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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玫瑰(渣)(1 / 1)

是日,天朗气清。

日上三竿,卓松泉打开房门,眉宇间懒洋洋的,像只饕足的大猫。

他领口大敞,风骚的露着一大半小麦色的胸膛,厚实的胸肌上除却陈年旧疤,新添了几条暧昧的红痕,腰带斜斜一拉,纨绔风流。

直到晨光熹微,他才从那口温暖如春的蜜洞里抽身而出,纠缠自己整晚的媚径十分依依不舍。

不过他是庄主嘛,是要干大事的人,总不能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终日沉迷于肉欲。

再说,黑匣的药已经见底了,是该加别点药继续调养了。

趁那人还在昏睡,卓松泉现在要去找苏锦,准备晚上再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梧桐苑布局开阔,细节不厌其烦,点缀其间的一花一草一木皆是主人心血,似繁星烁石,随便单拎出一样都能让绝世的名医放弃尊严。

上一次的“求救”事件后,气不打一处来的卓松泉直接把苏锦赶到了另一处偏院待命,既是不想徒增尴尬,也是为了避免要钱不要命的神医监守自盗。

推开苑门,穿过一段青石铺就的小路,再一转身便到了苏锦临时的配药房,卓松泉边走边整理衣裳,等见到苏锦时,已经恢复人模狗样的状态。

“哟,新郎官!”苏锦面带讥笑,“舍得出来啦?老夫整日提心吊胆,就怕你精尽人亡死在里面,不好交代呐!”

卓松泉随便拖张椅子坐下,笑容和煦,“如果你嫌岁钱太多就直说,本庄主也好早做安排。”

但凡跟“钱”沾边的事,苏锦的底线总能无限下移,这不能怪他,就像猫吃鱼,狗吃肉,那都是天生的,劝它们改性,还不如重新送去投胎来的快。

总算他还剩点良心渣子,“庄主和那位有仇?”

有仇?

卓松泉愣了愣,如果再把时间往前退几天,他一定会斩荆截铁地说出,“当然有仇!如果不是他夺人之爱,我的母亲又怎会年纪轻轻的就香消玉殒!”

可现在卓松泉没有了底气,他其实心里很清楚,不管是他母亲还是颖半夏从始到终都是受害者,卓松泉当然拎得清,但他不想。

深深的愧疚感席卷了他的全身,对自己的母亲,对颖半夏。

一个是他心里最亲爱的人,一个是与他身体最亲密的人…

他原本是什么都不想的,横冲直撞地朝山顶走去,准备一刀子砍只“狐狸精”,替母报仇。

其中的是非冤屈,等他找阎王爷报道的时候再慢慢掰扯。

结果好死不死见色起意,临时改变了主意…

该死的捉只鸡!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他的脑子和心里全都乱糟糟的,索性当皮球一脚踢给他那驾鹤归西的老父。

那个老王八蛋把颖半夏捉来天暝山庄,甚至为此不惜冷落自己的妻子,结果他还一点不好好对人家,尽做些下三滥的事。

而那个人居然还对他念念不忘,天理何在!卓松泉越想越气,忿忿道:“有仇!当然有仇,我恨不得把他抽皮拨筋,连骨头带肉吃下去!”

苏锦看他狼似的眼冒绿光,一脸的欲求不满,顿感十分惊悚,“你差不多行了,人家被你弄得直喊救命,那天我真以为你要杀了他…”

一想到那天院里一阵哭天喊地,直喊“救命”,他刚冲到门口正犹豫要不要开门,就听老板一声河东狮吼,直吓得魂飞魄散,他都按等会儿要去收尸的流程来准备了…

我…本来就是个混蛋…比起正人君子,其实大家都更容易原谅小人不是吗?

正人君子做的一千件事情中,一件坏事就足以令他身败名裂,小人哪怕做一万件坏事也没关系,因为他本来就坏。

我会下地狱进油锅的,他想。

“对了,这几天的药准备好了吗?”卓松泉眉睫低垂,看不清神情。

“早准备好了。”苏锦觉得自己毕竟作为大夫,还是得有点职业操守,有必要提醒一下,免得出现超纲的事故,“他底子有亏,蛊毒应该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庄主你少折腾他。”

“我知道。”无人看到的地方,卓松泉指甲悄悄剐蹭着手心。

你知道个屁!优秀的大夫都具备看穿不说穿的职业素养。

“他的内力受损,应该是因为以前跟某人交手留下的,嗐,不是我说,那人估计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呵呵,“那人”讨到的好处还真不少。

很好。卓松泉静静地想,你这个月和下个月的工钱都没了。

“不过,这两天‘那位’有没有什么异常。”

苏锦无知无觉,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家老板带回的人姓甚名谁,是何来历。

“他总会哭…”卓松泉其实很郁闷,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好不好!

“你别告诉我你打他!”苏锦拔高声调,心说要真是如此,自己哪怕以后沿街乞讨也断不能再让那人白白受辱。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卓松泉表示冤枉,他看起来有那么混账吗?

他承认自己算个小王八蛋,但连自己的房里人都打,那他妈的叫人渣!

“难道你嫌他烦?”苏锦是激他,倒真不至于不相信卓松泉,那小王八蛋是黑心肝没错,但他一旦认定了某个人,那可真是护短得没话说。

自己当年惹下的不少仇家,都是靠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庄主一手解决的,只要你不背弃他,他就愿意护你一生。

“当然不是。”卓松心里闷闷的,“有的时候我看到他哭…会很难受…我想哄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哄…”

“不知庄主有何打算?”苏锦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举起欲饮。

“我想娶他。”卓松泉没有一丝犹豫。

“咳咳!”苏锦被呛得不轻,瞪大双眼,顾不得拍须溜马,“你大早上的就喝多了?”

