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那么敢夸海口,我当年学也是费了不少脑子。"
"呵呵,"我干笑了两声,"我小时候和传教士学过。在很早的时候,欧罗巴有个很有名的圣贤,在他学堂的大门上写下了'不懂几何者免进',所以他们洋人很重视几何学。"
"他们洋人的历史不比我们短,只是走的路不同。就像他们的绘画,人的脸上都有黑糊糊的一块,也没有什么意境可言。他们说好,我们未必认为好,我们认为好的东西,他们也未必认为是好的。"只是多少年后,西方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不被认为是不好的。
"可是很多年以后就会变了。"我望着窗外,"十三说人会变的,我其实就变了。变得不那么执著,很多事情都不想去计较太多。"其实胤禛也变了,他变得日益威严让人生畏,不再是当年那个的四爷了。
"十三弟他又何尝不是变了,看着他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模样,我常常会想,这是当年那个跟着我读书习武的小十三吗?"我回望着胤禛,看着他黯然的神色,我一笑:"别难过了,所谓有得有失嘛。我们得到些什么,同时也会失去些什么。"
"其实你很有慧根,却不知怎的与佛无缘。"胤禛笑了笑,把我拉进怀里,拿过一张纸,"来,写几个字让我看看。"我迟疑了一下:"还是不要了吧,你会不高兴的。"胤禛却把手中的朱笔递给我:"我不会的。"
我只好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就这三个字写得最为熟练。胤禛看着我写完:"你怎么改练瘦金了呢?我不是让你临董香光的嘛。"我握着朱笔,继续默写宋徽宗的《秾芳诗帖》,用这笔墨写字可是他的特权,不好好享受一下怎么对得起自己:"我写不来董香光,写魏碑也还马马虎虎,就这瘦金体还写得凑合。"因为瘦金体挺拔风劲,最接近硬笔书写习惯。庞中华的硬笔就带了瘦金的风格,我中学的时候曾经练习过,写起这瘦金体来自然比较得心应手。
"宋徽宗的字融合褚薛两家之长,又得黄山谷的舒展,风骨遒美,屈铁断金。女子写这种字体的不多,偏偏你就挑了这个来写。你这'翠'字写得倒真有几分神韵。"
"那当然,我练了很久了,喜欢这种风骨。"宋徽宗的书画值钱得很,可惜都从未亲眼见过。念及于此,我捅了捅他小声问道:"你这里有没有宋徽宗的真迹?也好让我开开眼嘛。"
胤禛道:"自是有的,你要看那还不容易,我让他们找几幅给你看。"这就是特权阶级的好处啊,要是在现代,我能有机会看到这些国宝吗?即便是有机会,能像现在这样手里拿着摸吗?找个皇帝当情人,也就这点好处。看我一副要把书画吃下去的模样,胤禛不禁一笑。
我亦哂笑道:"皇上,您可是自幼看这些东西长大的,我难得见到这些珍品,眼馋免不了嘛。"想起这些书画流散民间甚至是海外的命运,我不由得有些怅然。将书画收起之后,胤禛感慨道:"宋徽宗此人才学极佳,诗词工丽,尤其是瘦金书法,工笔虫鸟,堪称一流,后世得其神韵者寥寥无几。最初还能善理朝政,时间一长昏聩的本性也就出来了,任用奸臣淫逸骄奢,最终沦为亡国之君。"
"人家也不容易,一个大好的文艺青年偏偏要去当皇帝,能不消极怠工?"
