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萍儿从外面袅袅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樱桃道:“这是老太太派人送来的当季。”说着,放在了叶姻旁边的书案上,叶姻此时正苦着脸背诵太子妃课程——《女训》,见了望着那琉璃白瓷上的点点红,心中一喜,伸手放在嘴里,忽见萍儿俯身下来,用极低的声音道:“小姐,方才三太太的心腹丫头素儿在半路上跪拦,只说了两个,救命!”
叶姻“噗”把樱桃胡全喷了出来,萍儿忙给端水送茶,喝了两口茶,终于咽下了那口气,忖了忖,问道:“萍儿,怡红院那边你可有人?”
萍儿侧头想了想,道:“小姐,不瞒您说,我是家生子,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妹也有几个,都是主子院子里一等,只是三老爷那性子,但凡周正都不会放过,有倒是有,只是那丫头不是房里伺候的,不过在院子里打点。”
“既然到了救命的份上,院子里的也打听得出来,去问问出了什么事?”叶姻盯着窗外阳光在地砖上的一地金光,面上渐渐显出了厉色。
萍儿答了声“是”,转身出去。
叶姻望着她的背影,皱起了眉,本想着从大悲寺回来再处理三婶之事,如今竟等不得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要到救命的程度?正忖度间,忽见帘子一挑,辰儿领着一个素面婆子走了进来。
那婆子一进屋,就给叶姻跪下了,辰儿站在一旁敛手回道:“小姐,二太太说,老太太既要给小姐指派些得力的婆子,她这里有一个倒也爽快,便是后日去大悲寺会便宜。”
那婆子抬起头,笑眯眯地望着叶姻,道了声“小姐,奴婢姓隋。”
叶姻大喜,正是她垂涎许久的隋氏,只是面上不敢太表露,只淡淡道了声:“好。”
“小姐,那这隋嬷嬷怎么安排……”辰儿问道。
“把我这房子后面正对着的后罩房给她吧,其他一切按照李嬷嬷的份例。”叶姻吩咐道。
辰儿听了,吃惊地抬起头,这隋氏不过刚来,地位竟比得上小姐的乳娘,这……
“小姐……”隋氏也觉得不妥,正想出口劝,却听叶姻道:“听说你在二太太面前也是有体面的,我这样也是全了二太太的体面,你就不用推了。”
隋氏见辰儿面上显出恍然之色,方叩头道:“谢小姐。”辰儿见小姐如此看重隋氏,以后少不得要巴结,忙过来搀道:“嬷嬷,请随我来……”隋氏望了叶姻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隋氏随辰儿收拾去了。
太好了,正愁没帮手,叶姻想到隋氏的谨慎周密,不由喜笑颜开,忽见帘子一挑,萍儿进来,见叶姻周边无人,低声回道:“打听清楚了,前日三太太回来,不知与三老爷说了些什么,惹怒了三老爷,三老爷动了手脚,如今被打在床上起不来,这事大太太二太太都知道,只是瞒着老太太。”
我勒个去!
叶姻柳眉倒竖,张了张口,终于忍了忍,道:“你有没有办法让老太太知道?”
萍儿深深地望了叶姻一眼,却不说话。
叶姻眉毛一挑道:“我晓得你这丫头是忠心的,可这事老太太早晚知道,若是出了人命,岂非更不妥当。”
萍儿听了这话,才点头道:“小姐说的是。”说着又走了出去。
叶姻望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忽然高声呼唤外间道:“星儿,去看隋嬷嬷收拾好了没?”
…………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1)
怡红院正房室内,徐氏浑身青肿地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可笑,竟听了叶姻的话又回来了,其实在表哥抛弃她的那个时刻就该死了,这辈子命苦,遇人不淑,求而不得,到了这种地步,还活着作甚?
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因浑身是伤,动一动便浑身发抖,咬着牙从床头抽出一条汗巾,仰起头见那房梁太高,扶着床榻站了起来,走到门槛前搭上,打了个死结,望着那空荡荡的套子,想起此世种种,一时百感交集,泪如雨下,咬了咬嘴唇套上脖子,忽听窗户“嘎啦”作响,两个人同时跳了进来。
徐氏大惊之下松手,连人也来不及看,便觉得脖子勒紧,呼吸窒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三婶娘,三婶娘?”睁开眼,迎面是叶姻那朝气蓬勃的面容,旁边还有一个面色沧桑的妇人,徐氏又绝望地闭上眼,当年云英未嫁,也曾如花盛开,青梅竹马,憧憬幸福,谁承想忽有一日,被父亲卖入叶府,遇到了这样的丈夫,此后种种,皆为孽债,人生皆苦,生无可恋……
“三婶娘,听我说。”叶姻的声音静静响起,低而有力,“有勇气去死,如何没勇气去活,三叔不过是个人渣,被他害死了值得吗?值得吗?”
