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呢,主子。”庆元的眼眸忽然亮了起来道:“昨日那个嬷嬷问了我的,后来又告诉我明日如何跟陈嬷嬷答,我起初还不信,果然今日提我过案,两个师父都在,好歹摆脱了嫌疑。”说着,吁了口气,望着叶姻道:“主子,你好厉害,你怎么晓得,她们会说把饭盒曾经单独给我看着过?”
叶姻却不答,皱着眉忖度了半晌道:“说把饭盒给你的那个丫头是谁?”
庆元道:“主子这么问,我索性原原本本跟你说了,陈嬷嬷是怕你们串供,所以不肯把实情全告诉你们。”她如今死里逃生,恨不得把所有东西告诉叶姻,以报答救命之恩。
“当时我拿药膏回来的时候,正在夹道上遇到提饭的三个丫头,她们是从储秀宫临时调来的,跟我也不是很熟,如今见我手里拿着木盒,便聊了几句,说让把自家主子的饭盒拿走,正好也便意,我想都不想就提着回来了……可是没想到当时对质的时候,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当时内急,把饭盒曾经单独交给我。”
说着,声音已经渐渐发抖道:“主子,宫里头这种事情还少吗?我当时就知道,人家下了套给我们钻,无论怎样,我是死定了的,便死心等这临头一刀,谁知……”说着,抬头望着叶姻道:“主子竟然能想到……”
“时辰对不上。”庆元微微一笑,道:“恐怕那下套的人,也没想到这空挡。”
“嗯。”叶姻见她说的跟自己预料的大致不差,沉默片刻,忽然道:“陈嬷嬷大概也明白的,怪不得昨日拼了命阻止公主杀人,她与陈公公恐怕都晓得这是个圈套,大家都是落在坑里了的,只不过不知顾忌什么,或者说还未查出来之前,不敢揭破。”
“主子,这三个丫头好大的胆子……”太子、太后、公主,哪个不是宫里头响当当的厉害人物,要什么样的人,敢把这些人都得罪了呢?
两人忽然沉默了下去。
许久许久,叶姻开口道:“储秀宫里是……”
“储秀宫里淑妃娘娘乃是先皇贵妃娘娘的亲妹。”庆元答道。
叶姻明白了,本朝就一位封了皇贵妃的,乃是燕王的亲娘。
“老祖宗与储秀宫如何?”叶姻小心翼翼问道。
庆元抬头藐了叶姻一眼,笑道:“主子不用这么小心,庆元的命是主子救的,自当知无不言,老祖宗对两位娘娘都不大看得入眼的。”
“明白了。”叶姻点了点头,忖度许久,忽然道:“庆元,你跟着陈嬷嬷多久了?”
庆元道:“主子,我十四岁进宫,大概三年吧。”
叶姻点了点头道:“你说陈嬷嬷愿意不愿意……”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公主走了?”
“公主身子不大好,太子殿下怕她在院子里更不好,已经劝她暂且到大悲寺别处安歇了。”庆元抬头望着叶姻道:“主子想要做什么,庆元这就去做。”
“恩,还用不得你。”叶姻笑道:“即使我们洗脱了,这边也不得随意走动的,你跑来跑去反而招人眼目,我有法子的,只是有一件,你一会儿出去跟太监说,有些东西忘记在陈嬷嬷那里了,要过去拿,待到了陈嬷嬷房间,找个机会单独跟她说,我找她有事。”
“好,”庆元忙站起来,道:“我这就去,主子。”
“等着。”叶姻拉住庆元,走到窗前,看着那冷清清的院子,因为出了这种事情,出了事的被囚禁,连没出事的也不敢随意走动,免得触了峰头,院子里一片肃杀之气。
“等天黑吧,不急。”叶姻静静道,眯起眼望着窗外,她是穿越女,又是重生女,其实应该带很多金手指的,可是事实证明所谓“穿越大杀四方,重生开拓新生”只是个传说……
对于前世,她苦逼地只有模糊的片段记忆,而且大多数是关于自己如何恋爱脑残的,至于军国大事,朝廷斗争,甚至叶府的前程命运,因为不在前世的关注度里,竟没了任何印象……
便是如此,也能感觉到一个巨大的漩涡盘旋在空中,贵人之间的斗争,圣僧的逼迫,权力与阴谋……
命运,命运,她有这个上天赐下的命,是否又有那个运呢?……她不知道,可是她会带着这唯一的清澈之心,向前去!向前去!
