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姻暗道不好,眼睁睁见那袖箭就要刺穿自己,忽觉腾云驾雾地被人拎上了屋顶,仰头去看,正是圣僧明澈,眼见其脚不点地,宛如大雁般在屋顶翩翩而去,后面那两位蒙面人却紧追不舍,眼看越来越远,破哨声声,三只袖箭他们射去,竟齐齐对齐了叶姻!
我勒个去,无冤无仇的,这是……
叶姻正被明澈拎在屋顶坐过山车,眼见那三只黑色梭镖向自己射来,“哇”了一声,见明澈在半空中陡然转身,拎着叶姻一个翻转,掌风过处,三只梭镖“啪嗒”落在了叶姻脚下,叶姻正要松口气,忽听一声更尖锐的哨声传来,“噗”一声刺入肉身。
明澈一个趔趄,差点从屋顶摔了下去,却猛地吸了口气,干脆打横把叶姻抱起,越发加快了脚步,只是刚刚跳跃了几步,忽地把叶姻撩在了屋顶上,本人一个倒栽葱向屋下坠去,叶姻迅疾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及多想,从怀里掏出那单子空中一撒,抱着明澈就向屋下掉去。
眼见那纸随风飘摇,忽起忽落,只听有人道:“单子……”,两个蒙面人皆知这是极重要的物件,不由伸手去抓,待抓到了那单子,已不见了叶姻与明澈身影。
正要跳下屋顶查探,忽听遥遥里有人飞奔而来道:“走风声了,撤。”两人对望一眼,想到虽未套住圣僧,却得到了那单子,也算将功补过,纷纷飞身上房,几个起落已不见踪迹。
云水堂忽然传出“铛铛铛”的声音,几个轮值僧都过去查看,待到了那里,却不见任何踪迹,不由诧异,回去向寮元僧禀告不提。
叶姻避在门缝里,听到一声“撤”字,才长长吁了口气,低头一看,见明澈正趴在自己肩头,闭着眼,睫毛不断抖动,脸色煞白。
“哇……”叶姻忙把明澈一推,却见明澈俯身扑倒,掉在地上,忙俯身去看,见其面色惨白,嘴唇发青,道:“你可哪里受伤了吗?”
明澈忽然闭上眼,强自支撑着坐了起来,双手合十道:“无事,施主走吧。”
“吓。”叶姻挑了挑眉,左右查看,见明澈胸口偏右处僧袍红了一片,津津流出黑血来,倒退了两步,觉得有些害怕。
“你没事吧……”叶姻战战兢兢道。
明澈闭上眼,那绝色的面容上,竟是一片静然,淡淡道:“无事,施主请尽快离开。”
叶姻迟疑了下,挪动了脚步,不是她狠心,而是知道若长久留在这里,正中了燕王的计谋,不论谁留在这里,都比她留在这里好,明澈身形高大,若是不能动弹,自己是万万搬不动的……
重生之后,她早已不是热血冲动的小孩,忖了忖便想去找人施救,遂迈步向殿外走去……
“施主。”忽听明澈张口道。
叶姻回头,眼见明澈脸色已经渐渐发青,那如玉的面容仿佛地狱里燃烧的火焰,却只是一片从容淡然,仿佛悲悯,却又仿佛解脱,对叶姻微微一笑,说佛偈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无论前生与今世,皆应作此如是观”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叶姻听了“前世今世”的话,脑袋嗡了一声,心中涌上无数念头,可又不知哪个才对,只茫茫“哦”了一声,扶着殿门一步步走了出来,正是子夜时分,清亮的夜风吹起生命里的无数尘埃,显出沧海桑田的如梦似幻……
就这样站着站着,她忽然又转过身去。
“你……”明澈心知中了厉害的麻毒,会慢慢僵硬而死,正准备圆寂,忽见叶姻又回来,不免有些吃惊。
叶姻俯身问道:“那你禅房里有伤药吧?”