“本庄主千杯不醉。”卓松泉慢条斯理的整理袖子,“不知道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反正我相信,我对他一见钟情了。我要娶他。”

你他妈的那叫一见钟情吗?苏锦腹中诽缚,你那叫馋人家身子。

“爱与欲无关,爱与欲有染。”

卓松泉不用瞧他的脸色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就是觉得自己下贱嘛!

普天之下,你给我找个不“下贱”的男人出来瞧瞧。

你以为“洞房花烛夜”为什么会是人生三大喜事之一?

大家都坦诚点,馋就直说,藏着掖着的当心把肉捂臭。

“等等,不行!”

苏锦心说,你这就反悔了?

却见卓松泉一副苦恼状,“我还没有带他去锦阳城里看过灯火会,带他尝过广聚轩的东坡肘子,山海兜…没有与他花前月下畅谈过人生,更没有和他在月老树下互送定情信物,私定终身。”

“我暂时还不能娶他!”

行,这很少庄主…

他的重点不是他要娶一个身体有异的男子,将会给自己的身份造成多大的麻烦,而是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好,冷落了那人。

妈的…苏锦郁闷的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先成亲后恋爱吗?

受不了受不了,你们有钱人真会玩!

不像我,我只会心疼钱!

帷帐里依旧有些昏暗,原本沉睡的人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一双灰色的眼眸,他撑着酸软无力的身子坐起,锦被顺势滑下胸口,上面落满花瓣般的吻痕。

一笔描摹的眼尾还泛着红,仿佛昨夜雪月梅花吹来的迤逦,窥见一点流风余韵。

身体很干爽,想必早清理过了,毕竟那人除却格外喜欢在床上折磨他的坏毛病,其他方面一向很贴心。

他拢好中衣,掩住胸前的大片春光,掀开被子,试探着下床,脚掌踩上地面双腿直打颤,腿心不用看也知道定是红肿非常。

“你定是湘妃入世…眼睛哭得好红…”

颈侧似乎仍残留男人温热的吐息,颖半夏耳廓顿时有些发烫。

昨晚不出意外又被折腾了一整宿,他受不住,泪眼婆娑的攀着男人肩膀求饶,可平时温柔体贴的男人一到床上就跟换一个人似的,像头饥肠辘辘的孤狼,完全是要将他拆吃入腹的架势,根本不听他的,一边低声哄劝,一边照样按着自己的心意颠来倒去的操弄。

夜色漫漫无边,他又疲惫又酥软,只能仰面无声饮泣,两鬓尽湿,到最后随着男人的再一次喷发,脚背绷紧,大腿根一阵抽搐,终于昏死过去。

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即使光脚踩上也不会冷,他的脚自然是极美的,肥瘦适度,脚弓如一弯新月,足肤如春妍。

唯有美中不足的是脚踝处的一道旧疤,狰狞地破坏了那处圆润流畅的美感。

他眉心皱起一道竖纹,抚上那道疤,记不起由来。

房间里几缕白烟袅袅,颖半夏微微凝神,门“吱呀”一声开了。

“怎么不多休息会儿。”跨入房间的高挑青年把手中的东西一放,见他动作,心中已有计较,遂打横将他抱起,“来,相公看看伤哪儿了。”

颖半夏“啊”了一声,双臂搂住青年的脖颈,乌黑长发蜿蜒腰间,他轻唤道:“卓暝。”

简短的两字从他口中脱出,竟也万般柔情,像冬泉一朝化开,清泠泠的暖。

青年眼尾上翘成一片桃瓣,“半夏。”

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颖半夏蝴蝶入梦,打从心地信任、依赖他,如同初生的小白猫眷念毛窝,不论自己如何欺负、捉弄他,他都会乖乖敞开柔软的肚皮,予以欲求。

待将人放好,他便握住了那双玉砌的脚掌,大抵刚起不久,上面还残留着被窝的温度,暖呼呼的。

细瘦的脚踝往上是肌肉线条优美的小腿,轻薄的绸裤下能感受到形状姣好的腿骨。

卓松泉摩挲着伤疤,突然明白卓销为何一定要限制住颖半夏的行动,这样一个撩人不自知的妖精,就像一柄稀世罕见的神兵利器,太容易引来世人的觊觎,唯有将他牢牢禁锢身边,才能放心一二。

虽然明知刀剑易噬主,依然义无反顾。

关于这伤,他问过苏锦,苏锦表示伤口是经过调理的,对日常起居的影响不大,不过要想彻底恢复,还需要一种西域流传过来的膏药。

于卓松泉而言,黑玉断续膏虽然是有价无市宝贝,但他并非是没有办法弄到。

只是…

“卓暝,你可是有心事?”见他一直不言不语,颖半夏不自然的动了下脚,试图抽出来,却不知道是扯到了青年的哪根筋,反而被一下握得更紧。

“半夏,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卓松泉抬头,仰面看他,如同葵花追随太阳,“以前有一个很穷很穷的穷光蛋,从小死了娘,穷光蛋像他爹捡来的一样,老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挨揍。穷光蛋当时又小又蠢,但他发誓自己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要打败那个凶巴巴的爹,好好出一口恶气。结果还没等到穷光蛋自己动手,穷光蛋的爹就因为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升天了。”

“后来,穷光蛋在清理他爹的遗产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他爹早年间搜罗来的宝贝,穷光蛋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宝贝,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既兴奋又惶恐,因为他想像爹那样想把宝贝藏起来,可又怕宝贝会觉得孤单。”

“半夏,你说穷光蛋该怎么办?”

