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火焰的箭矢在尸体上燃烧,延绵过去的火光灼烧着油脂,发出滋滋的响声,皮肉烧焦的气味儿在弥漫,随后有黑色的泥土覆盖下来,渐渐熄灭。
天空抛射的箭矢已经减少,偶尔有数支射过去,片刻之后,再射出数箭,这才有士卒持着刀枪过来,用力向脚下的尸体戳去。
枪头从尸体的背后拔出,迈动的脚步走向下一具尸体,四周时不时有濒死的惨叫响起,地上有不少装死的方腊军士卒要清理掉。
视线从这边旋转升起,延绵去四面八方的战场,一具具尸体交叠堆起,偶尔有孤伶伶在外陈尸的也被扔去尸堆上,惨白的肤色配着残缺的身子,猛的一看有些渗人。
丢弃兵器,被驱赶成堆的义军俘虏神色恍惚,踉踉跄跄的走在尸山血海里,中间有人看着这样的战场,鼻端闻着血腥之气,不知怎地“呃……嗯……呕……”的一声开始干呕,眼泪鼻涕一齐流出。
十多丈开外,一支满身是伤的队伍正持着刀枪,带着弓弩松松垮垮的站在那里,只是这伙人目光却是恶狠狠的盯过来,让看着的俘虏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数万人的西军队伍还在从这边远去,不时有惨叫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那是被追上的不愿投降还在抵抗的队伍,衔尾追杀、下手狠屠,数百人被杀死,随后继续前行。
将近十日的城池危机解除,残破的城头上,王子武一身痕迹斑驳的甲胄看起来颇为狼狈,实际上也是如此,现在危机解除,这位嘉兴统军只觉得哪儿哪儿都疼,这段时间的担忧、殚精竭虑的守城都化为疲惫涌上心头。
入娘的,好想睡……
啪、啪——
重重的用手拍了拍脸颊,晃晃脑袋站起来,转眼看看,又让亲兵拿来水囊,就这般在城头用冷水洗了下脸,风一吹,方才精神起来。
“统军,恁不如去歇着,小的们在此看着就行。”
有亲兵见他如此,忍不住开口相劝,此次嘉兴没能陷落,可以说全是自家主将的功劳,没他日夜操劳,又调集全城青壮兵马,动员守城,这比杭州还小的城池怕是早就成为贼寇的欢愉之所。
“不必了。”王子武抹把脸,甩了一下手上的水:“方才的命令你等都听到了,今次西军下来,领军的是媪相,若是接下来的事情没能处理好,你我脖子上这七斤八两的玩意儿就要不保。”
拿手拍了拍脖子,这嘉兴统军咧嘴一笑:“不过半日时间,老子还撑的住,现在去传令,让这些俘虏去挖坑,掩埋城下贼军尸首。”
顿了一下,面上笑容敛去,眼皮微微耷拉下来:“然后……此战不要俘虏,让弓箭手准备好,另外将城内的弩弓搬下去。免得出现意外。”
城头上,站着的亲卫自然明白这番话的意思,虽说朝廷一般不会擅杀官员将领,然而战时却不一定了,上了战场,有的是手段可以使出来。
是以纵然心中有些不忍,仍然要去做。
王子武抬头望着城外西军追袭的地方,呢喃一句:“希望快些平定匪患吧。”
……
自嘉兴往西南十多里之外,奔跑的身影争分夺秒,后方轰隆隆的之击声响,时刻催促着马上马下的人快速奔跑。
原野林间偶尔有鸟雀从树枝、巢穴惊飞而起,发出啪啦啦的声响,追袭过来的队伍被闷头逃跑的将领带人转身杀来,兵器碰撞之后,绯色的士卒不敌马上的将领被杀的没命后退,穿着铁甲的骑士转头继续跑动。
狼狈逃窜的队伍不时有人发出吼叫,在给前方马上的身影大声提示后方有追兵过来,随后方七佛时不时的回转过头,确认对方是否能甩的掉,不能甩掉随即回马逆冲一下,将追上的西军兵马击溃。
他这次北上七万兵马有六万在秀州,此时溃败后,漫山遍野都是人,西军也不是神仙,没人能掐会算,一时间也不知谁是谁,是以追来的兵马比想象中的要少的多。
“这次回去,定让圣公多造些甲胄……
不,先练一支兵马……
不,还是先布置杭州的城防……
该死,恁地多事情!”
