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善还一肚子委屈呢,她拉过被子拢到身前?,眼里?含着水光,恨不得踢他一脚,都说不成的,他还非要试,她瞧了瞧他的脸色,又往他身上瞄了几眼,见他如此?忍耐克制,心里?瞬间?舒服多了。
可她幸灾乐祸得太早,李澈转头看向?她,捏了捏她的手?。
疾风骤雨初歇, 娇艳欲滴的海棠落下满地残红,池鱼出水,流莺婉转。
半幅男子衣袍从床沿搭下, 衣角垂于地面,交缠着一条红色系带,李澈半阖着眼靠在床头,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汗湿的?额头微光点点,他微仰着下颌, 喉结上下滚动, 平息着令人颤栗的余韵。
空气中浮动着潮热的?水汽,在昏暗的床帐中折射出晶莹的?光点。
他呼出一口气,逐渐舒展开眉眼,低头去看怀里的?人,入目是一片雪白的肩颈, 掌心贴着纤薄的?脊背,低头在她的颈间嗅了嗅,鼻尖滑过?肌肤, 撩起一阵难挨的?痒意。
萧时善蔫哒哒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双颊绯红, 眼睫乱颤, 看都不敢看他,懒懒地垂着眼皮,视线落在他的?衣襟上, 她都被他剥得光溜溜的?了, 他也不过?是衣襟半敞。
她撇开眼,看到床下团成一团的?肚兜, 羞得浑身?泛起粉光,她信誓旦旦地以示坚贞,结果呢,这不就半推半就地成了,仿佛她之前的?言行都是在欲拒还迎。
萧时善也是破罐子破摔,被他的?举动震惊地说不出话,手心烫得不行,只听到自己的?心口一阵乱跳,哪里记得起身?上的?疼痛。
她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内脏肺腑,顶多?是在床上躺久了身?上没有力气,但萧时善从小?到大也没生过?几场病,一时有些迷恋这种弱不禁风的?柔弱,加上她素来疼惜自己,看到身?上的?伤痕,愈发?确信自己伤得不轻,走?路都是挪着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腿断了。
李澈看她演了半天身?残志坚的?戏码,见她演得情真?意切也就没去挑破。可这无疑是助长了她的?气焰,萧时善打定主意要仔细养伤,他那边一碰,她自然就眼泪汪汪地喊不行,真?是把自己当成了嫩豆腐。
然而下一瞬她的?手心一烫,惊得她睁大了眼睛,谁说只有女色惑人,男色同样迷惑人心,他的?眼眸漆黑,像藏着繁星的?黑夜,她愣怔地瞧着,忘记了闭眼。
李澈倾过?身?来去吻她的?眼皮,萧时善闻着他身?上清爽的?气息,之后便是稀里糊涂地一团乱麻。
男人惯会得寸进尺,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捕捉到,进而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女人的?动摇或默许。
他十分?顾及她,动作温柔,极有耐心,但萧时善仍然觉得难熬,已经大半年没有过?房事,冷不丁地有了,让她不由得想起洞房花烛夜那会儿,那时还有高床软枕,锦绣被褥,婴儿手臂粗的?红烛烧了大半夜,现在倒好,一顶破帐子就打发?她了,外头又是刮风又是下雨,屋里的?光线阴沉沉的?,空气中还有潮湿的?雨气,但这些丝毫没影响到他的?兴致。
“你要折腾死我?么……”她抓着他的?袍子,眼前仿佛有无数道璀璨光线。
李澈攥着她的?手,抽空回了她句,“不会,这不是挺能吃苦耐劳的?。”
怎么不会,萧时善欲哭无泪,她觉得自己弱不禁风,他却觉得她吃苦耐劳,还拼命地压榨她。
好在这番辛苦也不是没有回报,事后他屈尊降贵地服侍她,萧时善闭着眼睛,由着他伺候,不得不承认常嬷嬷往日唠叨的?话确实有道理?,夫妻间?房事和谐,其他方面也会宽和许多?,她这会儿算是体会到一点床头打架床尾和的?真?谛。