“穷光蛋之所以觉得那块宝贝很好,是因为他的见识太少,等他阅尽千帆后,穷光蛋不再是穷光蛋。”颖半夏垂眸认真地看着他,灰色的眼瞳中微光流动闪烁,“他会发现比起世上的奇珍异宝,最开始见到的那块所谓的宝贝其实是那么的索然无味,是一块彻彻底底的顽石。”

“不会的!”颖半夏吓一跳,卓松泉“噌”地站起,抱紧他,“即使四海八荒都盛开着玫瑰,我也只会要令我心动的那一朵,我只有一颗心,若是贸然对每一朵都心动,我就不是摘花客,而是花下肥了。”

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达到另一边,流过颖半夏四肢百骸。颖半夏望着他,薄薄的眼脸睫毛根根分明,脸上透明的细绒随卓松泉的鼻息,轻轻拂动。

时间仿佛拉长,微尘在阳光空气中惬意的飞舞。

颖半夏很少这般清醒的注意到自己胸腔的震动,它竟是这么强烈,像吞下一颗掺杂了砒霜的糖,连五脏六腑都跟着隐约闷痛。他一时半会讲不出自己是何滋味,干巴巴道:“顽石是臭石头,不是玫瑰。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一点关系。”

“所有怦然心动的瞬间都是热烈张扬的玫瑰色,危险迷人。”卓松泉蹭着光滑细腻的脸颊,“是令人无法自拔的陷阱。”

“你长大了。”每晚都与这人赤裸相对,肌肤相亲,颖半夏自然清楚他身上的累累伤痕所在,“没有人再能伤害你。”

“说不定还能再长点。”温热的呼吸吹动耳发,一个硬物不怀好意的戳着大腿外侧,气氛陡然暧昧,“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这人真是…

颖半夏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他就跟搅屎棍子一样,每当你难得能从木料做工找到一点自欺欺人的地方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向你展示他的作用,真是驴货。

“不行。”颖半夏一定没意识到自己像个采蘑菇的小姑娘,正在向大灰狼商量,“下面还肿着,好疼。”

“你的意思是说,要是不弄疼就可以啰。”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卓松泉装作不懂,故意为难他,“哦!夫人原来是想要了!”

颖半夏一双凤目睁大,完全没搞懂状况。

“原本为夫是想与夫人磨蹭磨蹭,没想到夫人是想了解得更深入一点。”卓松泉一脸懊悔,“是为夫的错,居然未能理解夫人的深意。”

颖半夏快被他的强盗逻辑气哭了,捉住那只不规矩的手,“说好了今天不弄的。”

确实是承诺过的,卓松泉想。

昨夜,暖香的房间里,凌乱的床榻上,他像一朵初绽的月季,被他肆意蹂躏侵占,催发出最淫靡的姿态,遍体生妍。

一尘不染的衣物尽数褪下,像凋零的昙花瓣,那双本该盛满海清河晏的眼睛,倒映出他居高临下的模样,呈上的无瑕之躯供他占有享用,上面红痕交错。

情事正酣时,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点微乎其微的不甘来。

“怎么每次都是我亲你,主动一点,来,亲我。”

“…”

腿根细嫩的白肉被撞得通红,颖半夏盘坐在卓松泉的身上,光裸柔韧的小腿交叉环住劲腰,伏住他的肩膀,十指扣进肉里,随着男人凶猛结实的肏干,轻轻摇首,低低啜泣。

见他不配合,卓松泉难免气闷,大掌托高他的两瓣臀肉,随即狠狠压下,同时用力向上一顶!

“唔——!”

因为长时间的欢好,嗓音已不复先前的高亢,带着一丝沙哑,隐忍中散发出诱人的甘甜。

不过对付颖半夏威逼是下策,卓松泉泡在那热乎乎的禁地里略一思忖,利诱道:“你要是主动亲我,我明天就放过你,带你出去玩怎么样?”

果然,一直闭眼忍受的颖半夏闻言羽睫轻颤,睁开水光潋滟的眸子,“真的?”

“不是真的难道是煮的?”卓松泉促狭道:“快点吧,小心过时不候哦!”

如果说颖半夏原本还有点犹豫,现在便是已经把刀架到脖子上了。

他是被逼上梁山的。

坚硬的巨物深埋体内,雪腻的肚腹表面凸出狰狞的形状,颖半夏深吸一口气,慢慢起身,他眉头轻蹙,捂住肚子,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一点点从身体里驱逐。

那种自己被排斥的感觉卓松泉犹为不喜,两道剑眉不悦的皱起,等他快要成功的时候,就擒住细窄的腰,死命朝下按,逼得颖半夏抽泣不止,且故意抬高下颔,将任务难度提高。

玉柱抵着男人邦实腹肌又一次泄了出来,颖半夏眼睛都快哭肿了,他讨好地收缩下腹,软绵绵的哀求道:“相公…相公…”

“啧。”卓松泉最见不得他如此,叹一口气,顺势躺下,令颖半夏跨骑在自己身上,“你最会装可怜了。”

香汗混着细小泪珠坠落,颖半夏哽咽着俯下身子,凑上前去,柔软的唇瓣贴拢,温暖香甜。

那一瞬间卓松泉像是被刺激到了,双目通红,里面有火焰在燃烧。

“好啊!这是你自找的!”他目光凶狠,掐紧他的腰身,“今晚就算被我肏死也是你活该!”

