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善立马跟前面的婆子打了个招呼,下一瞬冰床骤然?提速,箭矢般冲了出去。
别说, 速度一提上来,还真有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冰床驶过湖面扬撒起大片细雪碎冰, 折射出晶莹剔透的璀璨光芒,仿佛置身于冰雪琉璃世界,便?是寒风扑面也都浑不在意了。
难怪云榕兴奋得直叫唤,萧时善都想跟着喊上两嗓子,要不是冰床上还有两个孩子,她定要让拉冰床的婆子再快些。
思?及此, 她瞟了瞟苓姐儿和淙哥儿, 两个孩子原本都是坐得好好的,因冰床骤然加快速度,全都歪倒在了靠枕上,像两只翻不过身的小乌龟。
萧时善见状赶忙把他们推了起来,这要叫别人?瞧见, 着实有些不像话?,既然车上坐着孩子,哪能只顾自己耍乐, 也?就是这两孩子性子好,不是那?种会哭闹告状的, 换做大姑娘家里那对龙凤胎, 早就哭闹起来了,哪肯任人?摆布,有丁点不舒心都不成, 简直就是活祖宗, 每次那两孩子一来卫国公府,她都避而远之, 瞧着就让人头疼。
不单是那?对龙凤胎,便?是对苓姐儿,萧时善也?是能避就避,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痴傻孩童,她当然可以也?应该大方地给予同情?,但?也?仅此而已,再多的她就做不到了,不知李澈是怎么毫不嫌弃地把苓姐儿抱起来的,她有些恶毒地想着,难道就不怕口水蹭到他身上,或是在半路尿他一身?
如今苓姐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也?不像之前那?样?往人?怀里扑了,比以前是好多了,萧时善打开攒盒,唇角扬起温柔和善的笑意,将盛着果脯蜜饯的攒盒放在两人?面前,柔声道:“要吃点东西么,这里有乌梅糖,蜜枣,糍糕,香丝果子,肉干,快尝尝味道如何。”
淙哥儿被管教得严,除了正餐外,不让乱吃东西,因此他即使知道那?攒盒里盛着好些零嘴,也?没去碰一下。
然而此刻萧时善用轻柔的嗓音细数着吃食,淙哥儿不由得抿了抿小嘴。
人?都有喜好美的天性,这一点与年纪大小无关,即使两三岁的小孩都知道苹果要挑又红又大的,毫无疑问,即使淙哥儿年纪小也?依然觉得她美得不像话?。
而当萧时善刻意表现出温柔时,还是很?能糊弄人?的,于是淙哥儿伸出小手?拿了粒乌梅糖放到了嘴里。
萧时善满意地弯了弯唇,又低头去瞧苓姐儿,连淙哥儿都拿了,苓姐儿却没动,“苓姐儿没有想吃的?”
令她大失所望的是,在她看来最好糊弄的苓姐儿恰恰不买她的账,哪怕她笑得再动人?心弦,这傻丫头也?呆愣愣地不说话?。
萧时善知道苓姐儿是会说话?的,以前见了李澈都能喊人?,她不指望苓姐儿能回应什?么,只是相比这小丫头对李澈显而易见的亲昵,自己好像不太招人?待见,一个傻丫头居然还懂得区别对待。
眼看这套不管用,萧时善便?收起了温和亲近,自个儿挑了个香丝果子,咬得咔哧咔哧响。
兴许是被脆响声吸引了,苓姐儿仰着头朝她看了过来,萧时善瞥了她一眼,给她塞了一个过去。
事?实证明萧时善此前避而远之的态度是十分正确的,只不过塞个香丝果子过去,却被糊了一手?口水,她的手?僵在半空,眉头打起了结,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而罪魁祸首居然还咧着嘴笑了。
旁边的淙哥儿瞧见三嫂把手?伸得老远,也?被逗笑了,只是嘴巴一咧,刚掉牙的牙洞露了出来,他立马伸手?捂住了嘴巴。
萧时善攥着手?帕使劲儿擦了擦手?心,苓姐儿还偏偏往她身上歪,咯咯笑着,好像在跟她玩游戏。
萧时善没好气地嘀咕道:“这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三嫂!我?们在这里!”云桐挥着手?跟她打招呼。
此时萧时善所坐的冰床已经追了上去,云榕扭头一看,立马催促着前头的人?加速,不让萧时善撵过她们去。
有了一个开头的,后头你追我?赶,竟成了一场拉冰床比赛,府里的冰床不少?,在姑娘们身边伺候的几个大丫鬟也?坐上了冰床,人?一多就热闹,一时间往日的寂静湖面全是欢声笑语。
国公府的园子是真不小,萧时善嫁过来这么久了,都不敢说把园子逛遍了,今日坐着冰床沿着湖面滑过去,倒是看到不少?平日里没见过的景致。
玩在兴头上的时候,云榕还想自己下去乘冰槎,冰槎比冰床的速度要快,不小心陷进冰里都是常有的事?,哪敢让她玩这个,好在玩了大半晌也?到了用饭的时间,大家伙便?将冰床靠了岸。
午饭在南熏楼用饭,南熏楼临湖而建,坐完冰床回来,上了岸就能进楼,因位置方便?,萧时善才定了此处,省得再多绕路。
