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和青然面面相觑,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迟疑。
他整理了面色,撩起衣袍推开了门,小跑过去伺候着裴怀度起身。
晨起时还有些困意,梳洗后才全然清醒过来了,他接过了郑明递过来的巾布,剑眉微抬,“怎么了,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
郑明整张脸皱在了一起,立刻跪地告罪,“陛下,夫人怕是染了疫病。”
裴怀度的手一顿,眼神立刻变得凌厉起来,他飞快穿上了在红木衣架子上的外袍,面色冷峻,厉声斥责,“这种事怎么现在才说。若是楚楚有什么好歹,我那你是问。”
他动作极快,踏过门槛,却在门口看到了同样惴惴不安的青然,“到底怎么回事,边走边说,让沈镜安来了吗?”
脚步飞快,他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些急迫。
青然同样快语速回到道,“奴婢今早去看夫人,发现她已经烧得浑身滚烫,不省人事,思及夫人同我说的疫病的症状,奴婢便猜测是疫病。已经让暗卫去找沈大夫过来了。”
院子不大,很快裴怀度就来到了门外头,后头还跟着气喘吁吁的青然和郑明,两人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能死命赶着,也是慢了几步。
正要推门进去,被飞身扑过来的郑明拖住了腿,裴怀度垂眼冷漠地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郑明哭丧着一张脸,双手死死抱紧着裴怀度的腿,眼泪直流,眼眶红透,“陛下,你可不能进去,沈大人就要来了,若是您染了疫病,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青然堵在了门前,“陛下,奴婢去照看夫人就行,您可千万不能以身犯险。”
被这死命抓着的手给气到,裴怀度本来就着急上火,一个心直跳,面色铁青,一想到楚楚在里面受苦,他便如火烧皮肉,浑身都燥热不安,非要亲自见她一面不可。
昨日还好好同他谈笑的人,今日便昏迷不醒,他如何能接受?
裴怀度正想要摆脱开郑明的束缚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却被远远处尖锐的一声呵斥,“裴景明,你站住!”
一大清早就听到这个消息,什么瞌睡都被吓跑了,沈镜安连鞋都没有穿,衣衫不整,就跟着暗卫一路飞驰到这边来。
汗水浸透了衣裳,都能拧出一盆的水来,额头上的汗密密麻麻,唇瓣发白,早起没用过膳,过来途中太耗费精力了,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晕眩。
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眼下是星楚要紧,谁知一过来就看到了裴怀度想要进去的场景,他心一急,想都没想就出声制止住。
一把抹去额头上的汗,他大喘着气,“你先别进去,我是大夫,我去看她,相信我,我一定还你一个完整的缪星楚。”
说着就要推门进去,谁知被裴怀度一扯衣领,只见他眼神幽深清冽,周身沉积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一字一句说得极重,“今日,朕要进去。”
实在是拧不过他了,沈镜安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你就知道给我找事情啊,若是你倒下了,我怎么负得起责,整个朝廷的事都在等你决策。”
他一边骂着一边对上了裴怀度不为所动的清冷神色,没办法叹了口气,“青然,给我拿个馒头来我垫垫肚子,还有去烧热水来。郑明,快给你家主子带上面巾,虽然他身子骨强健,但是要防患于未然。”
沈镜安飞速走了进去,大打开着窗通风,深皱着眉头到了床榻边,看到缪星楚不同于寻常的红润,便心里打鼓,他探上了脉,眉头越皱越深,一个心直直坠下,饶是这几日在这里见过许多病人,也不及缪星楚此刻的脉象给他的冲击大。
“怎么样了?”裴怀度冷沉着一张脸,下意识要往床榻处走去。
沈镜安果断起身,堵在了他的面前,“不行,她染了疫病,眼下你最好不要靠近她。”
裴怀度定在了原地,撩起眼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强忍着气,“赶紧治好她。”