紧接着,蛟龙出海,水花四溅。

月华爬过窗棂,碎了一地。

颖半夏记不得后面的事了,痉挛的崩溃感席卷全身,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房间里残烛火彩摇曳,跳动扭曲,映出帷帐阴影中交叠纠缠的肢体,颤动着、征伐着、嵌合着。

明珠有泪,暖玉生烟,锦帐纷乱如狂蝶。

男人落下的亲吻是热的、身体是热,呼出的气息如同铁水一般要将人融化。

他就是燃烧他的火,是缚紧他缰绳,他年轻的胸膛炽热而滚烫,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绝对掌控…

世界兵荒马乱,颖半夏跌跌撞撞,意识随着身体东拉西扯,情欲滚滚流淌,知觉全汇聚到交合之处,春泥滑,江水阔。

他是我的,他的一切都该为我所有,包括那颗在他胸腔跳动的心脏。

卓松泉近乎病态的渴望着,像溺水者不惜一切的攥紧救命稻草,如果你不能带我去往天堂,那么就同我一起下地狱吧。

别丢下我一个人。

“如果你最后不能属于我,那么我…”

云雨初歇,晨光熹微里,层层纱幔鬼影重重,青年俊美的面孔幽暗不清,他的低语戛然而止,像是犹豫,像是茫然,一种怅然若失的孤寂无声蔓延。

床褥间昏睡的玉人无意识呓语,敛着匀长的墨眉,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颖半夏见卓松泉沉默不语,以为他想反悔,瞳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你不可以说话不算数。”

卓松泉呼吸一滞,就是这种钝痛的感觉,颖半夏很少会拒绝他的要求,但同样的不会回应他的任何情感,就像昨晚,他们明明做着天底下最亲密的事,身体结合得那样紧密,连一丝缝隙也无,却卑微得连一个吻都需要哄骗,如同交换。

他要他亲他,他亲了,因为他答应他会带他出去。

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单纯的四片唇瓣相贴,他却当成了一个吻。

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奴隶主与奴隶,他不同他争吵,不同他辩解,甚至不会同他生气,听之任之,最多只会木然的说一句,“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像头知晓自己命运的羔羊,沉默且顺从的等待宣判的时刻到来。

“如果我说我就是反悔了呢?”实在是太憋屈了,卓松泉的自尊心似乎受到了某种严重的打击,他眼角斜过,试探着颖半夏的反应,“你要怎么做?”

“我任凭暝做主。”连声轻叹也无,颖半夏的目光是那般安静,浅薄的瞳仁似枯潭老井,不沾一滴逆反情绪。

刚才二人的交谈嬉闹仿佛是一道幻影。

卓松泉特别不喜欢此时的他,真正的颖半夏又被藏进了笼子,最后剩下一具精致的外壳在外面,一味的服从命令。

傀儡一般的人有什么乐趣,僵硬、无知无觉,伤心喜乐统统没有,他又不是什么雕刻大师,能从冰冷的物件中找到焕发青春的秘诀。

人果然是一种善变的生物,卓松泉方才还因颖半夏对自己的依恋沾沾自喜,现在却又因为他亳不反抗的缄默姿态而羞恼。

庄周梦蝶啊,谁才是那只蝴蝶?

他拨开颖半夏额前的碎发,轻轻落下一个吻,“你什么不能…”

不能什么?

不能多顺着他一点吗?

可现在的颖半夏已经足够顺从了呀?

哪怕他一时兴起,非要和他白日宣淫。

他也一定会乖乖照办,横卧长榻,秋水为肌,神玉为骨,像只小绵羊任由他随心所欲的摆布。

人啊,不能太贪心。

算了,算了。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卓松泉无奈的摇摇头,凡事莫强求。

如此,他又换上了自己惯有的笑容,这才是认识他的人习以为常的东西,“相公怎么会骗你呢?咱们先洗个鸳鸯浴!”

“怎么?还害羞呢?”

桃花眸,含情眼。

不笑时总像憋着一肚子坏水,笑起来,水汪汪的,月牙一弯,坏水咕噜噜地往外冒。

卓松泉眼尾微翘,一双生有刀茧的大掌不老实的伸进颖半夏的中衣,在那紧痩的腰肢上来回梭巡,引来肌肤表面的阵阵酥麻,偏偏他从脚趾到头发丝都展现出一种理所当然的底气,脸皮厚的最高境界无疑是令别人对自己本身产生怀疑。

“我自己能洗。”颖半夏指骨屈起,拽着自己孱弱的中衣不肯撒手。

“我不!”卓松泉眉眼弯弯,耍起无赖浑然天成,趁机朝他弹滑的白臀狠狠摸了一把,三两下就将自己同他的衣服扒了个精光。

“一起洗!”

颖半夏哪里是他的对手,根本拧不过,认命地揽住卓松泉凑过来的身子。

卓松泉迈动两条锻炼得结实健美的长腿,跨进屏风后的人工挖凿的浴池,白蒙蒙的热气将他们笼罩。

酸痛的腰身由于热水的浸泡缓解不少,颖半夏光裸的后背靠在池壁上,闭上眼,舒服得直叹气。

瓷釉的皮肤底下淤积着青紫,一看就知道受到了何等摧残,卓松泉怜惜他昨晚是真的辛苦了,虽然心猿意马,倒没敢真的再孟浪,拿过香胰子,细细将他打湿的满头乌发一一清洗。

这几天的相处,颖半夏已经大致摸清了男人的习性,他喜欢逗弄自己不假,可同样也是万般的顾惜,比如现在,颖半夏一根手指头都不用动,只需要安静的享受他的服侍就行了。

卓松泉觉得自己真是当代柳下惠,那人美好的身子毫不设防的正对着自己,稍微一个动作,他俩水下的大腿就会挨到,可偏偏颖半夏对此半点表示都没有,已经全身心投入到他日渐娴熟的搓澡服务中去了。

奇怪,他是搓澡工吗?

他明明是他男人!

