第一声枪响。谭继泽收起了钢笔,自嘲地一笑,闭上了眼睛,靠着椅子沉重叹息了一声。
一直到了现在,谭继泽也始终认为,这场起义是绝不可能有任何胜利的可能性的,因为想安卓拉他们这些领导者自己也不知道,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胜利。可是,他同样也觉得,这场起义,并不是没有必要的。
“我骨子里说不定是个残忍而虚伪的人啊!”他低声道。
“谭先生,谭先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心中一颤,睁开了眼睛,赫然发现,自己的面前已经站了一个年轻人。不是昨天晚上才见过一次的马吕斯,却还能有谁呢?
现在的马吕斯,和昨天那个温文儒雅的年轻人当然不一样了。他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包扎着伤口,脸色自然也远远谈不上健康红润,但他的眼神中却充满了饱满的生命力和昂扬的斗志,就仿佛是准备踏上前线的战士。
是的,是准备前往前线,而非刚刚从前线上下来。
谭继泽沉默了好半晌,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微笑,对一旁的纯钧道:“我不是灵能者,应该是看不到灵体吧?”
纯钧小姐笑了:“他们也不是灵能者,没这种功能。”
“起义失败了?”谭继泽又问。
“起义失败了。”马吕斯用坦然的口吻道。
谭继泽似乎这才终于放下了心似的,站起了身,拍了拍马吕斯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
“我并没有指望给你的那个安全通道能派上用场,还以为,你们这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是真的准备把自己和这次失败一起埋葬呢。”
“谭先生,您也是年轻人。”纯钧小姐再次补充了一遍。
马吕斯却道:“大家原本是这么决定的……可是,安卓拉说,我们此次行动,一是要让高高在上的敌人看到我们的力量;二也是要让自己人明白,盲目行动是会付出代价;三则是要搞清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伪装成朋友的敌人。现在,三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行动便是成功的。既然如此,便没必须把自己当成了殉教者一样主动求死,而是要留待有用之身,继续战斗。”
谭继泽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叹息道:“这是个何等优秀的年轻人。”
“是的,他一直是我们中最优秀的!”马吕斯说。
“那么,他的话……算了。”谭继泽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安卓拉虽然对自己的同伴们这么说,但他自己却早已经有了死志,而且并不是为了自我满足地主动赴死,却一定是有着鲜明的目的地。
他没有理由阻止,也没有立场去阻止
谭继泽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一下,又问道:“然后呢?你们有什么打算?”
“谭先生,您说得对。我们应该反抗,但反抗却不应该是这样的。小加弗罗什他们,可以和您一起走吗?”马吕斯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招了招手。
谭继泽这才注意到,门口还有三个人影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都不过是才十二三岁的少年。
谭继泽其实也认识他们——是蓝标集团的几位童工孩子王,也算是工友社的成员。
“他们?”
“对,原本应该还包括我。可是,安卓拉、朗格泰尔还有古拉费克他们都不在了。孤夜城需要我留下来。我需要帮助康伯飞先生,带着工友社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