只是这事太过?辛苦,她几乎以为自个儿去了半条命,心里存着一种报复的?快感,拼着去了半条命,也想让他看看他干的?好事,可是一觉醒来,除了身?上有些酸软,精神头居然还不错,再往那铜镜里照一照,一张小?脸白里透红,滋润得不行,可不就印证他吃苦耐劳的?说法。
萧时善把铜镜合在桌上,推开窗子,让凉风灌进屋里,吹散了残留的?糜艳气味。
从窗户看出来,恰好看到院子里的?洼地,那是一小?片菜园,里面积满了水,把蔬菜瓜果都淹没了,此时有三?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在冒着雨摘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不消片刻就已浑身?湿透了。
萧时善定睛一瞧,边上还有个少女在往箩筐里捡菜。
春妮从小?就跟着家里人干活,这些天下雨把家里的?菜园子淹了,看得人心疼,趁着这会儿雨势小?,赶紧来菜地里摘菜,能摘多?少是多?少,比全烂在地里强。她在边上弯着腰往筐里捡菜,一抬头看到窗边的?萧时善,她直起身?冲她挥了挥手。
萧时善有点莫名其妙,看了两眼就回收了视线,李澈不知道哪儿去了,她无事可做,抚着秀发?在手间?缠绕拨动,正无聊着,房门被敲响了两声。
春妮在外头扬声道:“夫人,我?来给你送药了。”
“进来吧。”萧时善琢磨着她来给她送什么药。
春妮哎了一声,推开门端着碗走?了进来,她来之前特地整理?了一下,把那些泥巴都弄掉了,洗干净手才端了碗过?来。
平日里自家人哪有这么多?事,把脚往那地面上蹭蹭泥就进屋了,但春妮觉得他们跟周围的?人不一样,给萧时善用?的?碗都洗了好几遍。
春妮笑着走?过?来,“公子说等你醒了,让我?来给你送药,我?等了半天都不见这屋有动静,想来看看又怕吵醒了你。”
萧时善有些不自在,“你在外头能听见屋里的?动静?”
春妮心无城府地道:“能啊,我?爹打鼾我?听得老清楚了,跟打雷一样。”
萧时善当即在心里把李澈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就说嘛,从屋里既然能听见婴儿的?啼哭声,那别的?声音也能传得出去,尤其是这破床板还吱呀个不停。
果然紧接着就听春妮说道:“这床是不是太硬了,我?老听着响,是太硌得慌么?我?再给你铺床被子吧。”
“不用?铺了。”萧时善赶紧转移话题,“拿的?什么药?”
春妮献宝似的?端过?碗来,笑嘻嘻地道:“我?现给你冲的?,还热乎着。”
一碗红褐色的?汤水摆在眼前,萧时善看了一眼,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不就是红糖水么,“这是药?”她这会儿脑子清醒着呢。
春妮说道:“你再闻闻,这是姜汤,公子说近来湿气重,让你喝点姜汤,他又说你不爱吃姜,让我?把姜末滤了出来。”
当时春妮她娘在旁听了,心里还嘀咕大户人家的?毛病就是多?,都喝姜汤了,还怕那点姜末?
萧时善心里也是疑惑,李澈怎么知道她不爱吃姜,其实也不算不爱吃姜,她能喝得了姜汤,也尝得了姜味,就是嘴里不能嚼到姜末而已。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微烫的?姜汤,辣乎乎的?姜汤滑入喉咙,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了。
“我?给你舀了两大勺红糖,甜吧?”看到萧时善点头,春妮更?高兴了,“你真?有意思,那晚非要喝药,公子就去厨房给你冲了碗红糖水,原来是想喝糖水了,跟我?小?侄子一样,拿筷子给他沾点糖水,他就乐得咯咯笑。”
萧时善可不想跟个屁事不懂的?幼童相提并论,她喝了几口姜汤,说道:“方才看到你们在冒雨摘菜,是要把菜圃里的?菜都摘下来?”