欣长皙白的颈线条流畅,水珠滑过紧实的胸膛,两点茱萸不带一丝防备,坦荡地诱惑着他。

卓松泉口干舌燥,觉得自己是自讨苦吃,突然灵光一闪,他不怀好意的凑近颖半夏,贴上温热的耳垂,“等会儿记得乖乖喝药。”

这句话乍一听没啥大毛病,可颖半夏却猛地打开眼皮,浓密的羽睫颤了颤,墨染的眼尾泛起一点水光,“我的肚子已经不痛了…能不能…”

“不能。”卓松泉一口回绝,瞥一眼他有些不情愿的神情,又爱怜地抚上他的鸦发,“乖,听话,你不是一直想去游览名山大川吗,等我们把病治好了,哪儿都能去。”最后一句嗓音低哑,添上了几分暧昧,“相公还指望跟你百年好合,儿孙满堂呢。”

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象征美满的八字于颖半夏处陡然打了一个旋儿,似孤花片叶,隔幽幕,送冷冷一汪清秋,他心口揪紧,好像是生错季节的蝉。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若如青年所说的那般,他们是夫妻,世间夫妻多视“百年好合,儿孙满堂”为人生大幸,他不该免俗的。

青年憧憬着他们的未来,认真的规划,他本该高兴于那份热烈的情感。

可…他做不到。

他什么都记不起来,记忆像是黏了一层桃胶,既找不到来时亦寻不到归处。

他对自己的一切认知皆来源于眼前的这个男人,卓暝当然对他很好,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只要他想,卓暝什么都能给他找来:瓷瓶字画、笔墨纸砚,甚至是前朝古物。

唯一的要求是:不离开。

他疑惑着、怀疑着、犹豫着且下意识地逃避着。

一味听从会使人盲目,他本该去思考找寻真正的答案,然而“他或许在骗我”的想法一出,向外行去的步伐又怯生生地退了回来。

他在害怕。

害怕揭露的真相太过残忍,就像害怕有鬼的房间的转角。

所以,即使明知道对方话中存在漏洞,依旧甘之如饴。

不像失忆倒像失智。

或许就如卓暝所说的那般,是“病”了吧。

水是什么时候开始凉的,颖半夏没有印象,等他从思绪的潮水浮起时,卓松泉正用干净的帛巾将他的发丝擦得半干。

接下来的事让他没法再神游天外。

等那支细长的漏斗送到他面前时,他下意识就想跑。

“我不要。”颖半夏嗫嚅道,两条长腿死命夹紧,拒绝打开。可惜他忘了,面对卓松泉他只有当手下败将的份。

“乖嘛。”卓松泉哄着他,掰开大腿的力道却不容人抗拒,“不然我一个把握不好,受罪的还不是你。”

他总是这般,看似要和你商量,但其实他早已堵住你的所有退路,你除了乖乖照做,根本别无选择。

那漏斗形如莲茎,呈碧玉色,软中带硬,空心的内部刚好能让水流通过。

“…”

卓松泉熟练地从一旁掏出药膏抹上颖半夏的腿心,指甲有意无意地刮蹭着那颗有些肿胀的红豆,颖半夏敏感得不行当即呜咽一声,别过脸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口齿含糊,“你别…别弄…”

“别咬自己,咬我。”卓松泉轻柔地拉开他的手,把自己的递了过去。

颖半夏一点都不跟他客气,薄唇一张,卓松泉手背瞬间多了一排牙印。

卓松泉失笑道,“牙真齐。”

温热的手掌揉捏下,厚重的膏药渐渐化开,呈现出诱人的蜂蜜色,高耸的阴户如同淋上了一道甜腻的糖浆,卓松泉喉结滚动,他想起昨晚自己是如何进入这具优美的躯体的,碧绿的漏斗一寸一寸楔入,颖半夏原本安静平伏在床上的手指攥得紧紧的,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一点点打开,毫无保留的。

羞耻、不甘、委屈。

这些情绪像隆冬的霜雾,将他的一颗心冻得战栗。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自己必须得尽快想办法离开这儿,离开这个人。

一口胭脂肉洞在空气里徐徐绽开,一眼就能瞧清里面滑腻蠕动的红肉,卓松泉的目光就没移开过,手下缓缓用力,颖半夏腰腹的肌肉瞬间绷紧,无助地揪紧一旁的床幔。

“放松…乖…放松…”卓松泉伏下身,凑到他耳边,声音暗哑,“会很舒服的…”

接着对准肉道的尽头用力一桶!

“唔!”

颖半夏瞳孔一缩,灰眸湿亮极了,浅浅的水雾藏也藏不住,一只素净的手掌覆住小腹,底下埋藏着一块凸起。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被打开了。

卓松泉记得那种滋味,他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入颖半夏的,记得这具无与伦比玉体给自己带来了多么销魂的体验。

火热的腔肉会死死的锢住他,令他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到极致,清冷的白山茶香软成一管酡红胭脂,他亲自把这胭脂一寸寸碾平,晕成糜烂的绯红。

他记得,颖半夏自然也记得。

他捅得那样深,每一次的冲撞都像是世界末日,滚烫的温度仿佛要把他融化。

一股温热的水流顺着细管缓缓注入体内。

“烫…”颖半夏合拢的睫毛颤动不止,即使已经不是陌生法,顶得颖半夏几乎咬不住下唇,几缕细细呻吟从齿缝间泄出。

“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好像是有点…”

两人的交谈由远及近,颖半夏的大脑“轰”地一响,血液一股股往上涌,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哭道:“求你了,快放开…”

男人充耳不闻,越弄越狠,“咕啾咕啾”地水声只怕连巷子外都能听见。

逐渐的,灯线已经照到了转角,他试图维护的自尊可笑得仿佛一层廉价的窗户纸,只需轻轻一戳,便再也别想捡起来。

颖半夏脱力般垂下双臂,这个人就是故意的,故意的要把他这条开膛破肚后的鱼放在太阳底下曝晒,供所有人观看。

他懒懒搂住男人的肩项,扬起皙白脖子迎合男人的动作,流香涨腻,唇间一点嫣然如凝血,百转千回,媚态毕现。

那两人走进巷内,面面相觑。

霜冬腊月,他们却在这空寂无人的小巷中嗅到了一股别样幽芬。

“还跑吗?!”

