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天河(二下)
须臾雨收云散,李隆基觉得自己心情和神都好了许多。看了看摞在御案上那一堆待批的奏折和诏敕,歉意地笑了笑,低声叮嘱:“传女进来扶你回长生殿吧!朕把手上这些麻烦处理完了,就过去寻你。叫御膳房准备好饭,咱们两个晚上一起吃!”
“嗯!”杨玉环低声回应,用力支起上身,“不用叫人进来,臣妾自己能——哎呀!”胳膊突然一软,又迅速跌回了胡床里。
“爱妃可曾摔到了!”李隆基被吓了一跳,赶紧俯下身去,查看对方是否受伤。回答他的是一声腻腻的**,“皇上——!皇上别看了!臣妾没事的。臣妾就是身子有些发软而已么!”
“嘿嘿嘿嘿!”虽然贵为九五之尊,李隆基此刻却和长安城中的凡夫俗子没什么两样,作为男人的自豪感在心中油然而生,“还是叫宛如她们进来扶你吧……小心些,地上有点儿滑!”
“嗯!”杨玉环再次低声回应,凝脂般白净的面孔上涂满了娇羞,“那,那臣妾就先告退了。臣,臣妾在长生殿等着陛下!”
“爱妃去吧。好好睡一觉!来人——”李隆基笑了笑,喊进一直躲在御书房门外伺候的女,命她们小心搀扶贵妃娘娘下去休息。然后自己在书房里踱了几个圈子,收了收心,慢慢坐回御案之前。
自有当值的小太监及时跑进来,替他更换茶汤,铺开笔墨纸砚。李隆基信手拿起摆在最上面的一份诏敕,顺着刚才中断的地方浏览了下去。平心而论,杨国忠等人作出的这份诏敕中规中矩,除了几处建议朝廷大力提拔年青才俊的话,刚才曾经令他看得有些扎眼之外。其余各方面考虑得都很合他的心意。既没有增加国库的支出,又不会给前方将士造成朝廷刻薄寡恩的印象。
然而杨国忠为什么平白又送了一大堆人情给封常清的手下?猛然间,李隆基再度皱起了眉头……他年青时记忆力非常惊人,几乎能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如今虽然有所衰退,几天前刚看过的东西,心里边也会留下些朦朦胧胧的印象。
记忆中,封常清是中规中矩,将麾下的一批年青心腹都保举了正五品郎将才对?怎么被杨国忠等人一议,就突然又升了一级,并且在实授官爵之外还加了从四品武散职?难道封常清这么快跟杨国忠就内外**起来了么?
宰相和封疆大吏内外**,放在任何朝代都是个大麻烦。哪怕仅仅是个萌芽,也要迅速将其扼杀。略做犹豫,李隆基威严地向外边喊道,“来人,宣骠骑大将军,命其火速来书房见朕!”
门外当值的小太监姓冯,是高力士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听出李隆基的语气不善,赶紧答应了一声,撒腿向高力士在中的居所跑去……
片刻之后,骠骑大将军高力士顶盔贯甲,带着十几名飞龙禁卫,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御书房外。脚步还没站稳,立刻大声禀报:“启奏陛下,末将高力士,奉命前来见驾!”
“进来!”李隆基显然还在懊恼当中,沉声命令。
高力士四下看了看,从周围的太监女脸上,得不到半点儿暗示。显然,大伙都被皇帝陛下突然而来的怒火吓坏了,谁也没胆子入内探听究竟。这种时候,他只能完全凭着自己的本事去揣摩圣意了,心腹们本帮不上忙。好在以往的经验此刻还能派上些用场,高力士把心一横,用力拍了拍身上的明光铠,发出“咚”地一声巨响。随后,大步迈进御书房内。
他身材本来就非常高大,为了讨李隆基的好,又刻意选了双厚底战靴穿在了脚上。因此刚进门,就令书房内的光线瞬间一暗。李隆基见到他如此做派,忍不住莞尔一笑,摇头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朕又没说要你跟人去拼命!”
“陛下不是说,宣骠骑大将军见驾么?”高力士拱了拱手,冲李隆基施了个不甚标准的军中之礼,“所以末将就以为,陛下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异常情况……需要末将提刀上马,替陛下冲锋陷阵!”
“呸。朕麾下又不是没人可用了,冲锋陷阵,哪还能轮得到你这把老骨头!”李隆基笑着啐了一口,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
“冲锋陷阵自然轮不到末将。然而末将虽然不中用,危急时刻,这把老骨头却可以最后一个挡在陛下身前!”高力士笑了笑,大言不惭地自我表白。
话音刚落,一抹温情就涌了李隆基满脸。当年他纠集嫡系与太平公主火并,高力士就是穿着同样的一袭明光铠,护在了他正前方。太平公主府中的死士箭如雨下,但全被高力士用身体和兵器挡住了去路,一都没到他李隆基身上……
战后太医给高力士治伤,光破甲锥就从其身前拔下二十余支。其中几支入盈寸,再深一点儿,就会要了他的小命。然而高力士却丝毫不以此为功,伤好后,立刻默默回到了李隆基身边,继续铺纸磨墨,尽一个贴身小太监的本份。
所以李隆基对高力士宠信极厚,除了将其提拔为内第一人之外,外面的文职、武职,也给他头顶上加了一大堆。其中最为显赫的便是骠骑大将军之位,直与汉代曾经数度深入大漠,打得匈奴人望风而逃的霍去病比肩。
君臣间随口又说笑了几句,御书房的气氛立刻活跃了起来。李隆基将手中诏敕向前推了推,笑着说道:“其实朕今天宣你,并不是什么大事。杨相他们向朕保举了几个年青才俊,据说都是从白马堡大营出去的。朕想起他们曾经是你手下,所以就征询一下你的看法!”
“不瞒陛下……末将去年偷懒,对飞龙禁卫整训的事情,没怎么上心。日常事务,全是靠封常清和他那麾下那帮百战老兵在做!”因为顶着一个骠骑大将军的头衔,所以高力士可以用“末将”一词来自我称呼,并不像其他内太监一样,直接把自己定位于皇帝的私人奴婢。“不过若是有人表现非常出色的话,末将心里也会多少有那么点儿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