“是啊,不摘不成了,地里的?菜全都泡了,这会儿摘下来,还能留下点瓜菜,不然全烂在地里那多?可惜,就是不知道我?家那几亩地怎么样了……西?墙那边也积了水,要是被冲倒了,还得再修墙……”
萧时善捏着汤匙,不太走?心地感叹道:“真?是辛苦。”
“这算什么辛苦,你是不知道在田里割麦子有多?累,头顶的?太阳能把人晒得脱层皮,你还得不停地弯着腰割麦子,一圈下来,累得人躺在地上就不想动了。”春妮看了看萧时善葱根似的?玉手,“一看你就没下过?地。”
萧时善怎么说也是侯府的?姑娘,即使在府里的?日子不好过?,也没人逼着她下地干活,春妮说的?这些辛苦,她是没法感同身?受的?。
“话说回来,你瞧你生得这样美,谁舍得让你下地干活啊,还不得天天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么。”
萧时善被春妮的?话给呛了一下,再瞧眼前这碗辣乎乎的?姜汤也被逗乐了,吃鸡蛋喝姜汤,可真?是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了。
春妮也跟着笑,过?了年她就满十五了,姑娘到了嫁人的?年纪,对情情爱爱多?了不少憧憬,“公子真?疼你,我?以后也要找个这样疼我?的?。”毕竟是小?姑娘,说完这话脸都红了。
萧时善心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和他之间?,向来都是她伏低做小?,连她爹都知道买床哄女人,她何曾那么没规矩地跟李澈要过?床,便是他指着她鼻子骂,她都得忍气吞声,没那个底气跟他计较,更?不敢去得罪他,如果这样也是疼爱,那他是挺疼她的?。
明明萧时善也没比春妮大几岁,此刻却摆出了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捏着汤匙言道:“你年纪还小?,别让男女情爱害了你,需知这是最最误人的?事。你瞧我?颜色好,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男人喜新厌旧,今日把你捧在手上,明日就可以把你摔到泥里。你存着那种想法,岂不是要一头撞到树桩上。”
从来没有人跟春妮说过?这种话,其效果不啻于石破天惊,她看着萧时善犹如明珠生晕的?脸庞,不自觉地就信服了她的?话,“那、那该怎么找?”
萧时善以手支颐,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有娘家撑腰,嫁到哪儿别人都不敢轻待你,若是没有强硬的?娘家,手里就得抓点银子,握在手里的?银子总比男人可靠得多?。”
春妮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听了她这话,不由得问道:“你和公子不好吗?”原本她没想那么多?,只是看到他们好似一对璧人的?模样,才被勾起了几分?遐想和期待。
萧时善喝了口姜汤,随意地道:“凑合着过?日子呗。”
春妮瞧了瞧她,忽地笑了一下,“你骗人。”
萧时善不解地看过?去,难道她还有其他高见?
春妮害羞地指了指她的?脖子,“二?嫂脖子上也有,我?娘说这就是恩爱。”
萧时善拉了一下衣领,脸上晕开了薄红,有什么恩爱的?,谁说凑合着过?日子的?夫妻就不能有了,这丫头没救了,爱撞哪棵树就撞哪棵树去吧。
直到晚间李澈才回来, 要?是再见不?到他的人,萧时善都要怀疑他把她扔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醒来就见不?着人,这种荒野村落他也放心把她留在这儿?, 萧时善有种他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感觉,见到他时语气里难免添了丝埋怨,“夫君去哪儿?了?”
“出去探探路。”李澈解下身上的雨披递了过去。
萧时善心道被人伺候惯了,使唤人倒是顺手,她接下雨披,发现屋里连个衣架都没有, 睃巡了一圈, 把雨披收拢了两下,搁到了矮柜上。
春妮拿来的包袱还摆在上头,里头是萧时善遇险那日所穿的衣裳,又是泥又是血,脏污得不?成样子, 本该扔掉了事,春妮又给洗干净,还缝补了起来, 萧时善这才信了李澈的话,在有些人眼里一个鸡蛋一块布都舍不?得扔掉的好?东西?。
对当日的事情?, 萧时善心有余悸, 只想把这些东西?扔得远远的,哪里还会再穿,尤其是看到那支镶珠发钗, 登时提起了心, 这物件能出现在这里,那他肯定是见到了那个被?她刺穿喉咙的男人, 虽是出于自保,但男人总不?会喜欢心狠手辣的女人,她不?求他有多喜欢,但也不?想留个心狠手辣的印象。
萧时善放下雨披,回过身来,看到李澈的手里正?拿着一张请帖,这帖子的质感奇特,在烛光映照下,仿佛有玉质光感。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纸张,比季夫人那边的澄心堂纸还要?莹白细腻,萧时善不?禁好?奇谁家?会在这时候下帖子。
李澈冲她招了招手,萧时善对他招猫逗狗似的动?作多有鄙夷,但耐不?住好?奇,莲步轻移地走过去。
屋里连把正?经?椅子都没有,靠墙立着一张四方桌,两条长条凳摆在两侧,一条长条凳大约可坐两三人。
萧时善提了一下裙子在他身边坐下,往那张奇特的请帖上瞅了几眼,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动?请帖,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他在她脊背上抚动?的场景,她红唇轻抿,错开视线往边上挪了挪。
李澈的目光从请帖转到她身上,认真地看了她片刻,说?道:“要?不?要?去?”