"什么叫文艺青年?"胤禛不解。
"文艺青年就是像三爷一样,喜欢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子云诗曰。这种人在书画诗词上能发前人所未发,却不能处理千头万绪的朝政。你自己是办过差的,想必知道这处理政务和书法绘画是两回事。"
"所以琴棋书画只能用来怡情,沉溺其间只会玩物丧志。有才华的皇帝不少,却往往迷于享乐,作为的皇帝是以不多。这皇帝的差事不是那么好办的。要说到当皇帝,我虽不能和皇父的文治武功比,至少也不能当个昏君。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对得起祖宗基业大清江山。"
我往他怀里靠了靠:"你会是个好皇帝的。"他如此勤政,虽然努力用错了方向,但作为一个帝王来说,他确实做好了他的本职工作。人对待事物的观点往往受到时代的局限,他也不例外,在这个时代里,他尽全力做了他所能做到的。
"你真那么认为?"胤禛认真地问我,"不是邹忌妻之语?"我笑得很开心:"当然不是,我真是说实话。"胤禛吻了吻我,提起笔写道:
"漏断烬兰香,海棠正枝厚。剪烛西窗已故然,独坐楼听雨。
空庭夜霜浓,蝉语当时柳。红坠如吟寂如歌,残月沉残酒。"
我一看便惊呆了,这是我扔出窗外的词稿,从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阕词,他怎么知道的?胤禛一笑:"开始看着那笔瘦金,以为你那两个下人填的,没想到真是你填的。"我的身子开始微微发抖,他不仅知道这词,还知道陈家兄妹的存在,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莫非这么些年原来我一直都在他的视线之下,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不急着找我,不大吃雅逊的醋,是因为他对我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他只不过是没让人把我抓回去而已,自己原来仅是他手中被放远的风筝。
胤禛安慰似的抚摸弄着我的脸庞:"其实我也想去那里陪着你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你在那里过得如此闲适,我若派人强逼着你回来,你又会跑得不知道到何处去。我登基之后,常常想着要是你在我身边该多好,恰好有人给了机会,我们就又见面了不是?"
整件事情根本就是胤禛导演的一幕大剧,难怪对于雅逊的被捕会秘而不宣,也根本没有什么八爷党的阴谋,除了雅逊是他亲兄弟这点在他的计划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不用逼我,也能让我主动地回到他身边来。胤禛的作风向来如此,即便是想我,最多也只能做到温言相劝,决不会低声下气地求我,甚至会想办法让我心甘情愿甚至感激涕零地回来。只是这番良苦用心,我真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害怕。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被他监视的?回想起在街头的那一次见面,他事后才知道我回京,而且雅逊的功夫那么好,若一路要有人监视肯定发现得了,那时他还没找到我。十三知道我的住处,也许就是十三回京后和胤禛见面时,话语中谈及我和雅逊还有我在吴城的家。他得知我的落脚处,才派人来监视我的。吴城地方不大,若是操着外地口音的人来居住,肯定瞒不过我的。那会是谁在暗中监视我呢?
我淡淡一笑:"你那家豆腐店的豆腐脑做得不错,只是掌柜的那口陕西话不大地道,怎么听都带着京片子。"北方话在南方人听来都差不多,没人注意到那对自称是陕西人的夫妻其实是北京人。想必前几年那次元宵节遇上康熙和他也不是偶然,那时候的我已经处在监视之中了。胤禛并不惊讶:"你发现了?"我叹了口气:"此刻才发现。"胤禛蹭了蹭我的脸:"那你生气吗?"
"我不生气。"我不知道是该感激他没把我硬抓回来,还是还害怕他的无所不能。我抬头看这殿顶精致的藻井,一只只团龙栩栩如生,仿佛随时择人而噬。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这皇权,果然是万分可怕。也正因为它的可怕,所有才有那么多人要去争夺。
胤禛温言道:"据说那里真的很美,你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才舍不得回来吧。你自幼居于江南,想必是极为留恋那里的。你不是喜欢圆明园吗?我已经命人去扩园子了,把江南的景全部放进里面,这样你就不会总想着回江南了。记得我说过要陪你回苏州吗?也许我不能陪你回去,却能给你一个苏州,也算是陪着你看了江南的青山绿水。"
我的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来。我曾发誓不再为他落泪,可终归在他的怀里痛哭。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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