走进南薰楼,萧时善发?现郑夫人?和大嫂也?在,几个人?正围着暖炉吃着茶聊天,这里头大嫂二嫂都怀着身孕,谈话?的内容自然离不开孩子,尤其是大嫂,生完苓姐儿后,好几年没有消息,这次有了身孕,便?处处小心谨慎,她都没想到大嫂能过来。
“在外面玩了这么长时间,过来喝杯酒暖暖身子。”罗夫人?笑道。
丫鬟们替姑娘们解下斗篷雪帽,又伺候着净了手?,饭食摆上桌后,众人?围坐过去,萧时善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云榕等人?就像归巢的小鸟,几乎不用思?索就找到了归处。
云榕和罗诗怡挨着罗夫人?身边,云桢云桐和史倩走向了郑夫人?,两个孩子自是不用说,淙哥儿自然坐在了郑夫人?身边,苓姐儿则被罗夫人?抱了过去。
萧时善随便?找了空位坐下,丫鬟把暖好的酒端了过来,给大家伙的酒杯里斟酒。
罗夫人?对众人?道:“这是孙厨娘酿的琼华露,用原先?秋露白的酿酒方子改的,酿得少?了些,只送了这三壶酒让咱们尝鲜,我?方才尝过味道,比那?秋露白味道更甜润些,倒是适合闺中饮用。”
萧时善低头尝了一口,酒味比秋露白淡些,却别有一股清甜滋味,带着几分花果香气,像是有酒味的饮子,入口绵软,唇齿留香。
“这比秋露白要好喝,姑姑再给我?一杯。”云榕喝完眼睛一亮,立马要再来一杯。
“仔细喝醉了酒,回去该挨训了。”虽是这样?说着,罗夫人?仍给云榕倒了一杯。
期间老太太让人?送了两道菜过来给她们加菜,众人?行令吃酒,下棋打牌,好不热闹。
萧时善吃得不多,身子轻倚着引枕,伸手?从果盘里拣了个橘子慢悠悠地剥着,边剥橘子边看云桐和罗诗怡下棋。
罗夫人?往那?边看了眼,只见萧时善脸颊红润,仿佛点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软玉葱根般的手?指捏着一颗橙黄圆润的橘子,姿态里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少?见的醉态媚意,衬得身旁插瓶里的红梅都黯然失色了。
这等颜色未免太盛了些,哪户人?家选儿媳都得掂量掂量,怕只怕自家儿郎心志不坚就此被移了性情?去,把这样?的媳妇娶回家,骨头都得变软了。
罗夫人?纳闷的是季夫人?什?么时候转变喜好了,选来选去,选了个最惹眼的。
众人?玩了近一个时辰才散。
萧时善留到了最后,把人?全都送走了她才走出南熏楼。
“姑娘,错了,该往左边走。”疏雨赶忙提醒道。
萧时善蹙起黛眉,往左右看了两眼,摇头道:“不对。”说着话?她继续朝右迈了出去。
怎么还不对了呢,疏雨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萧时善思?路相当清晰,“回凝光院。”这么冷的天在外面瞎逛荡什?么。
“可——”这路也?不对啊!
微云对疏雨悄声道:“我?瞧着姑娘像是醉了,方才在席间没吃多少?东西,倒是喝了好几杯酒。”
“这是醉了?不是说那?酒不醉人?嘛,怎么还喝醉了呢。”疏雨见姑娘走得不紧不慢,说话?也?口齿清晰,不太像喝醉的样?子,可实际上她们也?没见过萧时善喝醉是什?么样?子,毕竟姑娘以前也?没醉过。
“现在怎么办?”疏雨拿不定主意。
微云无奈道:“跟着走走吧,散散酒劲儿,说不定过会姑娘自个儿就清醒了。”
萧时善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醉了,她脑子里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虽然走路有点软绵无力,那?也?是她玩累的缘故。
“回去后泡壶蜜橘茶给我?喝吧,我?有点口渴了。”萧时善边走边道。
微云顺着说道:“好,回去就给姑娘泡茶。”
疏雨心道这都走哪儿来了,这壶茶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喝不上了。
萧时善虽然走得慢,但?走得稳当,若是不细心找找她话?里的逻辑,还真看不出这是喝醉了。
“怎么还没到?”即使萧时善对她选定的方向坚信不疑,这会儿也?不免有些气闷了。
“你要到哪儿?”
闻言,萧时善立马转过了头去,惊讶地发?现李澈正站在她身边,微云和疏雨则远远地缀在后面。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萧时善说道:“刚从南熏楼那?边出来,这会儿正要回凝光院呢。”
李澈老早便?看到她了,离近之后更是嗅到了淡淡酒香,他垂眸来看她,她的脸颊白里透红,眼里也?蕴着一汪水,“你喝酒了?”前头就是长桥,能走到这里也?是不容易。
萧时善矜持地点点头,“喝了一点。”
李澈扬了扬眉,一点就能走到长桥来?