颖半夏早被扒了个精光,脊背赤裸,腰窝深陷,雪臀上盘踞的五指红痕格外扎眼。卓松泉扣着他的窄腰,贲张的巨物自上而下贯穿湿润新嫩的后穴,一点红腻的肠肉跟着他越发用力的动作颤颤巍巍,像一截蜡烛燃烧后半融不融的红蜡,温热且柔滑。

“嗯额…”

大片黑暗侵蚀着他,颖半夏感觉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身上的人随便一个动作都能在他体内掀起惊涛骇浪,自己仿佛是一片桑叶,由春蚕啃食。

滚烫紧致的内壁吮吸男根,细小的电流四处流窜、层层堆叠,他哽咽着,拽住床单的手指骨节屈起,想从这具狼狈的躯体里解脱出来。

他似乎被一种名叫“手铐结”的绳结绑缚着,越挣扎越会收紧,直至他放弃抵抗。

“还跑吗…”

随即而来的就是鞭驽策蹇般的深捣,薄嫩的腺体根本经受不住如此结实的捅弄,充血敏感的媚径一阵阵痉挛,颖半夏低泣一声,似乎突然被抽了走脊椎,身躯如春泥般瘫软下来。

一记重击之后,卓松泉将还未发泄的阳具从后穴中拔出,里面又热又紧,比缺水的鱼还饥渴,脱离那口胭脂肉洞,颇废了些力气。

卓松泉搓揉了两把丰满的臀肉,勾过那人光滑的腰腹,令他赤裸瘫软的身躯翻过来正面仰躺对着自己,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的猎物。

颖半夏眼睑低垂,一动不动地躺在他面前,眼角泪痕点点,颈下锁骨蜿蜒,湿透了的肌肤脂光水润。

胸前两枚红果许是在被褥间摩擦过久,顶端肿胀非凡几欲滴血,发泄过太多次的性器此时安静地卧在稀少的体毛中,其下玲珑的莲唇水光泛滥,原本包裹住的肉蒂肿得有小拇指高,像蚌壳磨砺的珍珠,俏生生地探出唇瓣,仍旧残留牙印。

被发带绑起的乌发由于激烈的情事披散蔓延至整榻,几缕打湿的发丝如黑蛇般贴在他柔韧的酮体上。

像只慵懒惑人的海妖。

“跑吗?”卓松泉问。

跑吗?

他跑得掉吗?

帷帐温暖如春,似要将靡靡兰麝糅入他的骨髓,颖半夏勉强睁了下双目,往日清冽纯澈的眼波荡然无存,像起了蒙蒙白雾,望向卓松泉的眼神茫然浑噩,“…我跑不掉…”

“那就留在我身边吧。”卓松泉不以为意,将他的双腿分开抬上肩头,扶住自己的宝贝疙瘩,倾入红莲两瓣中,“我干过的坏事不少,说不定哪天就走你前面了。”

宛如破开鱼肚,随着红腻皱褶一圈圈碾平,滋滋的水声响起,“到时候我的小金库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嗯…”颖半夏情不自禁地挺起腰,腰眼发麻,尖锐的快感一波波涌来,冲击感官,“…我说‘不’…嗯…有用吗?”

“当然…”卓松泉后撤一点,旋即挺腰狠狠一撞,只听一声“噗嗤”锐响,尽根没入。

“啊!!”

太痛了。

即使过了这么久,他仍是不习惯男人这般蛮横到不讲道理的进犯。

猩红的肉膜撑到极致,犹如一朵雨中怒放的红花莲,颖半夏压抑杂乱的呼吸,抬手拽住男人垂落的头发,使出了吃奶的劲。

豆大的汗珠从卓松泉额角滚落,他明显也是痛的,却坚持接完刚才的话,“没用!”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啊…嗯嗯…啊!”

月色昏沉,一间客房的床榻抖如筛糠,淫靡的水声绵绵不绝。

清晨,雪声索索。

店里自然没什么客人,掌柜托着腮打盹,正昏昏欲睡时,一条人影跨了进来,冷风穿堂。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掌柜醒醒睡眼,定睛一看,“鬼啊!”

他失声道。

“青天白日哪儿来的鬼。”

卓松泉没好气道。

不怪掌柜惊讶,他目前的形容的确狼狈,外面风雪夹道,来不及融化的雪花披挂满身,便如行走的雾凇,又很快因为他高于常人的体温而热气腾腾。

他一身玄衣,店里光线又暗,一不留神很容易联想起黄泉河畔的无常。

且,颖半夏下手利落又狠辣,一锭子下来,大庄主喜提食铁兽同款黑眼圈…甚至发青带红。

右眼高高肿起,再多情的眼波都泛滥不起来。

“客官…你这…”掌柜对这位原本风貌伟俊,举止奇诡的客官有点印象,昨天夜里他抱着自己的夫人一起来住店,出手阔绰,直接就甩下了一粒金镙子,“是给尊夫人买的药吗?”

掌柜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袱,昨天那位夫人一直窝在他怀里,露出的小半张脸红得不正常,似是抱恙在身,这位客官估计是一早起来给夫人买药去了,怪不得如此狼狈。

不过,这年头的郎中起床气都这么大吗?怎么还打人呢?!

掌柜狐疑道:“客官,你这怕是要搽点药膏。”

“没事。”卓松泉掂了掂手里的包袱,嘴角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怪笑,“我夫人打的。”

“哦…”掌柜,“啊?”

卓松泉两步跨上二楼,指尖包袱悠荡,他溜溜哒哒走一圈,像豪门贵女炫耀自己精致的首饰,又如打了胜仗的大将军在耀武扬威,“他嫌我不中用!”

掌柜满头问号,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玩什么奇怪的东西。

“货带回来了吗?”

