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里德把赛格兰接回家中照料。他们日日夜夜都在争吵,我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感受他们的语气。他们时而平静、时而狂怒、时而轮换着哀求对方。
当赛格兰终于可以重新站起来时,他立刻踉踉跄跄地冲出家门再也没有回来。几天后,我被儿童保护中心的社工从温莎太太家中带走,他们仔细检查我的全身,试图找到一些伤口,并一直询问是否有人伤害我。
儿童保护中心禁止我与里德见面,我在那里呆了很久,直到有一天被告知有人领养了我。
通常,等待收养的孩子会被送到一个儿童福利结构认定的收养家庭,领养父母与孩子试验共同生活数月之后,才会正式建立领养关系。但是我没有,我立刻就被送到了遥远西海岸的一所寄宿学校,每周回家一次。我的养父母都是国人,养母对我很好,养父比里德还要忙。
之后的几年里,我的生活按部就班。上学、每周回一次家、假期随养母到鹤水市度假、每年生几场大大小小的病打几次911,但都有惊无险。我时刻关注里德的公开消息,却发现他再也没有从事过锌指相关研究,反而转向了crispr,专攻罕见病,成果寥寥。
我给他发了很多封邮件,但他从未回复过我。
19岁那年我被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生物系录取。去到圣路易斯后,我立刻来到罗克溪畔的那座熟悉两层小木房里寻找里德的踪迹,可邻居告诉我里德不久前过世了。
我的学业和事业都十分顺利。我的养父从诺奇生物海外业务的负责人一路打拼,成为了诺奇最大的股东。毕业后,他安排为我注册了一家公司,在诺奇旗下发展消费级基因测序业务。一方面是锻炼我,另一方面是方便我研究自己的病。
我早已学会和病痛相处,日子过得并不算太折磨。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赛格兰的邮件。”
海昼天讲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如果你想听我的故事,我很乐意给你讲。但如果你想从中分析出情报,用以辅佐决定,我明确告诉你不用废这个力。我的身世已经被无数人调查过了。”
“你想多了。”卢赫在本子上沙沙记着,头也不抬。故事确实是一味佐料,但它辅佐的不是什么决定,而是一个问题,一个他问过很多人的问题。
“我问你,你愿意把接口留在自己的基因组里吗?”他平淡地问出口,记录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他觉得答案再明显不过了,眼前这个人,先是品到了接口带来的一点点甜,随后从家庭到身体被全方位瓦解,领先他人十多年率先体会无尽的病痛和绝望,他一定恨死这东西了。
“我愿意。”回答得十分干脆,一秒都没有犹豫。
咕咚一声,卢赫的笔从手里滑落,落在pvc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为什么?”他惊呼。
“因为我曾是一个痴呆。作为一个健全的人,你可能认为活着是对生命的全部意义。但在我看来不是,思考和行动才是。
同为复杂系统,智慧生命和非智慧生命的区别在于,它们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能够与系统外的其它系统进行交互,并感知到其它系统的反馈。
在我看来,6岁以前的我感知不到这个世界,所以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救活我的不光是里德的锌指,还有赛格兰的接口。
也许是蝾螈或者鸟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正在通过接口发挥作用,才让我能拥有一个清明的大脑。我并不打算失去它。”
离开120号掩体时,卢赫的心情十分复杂。
抛却哲史政上的复杂议题,单从科学角度出发,他觉得敲掉接口以避免风险是最理智的做法,也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
他曾一度认为大多数人会执有和他相同的观点,但现在他发现自己过于乐观了。
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以各种方式打听过其他人的看法,得到答案十分统一,且都与他自己的看法相背。
他的小本子上记录着那些临时“哲学家”掉过的书袋:
艾达否:乐呵一天是一天。生命的意义在于活得充实,而不在于活得长久。
易天霖:我命由天不由我。唯有我们不知道生命的长短,生命才更凸显。
郑k:没有人能替代我,就像我不能替代别人。
海昼天:我思故我在。
竺丘:握草!
如果有一天他需要成为说客,他一定会从竺丘开始尝试说服。因为竺丘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人,他对完美人生的定义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外加炕头上要摆着他喜欢的花花草草。
那一天,他们之间的对话是这样的:
“可以先等等嘛,万一以后研究出来应对转座的方法了,所有人整整齐齐健康又长寿不是挺好的吗?几个月一次小病,我抗得住。”
“你不心疼你自己,总要心疼一下你未来的孩子吧。万一你孩子受不住。”
“跟我孩子有什么关系?针对体细胞的基因编辑是不能遗传的。”
“当然有关系。你总摸鱼不去开会,接口的第二条重要特性你一定不知道:接口可以被继承。”
“握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