方七佛眼神有些焦虑,只觉得时间怎地都不够用,身形起伏中,他双眼微微眯下又睁开,发出自退走后的第一道命令:“去崇德整备兵马!”
……
乱哄哄的声响在天光昏暗的原野中蔓延,无数持着刀兵的官军在追杀着前方的溃兵,有人被追上砍死当场,也有人被追上,反过来杀了跑近的西军士兵。
追逐之中,时不时有人看着军中著名的悍勇之士被杀,“崔彧崔胡子被杀了!”“王仁大侠死了!”的叫声听在逃跑之人的耳中,让人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
脚步带起烟尘,窜入林中的身形也不在少数,一路“哗啦”“咔嚓”的刮过、折断木枝,枯叶被鞋底带起,两伙一千五六的人马跑到一起,三千余人的队伍跑的散乱。
走高窜低的身影面面相觑,为自己看见的身形有些难以置信,没注意之间,钱振鹏脑袋的伤口被横着的树枝挡着。
咔——
脆响声中被撞成两段,这悍勇的青年脸上一抽,疼痛间,一缕鲜血从包裹着脑袋的白巾中流下,却硬是一声没吭,还是转头看着那边熟悉的人影。
“……老钱,出血了。”
吴侬细语之声从侧旁的杜微口中发出,这侥幸逃出的将领跑动中侧脸看着钱振鹏,抬手指指脑袋。
随后脚步不停,又抻着脖子看向钱振鹏侧旁的白延寿:“白渠帅也在,啊——”
咔嚓——
儿臂粗的树杈横在半空,杜微只顾打招呼也没注意,顿时步了钱振鹏后尘,下巴处肉眼可见的多出一条红印。
钱振鹏没说话,只是满足的笑了一下,这才转头继续跑动。
白延寿看着杜微狼狈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勾了一下,随后赶忙抹平:“杜渠帅未想对战局把握也好,这么快就追上我们。”
杜微捂着下巴哼哼两声,转头“啐——”一口,带血的唾沫砸在地上:“老子再傻不拉叽的,也不敢在那时将全副心神都用在攻城上面……”
用舌头顶了顶下唇,疼痛让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张开的口齿带着血渍:“结果入他娘的果然出了问题,该死,官军什么时候这般厉害!”
他跑的时候部下有数百跟着跑出来,一路又碰上不少逃窜的义军士兵,那些溃兵见着是军中渠帅,自然跟上,这才拉起一支千五百人的队伍。
白延寿、钱振鹏两个对视一眼,神色都是有些阴沉,抓着兵刃的手心因跑动有些汗渍,换个手在身上布衣处擦拭一下,钱振鹏开口:“不是东南这边的军队,老子听他们喊话的腔调带着西北口音。”
“入他娘!”杜微瞬间明白过来,只是这人骂人也没个气势,愤愤开口:“狗朝廷这次反应倒是挺快!”
四周跑动的衣袂被树枝刮住的声音不时传来,白延寿喘息口气:“今次事情不对,朝廷反应太快了,西军这般挺进,根本没法发展。”
钱振鹏、杜微两个人没有言语,只是对看一眼,神思不属。
只是很快,前方响起的惊叫让这三名方腊军中的勇将没了开口的心思,混乱的脚步离林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快。
视野陡然开阔。穿透而出的树林外,绯红的身影站汇聚在一起,排列着方阵对准逐渐停下脚步的方腊军诸人,马上的年轻小将将手中长枪一指:“洒家西军先锋王荀在此,识相的速速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