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黛在兰若寺一直呆到三更天,后来一见天色已晚,长安城城门早已关闭,便索性想在寺中呆到天亮。暗处有西门吹牛在,她也不惧,只说天色已晚,山路难行,须在寺中暂宿一夜了。
蒲留仙还算厚道,当下便找了被褥与她。这庙虽破旧,他的卧具倒还是干净整洁的,棉被上面隐隐还有阳光的味道。
唐黛靠在墙角的木板上,将他的书稿搬了一摞过来,方才问人家:“呃,我可以看看这些稿子么?”
蒲留仙瞅了她手中稿子一眼,终是不好回绝,也就点头应允了。
唐黛对这儿其实是熟悉的,她很顺手便将棉背抵在墙上,靠着棉被一页一页翻看那堆手稿,浑然不觉间,天色已晓。
蒲留仙见她是真的入神,也是甚为诧异:“不睡么?”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唐突,是了,荒山野刹,孤男寡女,她自然是不敢睡的。唐黛却是惯熬夜的,她一页一页看下去,只觉得字字珠玑的形容原来是当真存在的。
蒲留仙自然也一夜未眠,早间他起来做早餐,也给唐黛煮了一碗,其实就是粥,腌了些野菜,倒也可口。唐黛发现良材,也是兴奋无比,她自然打起挖墙角的主意了:“蒲留仙,你的书是和哪个书局签的约?”
一个作者,对喜欢自己作品的读者无疑都会产生亲近之意,所以蒲留仙的态度也还不错:“在下写书也就图个自娱自乐,没有签约书局。”
唐黛觉得很费解:“可是上次我在街上买到一本你的短篇集!”
蒲留仙这才展露了一个微笑:“转文坊经常有人上来讨文,可能是他们发出去的吧。”
“那他们也没有支会你一声?”唐黛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晃醒:“它们就是一个盗文网站,知道不?”
蒲留仙不以为意:“在下知道,但是文本是无价之物,若是以它易金,难免俗气了。”
唐黛生来便不是一个能与高尚沾边的人,她无法理解这种清高,好在她也不敢鄙视:“可是你将它交与转文坊,他们一样会拿它换钱的,反正都免不了要营利的,还不如自己赚了呢,对不对?”
蒲留仙依旧摇头:“若是视它为利,则难免要迎合市场,迁就读者,产出的文字就会失去灵性,明白么?”
唐黛怒了:“你这人脾气怎么又臭又硬呢!你看寒锋,人家不也混得顶好的?比你风光吧?”
岂料她一提寒锋,面前这位笑了:“你得空问问他,他所写的东西,还是原来的感觉么?营利的小说是为读者写的,只有与利益、声名无关的小说,才是为作者自己写的。你不是作者,你不明白。”
他这一番话,字字义正严词,唐黛无从反驳,她一向觉得有钱不挣的那就是傻冒,可是不论是二十一世纪还是大荥王朝,一身傲骨、无欲无求的人,永远都那么值得尊敬。
初至大荥王朝的唐黛,沿街乞讨,一文不名,那时候写小说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为了自己。但是如今站在言情小说界顶峰的唐黛,推敲着每一段剧情,她写情、色,写穿越、写百合、写耽美,为了什么?
为了人气,为了黛色烟青的声名不坠。
这也是作者的悲哀,在二十一世纪,我们把这叫做商业化,商业化的意思,就是为了市场、为了读者而写,哪怕你就是边写边吐呢,没有关系,但求销量。
作品多了,读者也会慢慢增多,于是作者还是那个作者,文风日渐成熟,构思也越加精巧,只是心境,在人气、点击、收藏的背后,再不复当初。
唐黛难得的一次,竟然会觉得心中戚然,她搁了碗筷,三国时有曹刘青梅煮酒论英雄,大荥也有唐蒲二人喝粥论小说。唐黛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她寻思着竟然来了,总得捞点什么再走。
“蒲留仙,你看呐,反正你拿给转文坊也是发行,不如直接给我发行吧?”她贼兮兮地靠过去,蒲留仙却并不在意:“可以。”
于是公开亭取得了蒲留仙的所有文章发布、出版权,唐黛将它几经造势、宣传,蒲留仙在公开亭人气扶摇直上,俨然另一蹲大神又将诞生了。
唐黛拿着对方的钱,也觉得过意不去,她时常去兰若寺,带些酒食之类与他畅谈。说来好笑,蒲留仙以卖字、替人写信为生,偶尔遇红白喜事,也写些对联、挽联之类,经济上却过得非常紧巴。
他为人倔强孤高得可以,唐黛背地里戏称其为蒲石头。
蒲留仙性格虽然不怎么的,学识却相当渊博,他自穿越过来后一直孤身一人,所得除糊口以外,全买了书。唐黛写书时也经常需要查各种资料,那时节没有谷歌、百度,她就把他当成移动辞海了。
更兼之时不时上去鞭策催更什么的,久而久之,二人也建了些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