萧时善在帖子上看到了谷园二?字,她从未听过这个地方,不?知道是哪家?的别院,听着他这意思,似乎有意带她去,这令她愈发疑惑了起来,她连愉园都回不?去呢,还能往别处乱窜?
比起她的瞻前顾后,李澈淡然得多,“别想那么多,想去就点头,不?去便罢了。”
萧时善本来还有点迟疑,见他态度如此随意,仿佛在说?原本也没打算带她去,只是顺便问一下,她不?去反而更好?似的。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那就去呗,反正?是他开口的,还能把她卖了不?成,然而当她被?打包带上马车时,就不?由?得她不?去胡思乱想了。
萧时善一点准备都没有,前一刻还说?着话,下一刻就被?裹上雨披塞进了马车,她拉开雨披,有些粗鲁地抹了把溅到脸上的雨滴,对着随后进来的李澈道:“有必要?在夜里上路吗?”
“不?趁夜走,时间赶不?上。”话落,李澈对外吩咐启程。
马车都停在外头了,看来是早有准备,她要?是说?不?去,指不?定他就自个儿?走了,摸着马车里厚厚的软垫,萧时善冲他说?道:“你不?是说?我经?不?住颠簸?”铺点软垫有什么用,她身上旧伤加新伤,没瞧出她的虚弱么。
李澈侧头看了看她,“试过之后,觉得问题不?大。”
至于怎么试的就不?言而喻了,萧时善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在这事上男人都是禽兽,他们天生的劣根性在此显露无疑,区别只是披着更斯文漂亮的皮囊而已,心里腹诽了一番,不?再继续这个令人脸热的话题,她别开头,挺直腰板坐在一侧。
连绵阴雨无休无止,雨滴不?停地敲打车顶,车内车外皆是一片昏暗,悬挂在马车上的气?死风灯发出昏黄的光晕,透过车帘映入微薄的光。
身处在如此黑暗封闭的环境,直令萧时善感到一阵心悸。这几日时常梦到那日的情?景,仿佛自己还在那辆马车上,满手的鲜血,面目狰狞的男人,怎么逃也逃不?出去,萧时善靠着车壁深呼吸,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她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身体越绷越紧。
李澈摸到她冰冷的手,把她揽了过去,握住她的肩头,“害怕?”
萧时善没作声,仗着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把头靠到了他的肩上,通过衣衫传递而来的体温让她略微安心,她悄悄地把他的衣袖抓到手里,这才逐渐放松下来。
马车摇摇晃晃,正?是深夜时分,萧时善睡了过去,醒来时马车里亮起了一盏灯,李澈拿着一根钎子拨动?灯芯,烛光摇曳,柔和了他的五官,黑睫低垂,清隽冷峭的眉眼多了丝幽艳。
萧时善坐起身,他的衣袖还被?她紧紧地攥着,他甚至将整件袍子脱下来扔给了她,又重新换了身衣衫,她暗恼自己睡得太沉,就这种警惕性,被?他卖了都得替他数钱。
瞅着他身上那件新换的衣衫,萧时善忍不?住道:“你衣服可真多。”他有这么多衣服可换,凭什么给她穿那些奇奇怪怪的衣裳裙子。
李澈撩起眼皮,搁下手中的钎子,“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睡觉会流口水?”
萧时善下意识去摸嘴角,哪有什么口水,但睡着了的事谁也不?好?说?,还不?是由?着他说?,她有些羞恼地道:“我睡觉从来不?流口水。”居然说?一个姑娘家?睡觉流口水,他怎么不?干脆说?她打呼呢。
李澈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视线往那件换下来的衣袍上扫了一下。
虽然没反驳她的话,但这个眼神明摆着是说?证据确凿,她若不?流口水,他怎么会换衣服。
萧时善咬牙,她就说?他嫌弃她吧,现在还挑剔上她睡觉的仪态了,她踢腾了两下腿,把身上的袍子踢到了脚下,踢不?了人,连件衣服她还踢不?到么,她踩着他的衣服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