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驰叹息着后退一步,伸手替她整好衣襟。蓦然覆盖的衣物又燃起她身上的焦灼,她哭闹着推开他的手,乱扯着自己的衣领。
“热,热死了,救我!”她一声声的哭喊让他手足无措,只有捉住她的双手,将她按在自己胸前。她在他怀中挣扎、扭动,嗓子哭得沙哑。
他无奈地闭上眼,狠下心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摊开她的手掌,深深地割了下去。殷红的血瞬间涌出伤口,濡湿了她的衣袖。钻心的疼痛让她忽然恢复了一丝神志,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又呆呆地望向他。
“天驰?”她低问,脸上满是迷惑。
齐天驰从自己的衣襟上扯下一角布条,替她细心裹上伤口。
“对不起,”他垂下眼,不敢与她对视“你中了别人下的媚药,方才神志昏迷,我只能用这个办法帮你。”
“媚药?”她吃力地重复他的话,眼眸中氤氲着雾气。
他默默上前将狐裘披在她的身上,将她打横抱起,挺拔的长眉不由自主地深蹙着是的,疼痛也许能唤回她的一丝清醒,但这份清醒应该只是一瞬。真正能救她的,还是燕好交欢。然而这个,却是他不能做到的为今之计,只有将她抱出温暖的室内,让她接触到凛冽的空气,也许,外面的阴冷能稍稍减去她体内的燥热。
梅雪霁昏沉沉地伏在他的怀里,仿佛精疲力竭似的一动不动。齐天驰抱着她来到院外,坐在湖边的凉亭中,静静地听着湖水拍岸的声响。
“热”她又焦躁地低喃一声,双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齐天驰一颤,望着怀中不安挣扎的人儿,禁不住心乱如麻。
“热死了,把火移开”她摇晃着身子,再一次地陷入迷乱。
齐天驰搂紧了她,将自己的手掌塞进她的嘴里:“咬吧,要是难过就咬我。”
梅雪霁想也没想,张口就咬。牙齿深深地嵌进他的肉中,直咬得他鲜血淋漓。
齐天驰咬紧牙关,微微地别过头去。内心中反复低回这一个疑问给她下药的人究竟是谁,他的目的何在?让她服下媚药,又将她送到他的山庄,到底想干什么
蓦地,他的心嗵地一跳。
对了,从他看到信,一直到发现她并将她带回家,这其间仿佛也有半个时辰的光景了,为何她迟迟没有发作?待他为她解了穴,却马上如同被火炙烧一般地烦躁不安?莫非,这一切与解穴有关?被点了昏睡穴,是不是能抑制药力在体内的泛滥?
“啊”怀中的梅雪霁嘶叫一声,忽地坐起,一把掀开肩上的狐裘“别烧我,我热!”她哭叫着,泪水顺着眼角滚滚而下。
齐天驰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急忙伸出手指,在她颈后用力一点,正在哭闹挣扎的她忽然安静了下来,无力地瘫软在他的臂弯。
齐天驰叹息一声,用狐裘将她密密裹紧。冰凉的夜风,伴着她匀停的呼吸响在耳畔,他低下头,默默地将脸埋入她乌黑的发中。
远处,传来了焦急纷杂的马蹄声。
月色清寒、北风凛冽。
齐云灏伏在马背上,用手中的长鞭狠狠地抽打着胯下的赤龙。赤龙吃痛,嘶叫着腾空而起,马蹄踏着落叶和枯草,一路上扬起漫漫的烟尘
今日午后,他在泺丘军营忽然接到了林同遣人送来的急报,说是霁儿在云隐寺遭人绑架,至今下落不明。当时的他,一下子焦躁欲狂,来不及解下身上厚重的金甲,翻身骑上赤龙便向云隐寺飞奔而去。
到了云隐寺,见到的只有伏地磕头的林同及痛哭流涕的凤凰。眼前蓦地一阵发黑,他伸手扶住身侧的一株松树,目光中不自觉地射出了凛冽的杀气。
“你们有没有看清,掳走她的到底是什么人?”
林同面如土色,额前已叩出了斑斑血迹:“臣等没有看清。”
齐云灏咬紧牙关,将目光移到了凤凰的脸上:“澄王妃,事发之时你可在场?”