明澈一怔。
“就这样。”叶姻咬了咬牙,忽然上前扒开明澈的衣服,明澈吓了一跳,皱眉想推拒道:“不要……”可是那麻毒蔓延极快,竟然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了。
叶姻一言不发,“呼啦”撕开他的海青僧袍,用牙一咬,扯成一条条,一脸狰狞地走到明澈跟前,把明澈从腰间缠到了背后,挽了个套子,打了个结,擦了擦脸上的汗道:“知道从这里到你禅房最近的路程吗?”
明澈立时明白了,摇头道:“不用。”
“行了。”叶姻皱着眉,把那套子套在自己肩头,宛如拖尸体般,拖着明澈的身子出了殿门。
明澈胸前受伤,被这么一颠簸,那血流的更凶,他皱了皱眉,真的不晓得这少女想做什么,却见叶姻宛如纤夫拉纤般,狠命拖着那沉重的身子沿着墙根走去,待拐过了角门,左右四顾,道:“这下该怎么走?”顿了顿,怕明澈又说“别管我”的话,低声呵斥道:“都在这里了,再说废话就揍你,懂?!”
明澈抬起头,月光琉璃里,那少女正拖着他步步向前,那明澈的眼眸端正浩大,却是气喘吁吁,面染红霞,更显娇艳惑人,忽然闭上了眼,道:“向左。”
叶姻咬了咬嘴唇,一步步拉着向前走去,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可别让血迹留在了地上,否则又是一场麻烦。”
明澈不答,只低着头,感觉着伴随着那沉重的脚步声,自己正漫过那门槛,台阶,夹道,默无声息地行程里,两人踏着月色,一步步向前而去,不知为甚,他心中越发沉落,缘起缘落,生生世世,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场轮回宿命?
佛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再往哪儿?”少女的声音又盈盈响起,清脆叮咚,冰凉如玉,丝丝入心。
“向左。”明澈用力拽着胸口的伤口,小心翼翼地不让它留在了地上,低头抓住带着袍子上的袍子,紧紧抓住……
“就是这里!”叶姻语气虽低,却充满了喜悦,欢呼道:“我认得。对了,你的前殿应该有执事僧吧……”
想了想,拖着明澈绕到了殿后,见那禅房一个窗户微开,上前用力拉了拉,竟推开了,她来过这禅房,知道这窗户下面是禅床,四脚并用爬了进去,“噗通”跳到了床上。
仰起头,拉着那绳子,死命地向里拖拽,终于把明澈拽到了窗口,只见呼啦啦一声响,明澈蒙头蒙面地扑向了自己,叶姻本来想滚着躲开,忽然想到他胸前还是刀,只得咬着牙硬生生挨了一下,只听“啪嗒”一声,做了一次肉垫。
叶姻呲牙裂嘴正要抱怨疼痛,抬头忽见明澈正在眼前,顿觉得呼吸急促,知道蛇精病又要发作了,忙把明澈推开,滚落下床,道:“你伤药放在哪里?解毒的有哪些?”
明澈被这一拽一跌,几乎晕了过去,幸得平日禅定功夫,才保持着清醒,断断续续道:“在左首,黄色”
叶姻点了点头,抽出那抽屉,把几个药瓶拿了出来,拿着那黄色道:“这个?”
明澈点头,忽然又道:“既到此,施主可不用管了。”
叶姻不答,撕开他胸前的衣襟,见那刀口经过了一番颠簸,越发深大,咬了咬嘴唇,难不成自己还要给他吸毒血?吓,才不要这么狗血!