“主子,我去了。”庆元见天黑了,悄声对叶姻道。
叶姻点了点头,庆元推门出去了,与门前的两个太监说了几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听脚步声声,陈嬷嬷从门外进来,见屋子里也不掌灯,叶姻站在角落里,笑道:“叶主子站在这里,倒是吓奴婢一跳。”说着,走到叶姻跟前,低声道:“主子有什么话,尽管说。”
叶姻见她这样的笑容就有些发毛,可是有些话却又不得不讲,见庆元已经关紧了门,拉着陈嬷嬷进了内室,这才悄声道:“嬷嬷,我有法子让三个丫头招供,只看你肯不肯了。”
陈嬷嬷脸色大变,结结巴巴道:“叶……主子你……”
眼见叶姻在昏暗里,眸光烁烁地望着她,仿佛质疑,又仿佛安慰,那颗心砰砰乱跳,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道:“主子请说。”
“这法子,其实也简单,并且只要圣僧肯出面,自是轻而易举……”叶姻伏在陈嬷嬷耳边,道:“告诉她们要上路,然后趁着昏沉之际,让圣僧过来接引,再弄些阵势,不怕她们不招,即或有一两个嘴硬的,还全部都嘴硬不成?”
其实她这法子也简单,若是用在现代人身上,恐怕并不管用,只是齐朝人都笃信佛教,又把国师当做自己的精神领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管为了什么利害,在那个时候也放下了的……
陈嬷嬷听了这主意,“嗯”了一声道:“就不知道圣僧肯不肯……”
“只要对圣僧晓以大义,不会不肯的。”叶姻虽然这么说,可是想起明澈离开时那古怪神情,也不大做的准,只道:“嬷嬷不去做,哪里知道肯不肯,试试就是。”说着,似笑非笑地望着陈嬷嬷。
陈嬷嬷嘿了一声,忽然道:“叶主子,留下李嫣,是个祸害。”
叶姻听了这话,心中砰砰乱跳,我擦,什么意思?老祖宗这是要借刀杀人,见太子迷恋李嫣,便要借这圈套先结果了她?可是若是如此,燕王的计谋就得逞了的,与把李嫣做掉比起来,她更愿意燕王倒大霉,毕竟李嫣与自己无关,燕王那边却总是纠缠不休……
“我想想,主子,我想想。”陈嬷嬷拉着叶姻的手,拍了拍道:“主子这样的,在宫里头也是个好手呢。”
叶姻听了这话可一点都不高兴,苦笑道:“我这个人……清心寡欲的很,不太喜欢太热闹的生活。”
陈嬷嬷藐了叶姻一眼,道:“恐怕到时候由不得主子了,主子别急,我想想就是。”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也不早了,主子该歇息了,我回了。”
叶姻望着陈嬷嬷离去的背影,忽然整个人不好了,她挑拨太后与燕王斗,结果太后想借机除李嫣,看陈嬷嬷的意思,竟有些替自己肃清道路的样子,哇,不要啊!
不是她矫情,而是觉得太子之位十分不稳妥,燕王如此咄咄逼人,皇上也不知是装聋作哑,还是真未察觉,太子虽然长得好看,但就是个风流公子的性子,整日里惦记着泡美人儿,唯一靠谱的就是太后了,可是她又不是嫁给太后!
想到这里,心情烦闷,早早躺下了,抬头望着素白色的床幔怔怔发呆,看陈嬷嬷那神色,可能早就知道背后是谁,一直沉吟至今,怕是没把燕王看在眼里,觉得只不过是小小的宫斗手段,所以借力打力,把真正对太子有影响力的李嫣弄掉?
大概是!
她忽地坐了起来,想起明朝那段历史,朱元璋多厉害,为了个孙子铺路,剥皮萱草,把自己的老战友杀了个精光,可又怎样,他大概也没料到自己儿子这么绝,竟然公然造反抢位……
当今皇上与太后,是没意识到那么严重,还是……
正想着,忽然见眼前多了一个人,擦了擦眼睛,我擦,圣僧,你又来了,这是打卡上班的节奏吗?此时心情烦闷,说话也不客气起来,沉着脸道:“国师怎么又来了,没事总跑人家闺房,这样好吗?”
