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簌然抬头,嘴唇抖得秋风落叶,却狠狠咬住,不肯应答。
叶姻的心呼啦啦坠了下去,果然,彪悍的人生不许解释,那位居然敢跟三婶娘在春闱前私奔,这得需要多少大无畏的脑残精神?她艰难地咽了口吐沫道:“三婶娘,你可想过,你若是这样了,你们徐家……”
徐氏低头不语。
叶姻皱了皱眉又试探道:“你表哥寒窗苦读十年,为了你放弃了举业,一旦有一日埋怨你,可怎么办?”
徐氏忽地抬起头来,想要说什么,却死死忍住。
“你听我说,三婶娘,我以前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私奔了……”叶姻脑海里想着那些悲剧故事,却因为看过的小白文太多,即使是悲剧的结局,也是些神经病逻辑,没一个对认清现实有帮助的,正着急间,忽然想起鲁迅的《伤逝》,郎才女貌,性情相投,诗词歌赋,浪漫无比,结果呢,日子消磨了一切诗情画意,那个为爱付出一切的女人,终于沦落成为琐屑计较的庸俗妇人,而那个曾经真心爱过的男人,终于无可奈何变成了薄情郎……
这个好!
叶姻拉着徐氏的手道:“三婶娘,你想过没有,你表哥没有什么生息,你带的的银子再多也是有限的,你们坐吃山空,很快就不行了的,到时候你怎么办?再者,这过日子不是风花雪月,很多事情要面对的,你无名无分跟着他,他总不至于一辈子不娶妻吧?……”
“大姑娘!”徐氏忽然止住叶姻的话头,皱着眉道:“你为什么变了?”
叶姻苦着脸道:“我……做了个噩梦。”
“噩梦?”徐氏果然引起了好奇心,道:“什么梦?”
“梦见你跟你表哥私奔之后,又被你表哥抛弃了……”叶姻吞吞吐吐道。
徐氏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又是一红,忽然转过头,望着那车窗外的山清水秀,淡淡道:“我明白了,大姑娘其实是怕了的,本来这念头是你鼓起的,如今你又怕了,你放心,即使我落不到那好下场,也不会怨你的。”
叶姻却并不因此减轻了那内疚,她见这面劝不进去,只能从另面道:“你自己不怕,这也罢了,我只问你,婶娘即使不顾叶府体面,你父母生养你一辈子,难不成你忍心让他们一辈子蒙羞?”
谁知徐氏竟嘴角弯弯,眯起眼道:“大姑娘放心吧,必会妥当的法子的。”
妥当的法子?
叶姻心下大奇,待要问,却见徐氏紧紧闭住嘴,转头靠在车壁上,竟闭上眼睛,知道这个是问不出来的,也只得见机行事了。
叶家离大悲寺不远,大约半天功夫,已经到了山头,叶姻正在揣测徐氏的法子,只听车舫“格拉”一声停住,耳听李嬷嬷道:“小姐,三太太,到了。”府里的人都是势利眼,徐氏的辈分虽高,地位却比叶姻低着不是一点半点,因此李嬷嬷先叫了“小姐”。
辰儿过来打帘子,李嬷嬷先扶着徐氏走了下来,见叶姻坐在车舫不动弹,奇道:“大小姐?”
“哦……”叶姻咬了咬嘴唇,扶着李嬷嬷的手走了车舫,眼见琉璃碧瓦,苍松翠柏,山门上大书齐朝圣祖手书“大悲寺”,在阳光下烁烁发光,正是死也不想见到的情景,雪夜的痛本来已经结了疤,如今却被这样的景物挑破了,汩汩地流出血来,叶姻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怎么了?小姐?”李嬷嬷见叶姻脸色不对,道:“可是哪里不舒服?”她知道昨日沈典之事,今日侍奉得越发殷勤。
“没……没什么?”叶姻用尽力气笑了笑,忽然后悔起来,自己前世不长脑子,除了月儿,身边竟没有培养起一个心腹,如今月儿病了,周围全是沈氏的眼目,一举一动皆在其监视下,连难过的心情也不敢表露。
不过也好,叶姻想着沈氏,精神一震,来不及伤春悲秋,快走了几步,跟上了徐氏。
大悲寺乃皇家寺院,气势雄壮,庙前宾客云集,知客僧也是十分老道的,见他们车舫上的叶家标识,忙走了过来,合十道:“请问施主……”
因徐氏与叶姻都是年轻女子,李嬷嬷赶上前道:“法师好,我们是礼部叶家。”
知客僧立时点头道:“可是为了圣僧明日开光之事?”
李嬷嬷合十道:“正是为此,劳烦法师了。”
知客僧飞快地睃了徐氏与叶姻一眼,迟疑着正要开口,忽听徐氏道:“法师不必为难,我们也不是贸然来的,那琉璃佛珠几个月前得了明禅法师的允许,在佛前培着了的,如今圣僧开光正是时机。”她素来唯诺,此时说话却出奇的流利,叶姻不由望了她一眼,见其依然低着头,敛着手,那忽闪的睫毛透漏出内心的不平静。
知客僧听了这话,方松了口气,笑着对她们道:“请叶家施主勿怪,因圣僧开光之事传开,这几日竟是不停歇地来了几百家,都是要让圣僧开光的,明日讲法怕是千人之上的,这寺虽大,竟住不开了,方丈明远法师为了方便,只得许约好的,其他的竟一概不能了的,因此我要问上一问。”
“没事,没事,我们也不会常驻,否则也不止这么几个人,这次来只为了拿老太太的寿礼,拿了就走,法师放心。”李嬷嬷笑道。
知客僧听了这话,点头道:“施主就跟我来。”说着,拐了个弯,向寺庙的拐角走去,寺庙正门除非正典大礼抑或皇上来才会开放,普通俗众自然从偏门进。
李嬷嬷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叶姻跟前,道:“小姐,你看……”
“走吧。”叶姻见徐氏已经当先跟去,心中越发惊异,虽然大悲寺是让她伤痛的地方,但是因为徐氏的事情牵着,她竟没了心情伤痛,快步走了几步,跟上徐氏的脚步,笑道:“三婶娘,这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