冷冷的人声从帷帐里传出,卓松泉屏息,神情肃穆,“带回来了,在这里。”

房间静了一瞬,在这诡异的沉默中,似乎连空气里翻飞的尘埃都突然变得小心翼翼。

此情此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谋反的乱党在接头。

许久,一只肤色冷白的手从帷帐中探出,“给我。”

卓松泉盯着那只手,颖半夏的皮肤很敏感,稍一用力就会留下痕迹,这次也不例外。

冷白的肌理间夹杂着绯红,指痕沿清瘦的腕蔓延,深浅不一,恍若缠缚的红绳,是他织就的锦绣山河,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缘。

他克制住自己想拽住那只手腕,然后一把将他的主人拉入怀中的念头,将东西递了过去。

碍眼的帷帐里人影恍惚,刻意压低的衣料摩擦根本逃不过卓松泉的耳朵。

他想象着那个人悲愤无奈的委屈模样,屈起食指,用骨节搔了搔鼻尖,掩住因愉悦不自觉勾起的唇角。

那包袱里面的可不是什么治病的药材,而是裤子。

昨晚颖半夏的裤子先是被他撕成了“开裆裤”,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又变成了一块块碎布,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那条裤子没法穿了。

为此,颖半夏赏了他一拳,卓松泉很郁闷,说:你不觉得其实人穿裤子是一件非常不合理麻烦的事嘛,你看啊,它夏天没法防蚊子咬,冬天臃肿跑不动,办事也很不方便。

颖半夏差点又给他一拳。

老实说,平时的卓松泉其实挺正常的,要不然早送他出殡好几轮了,哪还能容他如现下这般活蹦乱跳,但在对待颖半夏的方面,他实在是厚颜无耻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大概真如颖半夏所想的那样,他是生来克他的。

世人遇上难缠的事或人常说: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扪心自问:你既然都已经惹不起了,居然还妄想躲得掉?

他就在那里,无论你在意或不在意,他屹然不动。

卓松泉一点要走开的意思都没有,拖了把椅子坐起,双臂抱胸,雄赳赳气昂昂状若催收的债主,火辣眼神一刻不离,流露出鸡鸭鱼看家狗锅碗瓢大瓷盆一个不留的贪婪,紧闭的帐帘几乎被他的视线洞穿。

透光的布料后面,颖半夏默不作声地整理形容,皙白的颈子乌发交叠,如沁水的黑珍珠流动淡淡的光泽,他像一块玉,玉质清透;十指穿插进发间将三千乌丝拢到脑后,发带用嘴叼着,眉睫低垂,眼底是疲惫的青黑。

卓暝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生存理论,你敬他一寸,他占你一尺。

他是不可能说动他的。

敢留他一人在客栈,说明他压根不怕他再跑。

卓松泉熟悉锦阳城如同熟悉自己家的后花园,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转角,每一处房屋都是各司其职的苗圃花朵。

反观颖半夏,于他而言,锦阳城的构造复杂程度不亚于人脑神经。

颖半夏不想为难自己。

“对了,半夏。”卓松泉突然出声道:“我出门一趟,带回来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他身子向前探一点,“你想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颖半夏回答道。

“诶?为什么?”卓松泉奇怪道。

“我之砒霜,你之蜜糖。”

玉质五指拨开雾纱,撩在眉间,现出斜坐的挺秀身姿,颖半夏眼眸平静,几乎与卓松泉鼻尖对鼻尖,彼此气息交融,“反之亦然。”

“哦。”

卓松泉尴尬地揉一揉鼻子,收回要再往前探的动作,道:“坏消息就是昨夜大雪封山,咱们暂时回不了山庄了。”

“不过,想不想知道好消息是什么!”卓松泉眨眨眼,依稀可辨飞扬神采,真难为他被揍成这副尊荣,居然还有心思孔雀开屏。

心态真好。

颖半夏凉飕飕地想。

他道:“你如果能不说,当然最好。”

卓松泉自动忽视他的冷言冷语,道:“我突然想起来我在这附近买过几间宅子,我们可以先去住一段时间,等山路通了,我们再回去。”

“随便,你开心就好。”

犯人哪有资格去辩驳牢头的决定。

颖半夏淡淡地想,他不大喊大叫,也不争论什么,他只是审时度势。

目前的现实是,自己打不过卓暝,说不过卓暝。

直觉告诉他,若自己和这个人较真九成会被活活气死。

带着空白的记忆奔赴黄泉,判官无从下笔,这是一个糊涂鬼。

余光扫到旁边,卓松泉的黑眼圈既标志又立体,没几天功夫消不掉,颖半夏的心情总算明亮了一点,他摸索着下榻,鞋子东倒西歪,他伸长足尖去勾,像半轮月弧。

“我帮你穿。”在颖半夏来不及捕捉的瞬间,卓松泉已经蹲到他身前,一手执起一边脚踝,一手拿过软底长靴,继而为他穿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午后的鸟类拂弄毛羽。

“你用不着这样。”颖半夏睫毛微微扇动,凝视他一举一动,“我有手有脚,虽然有点残,但我不是废物。你做了额外的事。”

“你的厉害还需要我多说吗。”

卓松泉为他穿好最后那只鞋,扬起笑脸,顶着黑咕隆咚的眼圈,灿烂无比,“是我恬不知耻,上赶着巴结你好不好。”

“半夏,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们真不是什么仇深似海的死敌,你没有杀我全家,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挺想认识认识你全家…诶?别生气啊,我开玩笑的…你相信我我是真心的…”

这家伙太狡猾了,明明昨天还一副恨不得弄死他的恶犬样,今天却摆出了小狗崽般讨好的嘴脸。

“是吗?”