萧时善被他瞧得脸红,确实也?不多啊。
由李澈在旁带路,萧时善走得万分纠结,明知道他走错方向了,却不得不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心下微叹,谁让男人?都喜欢虚假的恭维呢,她去戳破这一点,岂不是让他很?没面子。
走了不到一刻钟, 萧时善就想撂挑子了,眼瞅着越走越远,怕不是?要绕上大?半个园子, 她的脚都走疼了,他那点面子哪值得她走上大半个园子。
“夫君,咱们走错路了,该往这边走。”萧时善叫住他,指尖捏住他的衣袖扯了扯,示意他跟着她走。
李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看, 不难理解她是?如何走到长桥的, 这?会儿?她指的方向与她之前走的方向截然不同,若是?跟着她走,大?约走上一天还在来回打转。
萧时善一副“信她准没错”的神?情看着他,用?眼神?不断催促着,水汪汪的眼睛好似会说话, 见?李澈不动,她便伸手去勾他的手指,“走吧, 天怪冷的。”
这?会儿?她又渴又累,实在走不下去?了, 心里想着他要是?再固执己见?, 那就让他自个儿?走去?吧,她才不陪他绕圈子。
李澈知道她其实很会哄人,她在哄人的时候声音总是?格外轻柔, 流莺似的嗓音这?般软和下来, 好像扯出了无?数糖丝,被风轻轻一吹便撒落漫天晶莹, 即使?不是?发自真?心,也会叫人软下心肠,仿佛待她苛刻些,便是?罪大?恶极。
“你抬头瞧瞧太阳在哪儿?边。”
闻言,萧时善仰头去?看,头顶的日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眯了眯眼睛,惊讶地发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再往四周瞧了瞧,这?下既分不出东南西北,脑袋也迷糊了,所以当他来牵她的时候,她也就跟着走了。
李澈带萧时善去?了玉照堂,这?边比凝光院要近,没走多久便到了。
两人走进玉照堂,萧时善不由得心头一紧,说起?来自打她与李澈成亲以来,还没来过这?边,有那么?两三次走到门口了,也没有走进来,今日是?头一次进来,却有种莫名的熟悉,好像她曾经来过这?里。
“少奶奶,奴婢给您解了斗篷。”
萧时善闻声看去?,认出这?是?李澈身边的丫鬟曲屏,她点点头,让丫鬟们把斗篷雪帽一并解了下来。
三少奶奶此前没来过玉照堂,曲屏知道三少奶奶是?个顶顶标志的美人,见?过几面只觉得美得惊人,但如今这?般近距离地瞧着,才愈发觉得美得惊心动魄。
萧时善身上穿了件新做的玉色锦缎对衿袄,配着条白挑线镶边裙,家常的一身打扮,却将那身姿勾勒得娉娉袅袅,云髻雾鬟的发间簪着珠花玉簪,耳畔挂着玉兔捣药耳坠,直教人眼睛都转不动了。
衣领袖口处透出点淡粉纱边,朦朦胧胧的犹如轻雾,贴在雪白的肌肤上,愈发柔美动人,曲屏还是?第一次见?人在冬日里这?样?穿衣裳,里头配着件软纱衣裳,竟能这?般轻盈好看。
曲屏不由得多瞧了一眼,却也没敢多看,收好斗篷和雪帽,立马退了出来,走到茶房让茶房丫头备好茶水和醒酒汤,想了一下,又去?了另一间屋子。
“你猜谁来玉照堂了?”
似画捻着针线,抬头说道:“你知道玉照堂的规矩,这?样?背地里传话是?要受罚的。”
曲屏当然知道,只是?话憋在心里实在难受,这?才想一吐为快,“我只是?跟你私下说说,哪会到外头瞎说,我跟你说,是?三少奶奶来了。”
似画停住手,只听曲屏接着道:“公子带少奶奶来的,还吩咐我准备醒酒汤。”
“公子喝酒了?”似画问道。
曲屏笑道:“是?少奶奶饮酒了,兴许公子是?看少奶奶有了酒意,才带人来醒酒的。”
似画摇头笑道:“愈发胡说了,难不成公子还要伺候少奶奶?”
曲屏道:“没准的事,对着那样?天仙似的人,我也愿意伺候。”
她们本来就是?伺候主子的丫鬟,怎么?能跟公子相?比,似画不再跟她多说,继续拿起?针线缝制衣裳。
萧时善可不指望李澈来伺候她,他不把她丢到犄角旮旯里落灰就谢天谢地了,此时她已经想起?来了,怪不得总觉得熟悉,她确实来过这?里,不过是?在梦里来过。
那个令她心烦意乱的梦重新浮现?在脑海里,一模一样?的位置,连书案上摆着的青田石印章都一模一样?,萧时善惊得呆愣住,神?情有些恍惚,她坐在椅子上,一想到自己忙忙活活十来年?竟混得个香消玉殒,便不由得悲从中来。
下人提起?她来只用?“前头那个”就代表了,提多了还嫌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