说着,抬头望了望门框上飘摇的挂索,又望着徐氏那惨然欲滴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可笑又可悲,只有死了又活过来的人,才知道生命有多可贵,自杀只是生命里壮怀激烈的一种姿势,年轻不知事的时候,才会轻易去抛弃,而她,早已沉入那深处……
叶姻深吸一口,俯身在徐氏耳边低声道:“三婶,别死,别怕,你一定有活路,我有一计……”
徐氏忽然睁大了眼睛。
“放心,只要按我说的做,你一定能平安和顺地出了这叶府。”叶姻语气里含着抚慰。
“我……”徐氏噙着泪,讷讷道:“我……”
“就这样说定了。”叶姻站了起来,回身对隋氏道:“我们走吧。”今晚那个变态三叔虽然不在,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回来,这厮武功极高,心性狡诈,小心为妙。
隋氏点了点头,揽着叶姻跳出了窗外,脚步一抬,跳上了房顶,几个起落到了叶姻的正房窗外,双双跳了进去。
叶姻回到了自家屋子,吁了口气道:“果然三婶要自杀,幸得隋嬷嬷来了,好歹救下她了,可惜月儿不在身边。”
隋氏抿嘴一笑道:“跟着大小姐,挺有意思的,我也愿意,月儿……你放心吧,二小姐把她安排在自家铺子里,妥当着呢,待这事平稳下来,定让大小姐见她。”
叶姻听了这话,展颜一笑,道了声“好”……
第二日,叶姻请安特意去得晚了些,见文澜苑人来人往,带着慌张之色,进了屋子见一个丫头跪在地上,哀哀抽泣,沈氏面无表情,陈氏摇头叹息,叶母则皱紧了眉头。
“这是昨日见到的三太太陪房丫头素儿。”萍儿在耳边低声道。
叶姻点了点头,给叶母请了安,侍立一边,见那丫头抽泣道:“老太太,这可怎生是好?”
“怎么了?”叶姻装作好奇地问道。
“三太太不知为甚,忽然中邪了……”陈氏深深地望着叶姻,不知为甚,她总感觉徐氏的事情,与这计谋百出的大小姐有些关系。
“哦?”叶姻望着叶母道:“老太太,许是三婶娘掉崖受了惊吓?”
叶母昨日风闻自己心爱的三儿子与三媳妇口角,竟把人打摊了在床上,今早又听徐氏吓疯了,正心里烦闷,听叶姻这么解释,正是瞌睡遇到枕头,忙不迭点头道:“正是哩,定是这孩子掉崖吓着了,老大媳妇,快找个法师看看是正经。”
沈氏站起来,答了声“是,老太太。”顿了顿,道:“听说靖毅侯府里现有一位,正在府里供奉呢,我这就去安排?”
“好,好。”叶母点了点头,低头对那丫头道:“你回去吧,好生伺候你主子,若是伺候好了,有赏!”那素儿答应着出去。
“你说……”陈氏叹息道:“这好好的……”
叶母怕她说起叶礼打人的事情,皱了皱眉道:“大丫头不是说了吗?不过是受了惊吓,没事的,找个有法术的招一下魂就是了。”陈氏听叶母这么说,不敢再多嘴,说笑了一会儿,告辞而去。
“大丫头?”叶母见众人都走,叶姻还留在这里,以为她担心祈福抽签的事情,忙抚慰道:“别害怕,我们家最是敬虔,佛祖定保佑你抽中。”
叶姻摇了摇头,道:“我有话想跟老太太单独说。”
叶母“哦”了一声,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见丫头婆子都出去了,叶姻才款款走到叶母身边,低声道:“老太太,你听说了吧,三婶是三叔给打的?”
叶母皱了皱眉道:“你这小孩子家家,不许听这些没头没尾的话。”
叶姻叹了口气,握着叶母的手道:“我晓得老太太的心,可这也总不是长久之策。”
叶母听了这话,心中一动,道:“你的意思是……”
“三叔与三婶不合许久了,老太太本心是让三叔娶了媳妇好收心,如今看不仅没用,倒是越发……所以说,老太太,不妨借着这个机缘,让两人和离算了。”叶姻见叶母脸上变色,又道:“必是这个三婶不合三叔的意,再给三叔找个合心合意的,让三叔改了岂不更好?”
“恩……”若是在平时,叶母定要斥责叶姻僭越,一个姑娘家管到长辈头上来,实在不妥,现下却没说什么,毕竟这位成了太子妃备选,说不定便是未来的中宫皇后,不好得罪,再则,叶姻的话也算在理,小三他们夫妻……
唉……
冤孽……
叶母精明老道,自然晓得这两口子相看两厌,只是……
“那你说这个时候和离,他们徐家岂非?……要知我们刚把人找回来就提出和离,实在有些凉薄,将来小三岂非更不好找媳妇了?”叶母皱着眉道。
叶姻见叶母意动,忙加油添醋道:“徐家也不是什么大家子,只多赔些钱银,自然是肯的,干脆利落地分了,总比这么拖着闹出人命得强。”说着,俯身在叶母耳边道:“我听一个丫头说,三婶那天要上吊,被人拦住了。”
“啊……”叶母脸上变色,嘴唇微抖道:“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