凤凰呜咽着抬起一双泪眼:“臣妾确实在场。但是那人身法太快,一时也不曾看清。”
齐云灏眯起双眼,执鞭的手在微微发抖。侧过头,他发现前方不远处的皇觉殿正门口,一位身着大红袈裟的年迈和尚带领一众僧侣跪在路边,一个个低头俯首,静寂无言。
“那是谁?”他手指为首的老僧问身侧的钟启。
钟启垂首而拜:“禀陛下,他就是云隐寺的方丈惠明。”
齐云灏冷笑一声,拉过赤龙来再次翻身上马。骑在马背上,他挺直了脊背,将冰冷的目光再次停留在惠明身上。
“传旨,云隐寺一众僧侣尽数囚于寺内,派禁军把守,胆敢擅离者,斩!”说到最后的那个“斩”字时,他已是咬牙切齿,眼眸中燃烧着的,分明滔天的怒焰。
“遵旨。”钟启应承着垂下眼眸,内心不由浮起一声低叹天子之怒,浮尸千里
陛下爱愈性命的梅小主在云隐寺中遭遇意外,陛下迁怒于云隐寺也在情理之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即便寺中僧众与此事无关,却总归脱不了干系
正凝神间,却见齐云灏已扯紧缰绳,掉转了马头。钟启忙挥鞭策马,紧随其后。
“陛下留步”身后,忽然传来澄王妃凤凰的声音。
齐云灏勒住马,回头向她望去。但见凤凰跪在地上,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怯生生地迎着他的目光,神色中满是迟疑。
“臣妾忽然记起一事,必须禀告陛下,”她说着,眼波一转,秀丽的双眉情不自禁地微微蹙起“那恶徒掳走小主之时,凤凰依稀看见他的手臂上,有一个金色的狼头刺青”
钟启闻言心猛地一沉,忍不住凑到齐云灏耳边轻声道:“陛下,据臣所知,金色的狼头是花剌的图腾,该国一流武士臂上皆有此印记。”
齐云灏面无表情,用眼睛盯紧了凤凰。良久之后,淡淡地抛下一句:“朕知道了”猛地挥鞭策马,扬长而去。
钟启紧追其后,一直来到了云隐寺的山门之外。前面的齐云灏忽然勒住了马,回头向他道:“派人暗中跟随澄王妃回府,从今后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钟启微愣,不禁问道:“陛下怀疑澄王妃?”
齐云灏冷笑,神情间一片肃杀:“花剌使节眼下还在栩宁境内,以罗臻措的谨慎圆滑,朕不信他会做出这种自寻死路的蠢事。何况,澄王妃的身份特殊,朕不得不怀疑她此话的动机”他说着,攥紧了手中的缰绳,眼眸中浮起几分黯然“时至今日,朕不能相信任何人!”
正说话间,忽见林同策马从寺门中飞奔而出,来到齐云灏的马前翻身跪地,将手中的一枝羽箭高高托于头顶。
“启禀陛下,方才臣手下在寺中拾到此物。”
齐云灏扬起眉,一把从他手中接过羽箭来,却见箭尾用细绳绑缚了一个小小的纸条。蓦然间,他的心潮翻涌,手也开始微微发抖,几下扯开细绳,将那纸条打开。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泉语山庄。
齐云灏将纸条揉成一团,紧紧地捏在手心里。
泉语山庄齐天驰为她建造的天堂。数月之前,他硬生生地从那里接回了她,当时的她曾那般地厌恶抗拒、冷漠相向
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今天早上,霁儿在他面前的如花笑颜。
“谨遵陛下圣旨,霁儿一定早去早回。”
她再三央求,一定要今日出宫进香,莫非就是为了去那里?
齐云灏闭上眼眸,内心被惶惑和痛楚不断地灼烧着。自微服出访以来,他与霁儿心心相印、琴瑟和谐。每日里深情缱绻、软语温存犹在耳畔,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倏地睁开眼,目光中已然闪烁了坚定不会!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决不会不信霁儿。霁儿的心属于他,正如他的心属于霁儿一般确定无疑
耳边马铃声响起。定睛看时,却是一辆紫帷马车缓缓停在了面前。从车上,跳下来神情气爽的梅雪峰,他一手扯住车帘,一手小心翼翼地从搀下来一个人。纵然素衣布裙,却难掩她遍身高贵的光华,娇美白皙的面颊上,分明浮动着瑰丽的红云。
“萝萝?”齐云灏轻唤着,心头恍惚一跳。
“皇兄?”齐云萝望着他愣怔不已“你怎么来了这里?霁儿呢,说好在这儿等我的,她怎么不在?”
齐云灏垂下眼,唇角不由自主地划起了一弯浅笑。他忽然明白了,明白了霁儿今早处心积虑要出宫的缘由,心,在这一刻蓦地一暖。
抛下手中的纸团,他高高地挥起了马鞭。赤龙嘶鸣奔腾,飞掠如红色的闪电。轻扬的烟尘中,他俊逸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
第九十一章卿须怜我我怜卿
峰回路转,月色下微露泉语山庄的一角轮廓。耳边水声潺潺,苍茫缭渺的湖水近在眼前。
齐云灏的心渐渐收紧,带着希望、带着忐忑,又带着深深的忧虑
“陛下”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