却听明澈迅速答道:“今日陈嬷嬷未来。”
哦,难道他在等着帮忙?
叶姻听了这话,脸色缓了缓,见自己还坐在床上,十分不雅,幸得未曾脱衣,忙站了起来,道:“你来就是说这个啊,我跟陈嬷嬷说了,但是……对了,圣僧,你对燕王的手段已经了解不少了吧,你跟皇上也很说的上话,干嘛不跟他说啊?”叶姻皱着眉,心道燕王这种厉害角色,应该由皇上对阵啊,干嘛总是让自己这种小蚂蚁上。
明澈不答,沉默许久,才道:“所以施主嫁给太子,最好。”
“哦?”叶姻从前一听这个就不耐烦,如今却愿意耐心想去,忖了忖道:“圣僧,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嫁给太子,太子就能顺利登基,燕王就不会造反了吗?”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
却见明澈脸上忽然闪过苦痛之色,只不过一闪而过,迅疾又恢复了平静,悲悯地望着叶姻道:“贫僧说过,这是为了施主,亦是为了苍生。”
叶姻沉思半晌,忽地走近前,盯着明澈那张绝美的面容,一言不发。
“怎么……?”明澈心虚地向后退了几步。
“若你说的是真的……”叶姻吸了口气道:“那我就真嫁给太子好了,不要说太子,就是儿子孙子老子韩非子老娘也都嫁了!”
明澈听了这话,忽然闭上眼,低头合十道:“阿弥陀佛,谢谢施主。”
叶姻抿了抿嘴,眸光一闪,笑道:“你谢我干嘛?难不成我嫁给太子,对圣僧有多少好处?”
明澈不答,他本来孜孜以求,便是要防止未来的天下大乱,让王朝的轨道向平稳和顺的轨迹发展,连带也要还了……可是听叶姻答应了,心中本该是欢悦的,却满腔苦涩用上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
“圣僧?”叶姻见明澈的脸色忽然煞白,仿佛遭到了晴天霹雳,不由关切地向前走了几步道:“你怎么了?又中毒了?”
明澈抬头见叶姻那张娇艳而清澈的面容,连连后退道:“没什么,施主,既然不用再审,那贫僧告辞了。”说着,转过身欲走,忽然衣袖被叶姻拉住,道:“喂,若是陈嬷嬷反悔了……”
话音未落,忽被明澈用力甩了甩,竟把她一下摔倒了地上。
原来明澈心中烦躁,忽被抓住,袖子里便用了掌力,叶姻又是急切叮嘱一句,措不及防被他甩开,蹬蹬后退,一下坐在了地上,“啊呀”了一声。
明澈见她如此,以为自己伤着了她,忙走了过去,俯身道:“没事吧?方才我……”
“有事啊,圣僧,我说好了,你甩我这一下,我就不计较了,可是若是陈嬷嬷改了主意,你可得帮忙哦。”叶姻好不容易又抓到圣僧一个砝码,兴高采烈地抓住圣僧的胳膊,笑嘻嘻道:“到时候陈嬷嬷让你做什么,你可不能推辞。”
明澈忽然低头望着叶姻抓住他的手,叶姻也意识到不妥,讪讪地缩了手道:“不好意思,圣僧,我的意思你明白不?可不能赖皮。”
明澈不答,抬起头来,望着叶姻道:“施主也不能赖皮,一定要嫁给太子。”说着微微一笑,带着微微的凄然,他本来长得绝色,映着窗外的月光,更显得诗情画意……
叶姻眯起眼打量他许久,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如果有足够的理由,我会的,你放心。”说着,回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明澈低头合十道:“施主,告辞。”说着,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忽然又回到头来,望着地上的那明媚的少女……
她说她会的,
她说她会的,
她就这样没心没肺说,她会的……
忽然觉得有种痛,无边无际地蔓延上来,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气,飞出了窗外……
叶姻望着那疏离的影子,笑容渐渐消弭,眸光也一点点冰冷了下来……
第二日起来,盥洗完了,正等着庆元拿早饭回来,等了许久不见踪迹,肚子饿的咕咕叫,正想出门去问问,却见庆元提着饭盒走了进来,神色颇为古怪。
“怎么了?庆元。”叶姻一边喝粥,一边问道。
庆元咬了咬嘴唇,忽然道:“主子,李嫣洗脱了。”
“啊?”听了这话,叶姻一口粥呛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