她眉毛一拧,左手攥着那刀用力拔了出来,一时血流四溅,右手拿着那沾着黄色药粉的帕子,“啪”地贴了上去,呼呼喘气。
明澈一直闭目,觉得胸口大痛之后,麻毒感觉渐渐缓和,四肢微微能动弹,遂睁开眼,合十道:“谢施主救命之恩。”
“我也不要你谢。”叶姻摁着伤口,见其虽然浸湿了帕子,流出的血色却渐渐转红,知道这药粉对症了,吁了口气,道:“你能动了吧,自己摁着吧,艾玛,累死我了。”
明澈想举胳膊,却怎样也太不起来,知道这麻毒未消,却道:“施主,放下吧,不用了。”
叶姻看他那动作,自然看得出来,撇了撇嘴,道:“救人救到底,算了,我先劳累下。咳咳,圣僧,我救你是有条件的。”
明澈抬起头,望着叶姻,见其那明媚灵动的眼目里正望着自己,忽然低下了头。。
“喂,别扮哑巴,我救了你的命,你应该会答应吧?”叶姻咬着嘴唇。
明澈许久才淡淡道:“施主请说。”
“咳咳,那我可说了,圣僧,能不能别跟个蛇精病似的老强迫我嫁给太子?我可以心里多少偏向太子一点点,可是别搞这种绑架,懂不?我不过平凡寻常的女子,可不想在这档口上做烈士?懂?”叶姻终于摇头晃脑地把条件提了出来。
明澈不答,许久才道:“利益绑架?”
“是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不好,真的不好,其实我本人燕王对太子都没什么所谓,之所以稍微帮着太子,是因为我爹那脾气,可是我不想嫁给太子啊,老大,你这是怎么来了?难不成是你自己瞧上了太子?……”
明澈不答,许久才道:“嫁给太子,可保你平安,亦可保天下安。”
“哇,吓我啊,”叶姻撇了撇嘴道:“以为我是不懂事的小女孩吗?我一个人就天下了,圣僧,玩笑不是这么开的。“说着,见那血已经不怎么流了,来回推了推他的身子道:“行不行啊?”
明澈身子晃了晃,猛吸了口气道:“施主,不要再推了……”
“哦……”叶姻讪讪缩了手,也觉得有些太鲁莽了,放缓了语气道:“不好意思哦,圣僧……”低头见身上沾满了尘土与血迹,大概自己拖他的时候受了不少罪,难得的是一声不吭,哦,圣僧嘛,怎么会叫苦叫累……
明澈见叶姻久久不语,不由抬起头,却见少女正俯身望着他,清澈的眼眸倒映着他的面容,显出人影婆娑的斑斓,正笑盈盈对他道:“不好意思,让你受苦了,不过我是救你性命,你也别怨我,总之算来算去,还是你欠我的,不过我也不需要你怎么还……”
“就这样说定了。”少女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别犯强迫症,逼我嫁给太子,那咱们两清了。”说着,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道:“我回去了,不能让人看见我在这里,哦,对了,你有什么心腹,让他来服侍你一下吧,这伤可能得养一阵子呢。”说着,蹭到窗前就要出去。
“我不能答应。”明澈忽然道。
叶姻刚刚扒拉那窗棱,听了这话差点撞到墙上,想起自己救了他性命,他还如此执着,回过头,眉毛一挑讽刺道:“阿弥陀佛,圣僧你与太子果然是真爱。啧啧,只是找替代品找到了我头上呢?”
明澈不答,那墨玉的深眸闪过一丝光芒,因为失血过多,面色有些苍白,却是紧紧抿着嘴,流离潋滟,仙容绝丽。
叶姻见他这等摸样,知道他不会说原因,眼看天色徐明,不再跟这蛇精病僵持,继续爬窗。
“施主……回头是岸……”明澈淡淡的声音传来。
“你自己回吧,你是我娘亲啊,能不能少管我的闲事!”叶姻轻蔑地哼了一身,把腿担到窗户上,正要四肢并用跳出去,忽被人拽着脚拖回了床上。
“哇……”叶姻吓得一身冷汗,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眸,道:“圣僧,你要干嘛?”
明澈微微俯身,那张悲悯平静的脸,渐渐靠近,淡淡道:“回头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