接着沈镜安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头一次不那么确定,带着几分犹豫,“她多日劳累,高度专注在医馆里,身子骨禁不住折腾,这才染了病。但麻烦的是,上一回的解毒后,她本就需要好好休养,那毒性烈,有碍寿元,如今又染了疫病,我……”
听到这话,裴怀度忍不住上前抓住他的衣领,一张脸极其阴沉,他一字一句如雷霆万钧,将人死死压住,“有碍寿元,你之前怎么不说。沈镜安,你一定要救好她。”
此时,床榻上一声轻柔微弱的声音响起,“景明……别怪他,是我自己选择的。”
那日解毒的时候沈镜安就告诉她这个法子最快也损害大,于寿元无益。那时她已经失明了好几个月了,人生自是无牵无挂,能活一日便多一日的快活,总好过目不视物苟延残喘,于是没犹豫就选了最快的解毒法子。
缪星楚微微抬起手来,软弱无骨的手指动了动,她浑身烧热滚烫,唯有一双手冰凉一片。
听到缪星楚出了声,裴怀度立即放过了沈镜安,就要往床边走去,然后被她下一声生生钉在了原地,声音嘶哑带着决绝,“景明,你不要过来。”
被两次三番拦着,忍着满肚子的火,他站在了原地,锋利的眼神如刀锋剑影,将人撕裂开来,“楚楚,你答应我,会挺过去的。”
沈镜安一听到了缪星楚的声音忙不迭地冲到了床榻前,仔细探着脉,用手掀起她的眼皮查看情况,面色沉着幽寒的水,单只手捂住了脸。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下来,不能被眼前的状况给吓住。
接着药箱里头取出银针来,在火上烤过后,目光灼灼,屏气凝神,他将她衣裳锁骨处解开了些,聚精会神地施针。
半晌,他满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连带呼吸都有几分的乱。
继而他继续把着脉,这衰退脉象没有半分的好转,他心猛地直跳,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里,唇也泛白,眼眶里血丝密布。
他塌下肩膀来,呈现了生平没有几次的颓唐,习惯性扶额,却摸到了满手的汗,冰凉的触感让他耐不住心中压抑的情绪。
裴怀度第一次看沈镜安这样,再也忍不住心上翻涌的热潮,沉闷的空间里死寂一片,他仿佛被一张巨网牢牢禁锢住。
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坐到了床榻边,看到了缪星楚惨白的一张脸毫无血色,平日里红润泛着水光的唇也都泛白起皮,眼皮垂落,眼尾下拉,一幅了无生机的样子。
裴怀度的心上充斥着慌乱和不安,俯下身去,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去探她的呼吸,微弱的呼吸让人心一惊,同时无尽的后怕争先恐后地用了上来,接着就是坠入死水的浓稠。
“沈镜安,你治啊,别停。”
沈镜安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桌上,快速地落笔,一张纸很快被写满,写完后他拿了过来,“星楚?”
她慢慢掀起眼皮,睫毛沾着汗珠颤动着,模模糊糊的眼神看向了沈镜安,过了一会,她的眼神才恢复了一些清明来,看清了他手头上拿着的纸张,语气微弱,“你开的病方吗?我看看。”
沈镜安沉着心对着药方读了起来,几味重点的药他着重标记了一下并说给了她听。
着急着要起身来,缪星楚怕自己的声音说不出来,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喉咙火热的灼烧,皮肉被烫焦,干裂开来。
见状,裴怀度扶着她缓缓起身,也顾不得什么防备了,只将人半揽在怀中,感受着她滚烫身子下的体温,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她还在人世。
从今早的晴天霹雳到现在的满心沉痛,心上一直有一根弦死死绷着,像拉满弓的箭,下一刻就要刺穿心脏。
缪星楚缓着呼气,微微启唇,说了几句自己关于药方的看法,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沈镜安愈发难看的脸色,没等她说完,他便出言打断了她,“不行,这太冒险了。药性太烈,稍有不慎你就直接一命归西,那我不是在救你,是在给你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