所幸颖半夏很会抓重点,“那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

他的直戳了当向来是卓松泉喜欢且头疼的一个点。

于是,卓松泉一脸欠揍道,“天雷勾地火的关系。”

“嘭”地一声后,大庄主的眼睛终于对称了。

待到风雪稍歇,卓松泉便马不停蹄携了颖半夏赶往宅院,客栈老板与他一个照面,恍惚间似乎瞧见眼前飘过一本“佳肴的一百种烹饪方式”,不禁瞪大双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已老眼昏花到神志不清。

宅子位于一处名为“南柯巷”的深处。

院门修得十分高大,环绕的院墙规整,不难猜出以前是何等气派。

不过,须知每个黄脸婆都是从十八岁过来的。

耐不住岁月寂寞,主人久不着窝,门楣上一顶四角灯早被折腾得只剩一层油皮,枝头丰腴的红梅活生生蹉跎成了梅花干。

此时总算归来的卓松泉好比沙漠里的杨梅林,妖精面前的唐僧肉,寡妇门前的精壮汉。

率先见着的四角灯未语涎水先哗啦流一地,谄媚地笑出一嘴参差不齐的豁口,两侧门枢慢了一拍,瑟瑟发抖,犹如老太太唱双簧,没个讲究,吱呀作响,活像一对红白喜事一起办的缺心眼。

门不用推自己就开了,里面貌似有个聂小倩。

不出所料院内是闹市难得一见的荒郊野外景致。

白皑皑的积雪完全覆盖院落,天光素白,踩上去脚底残竹落叶泥泞一片,四周恣意生长的野草静默着,如同夜幕里蛰伏的哨兵,过于僻静的环境叶面雪块滑落的细小动静被无限放大,尤为清晰,仿佛无数的生灵窃窃私语。

若是到了大晚上,不闹个鬼该是对不起它这兼义庄之神韵并兰若寺之姿容的卖相。

“如何?”越是幽静无人的地方,卓松泉越是中意,因为无论是干正经的坏事还是不正经的“坏事”都十分方便:“我的品味不错吧!”

颖半夏看着脚边那几个可疑的凸起,挪了挪腿,生怕打扰到地底仁兄的清梦,“确实别具一格。”

别的不说,在接地府这一块的确十分方便。

依他所见,此地徒有聊斋而无艳谭,且合理怀疑此处其实是卓松泉埋人的老窖,“晚上估计会很热闹。”

院子这么宽敞,大半夜都该起来嗨了。

“好啦好啦。”尽管卓松泉脸皮自诩万里长城永不倒,可也难保匈奴掠境有长矛,颖半夏的冷笑话他哪有听不懂的,“是我失算了,我发誓我买的时候它真的还好好的,谁知道不过才一年它就混成这副德行了。不争气啊!”

“相信我,它一年以前真的是貌美如花!”

“只可惜美人迟暮。”颖半夏平淡地陈述道。

他身无长处,除了一副古怪的身子,他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吸引到这个人。

啧,也是。颖半夏心底一哂,男不男女不女的,多新鲜啊。

衣袖下的手指收紧又缓缓松开。

现在还不行,他们的实力差得太远了。

“半夏?”五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但凡他有点风吹草动,卓松泉就跟个哨兵似的,草木皆兵。

颖半夏闻言面不改色:“在想你是不是要拿我做花肥。”

卓松泉挑起一侧眉毛,“花肥应该是我才对。”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那可不就是做了花肥吗。

说完,也不管颖半夏如何脸黑,他径自扣住那双温润手掌,沿路去瞧这院子的其他景观。

“记吃不记打”是人的劣根,他早该意识到的,颖半夏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任人搓扁拿捏的对象,他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和决断,他所有的退步和忍让都是为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所以,卓松泉始终不太想面对一件事,那就是颖半夏留在卓销身边未必是被强迫的。

这个可能性像是一把寒冰做的刀刃,捅进他胸膛的一瞬间,无孔不入寒气将他四肢百骸一并洞穿,抽刀时,明明连一滴血都没流出来,而人却是要死了。

杀人不见血,最是要人命。

但话又说回来,他真有必要计较那么多吗?卓松泉自我检讨一番,发现自己真没必要想太多。

煮熟的鸭子都炫进嘴里了,还矫情个屁啊!

一眼望去,庭院深远,几棵梅树穿插掩曳,漆黑的枝干吐出红蕊,卓松泉与颖半夏并肩而行,皆是高挑挺拔的身姿,若忽略周围流氓般疯长的野草,不深究他二人之间的波涛暗涌,倒真有几分古人踏雪寻梅的韵致。

“属下严海椒。”

“属下干将豆。”

院中,两名身高相仿的少年异口同声道:“见过庄主、公子。”

空荡的空气中,六个字掷地有声。

仿佛把生冷的食材下入一口大锅热油当中的一刹那,滋啦震耳。

当真是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名字,颖半夏受到冲击,两位是认真的吗?

恕他孤陋寡闻,长腿的辣椒和豇豆真的不多见。

它们应该在锅里,不应该在这里。

两名少年皆作暗卫打扮,穿黑衣,口鼻蒙住,仅留下四只乌亮的眼珠在外头,右边的“干将豆”双目圆润如雨燕,而左边的“严海椒”则细长似柳叶,不由得使人联想到诗中二月春风,几乎能想象他们黑布下面青涩的面孔。

他将目光移到卓松泉脸上,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世上缺心眼的父母不少,但两对父母不至于都缺心眼到一块儿地去,所以这两个名字只能是卓松泉给起的。

卓松泉努努嘴,“当时我已经连吃三天干粮了。”想加盘咸菜有什么错?

即使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卓松泉也很少向他提及自己的过去。

颖半夏与人相处一向有分寸,他不提,自己自然不会去多问,不过从零碎的只言片语中颖半夏推断他幼年生活多半是不太好的。

隐隐的,有些心疼,虽然不合时宜。

“半夏不是外人,你们不用对他隐藏真容。”

说完,卓松泉就跟个大地主一样,矜傲的冲主屋一扬下巴,“太阳下山之前让我看到你们的实力。”

“是!”

“屋顶修起来会很麻烦,要不我还是去找个泥瓦匠?”颖半夏问。

术业有专攻,一般人培养暗卫多是去替自己做些送人登极乐的事,修房子打杂未免屈才了些。

“放心啦!”大眼睛的干将豆全然没有暗卫的阴沉之气,他大大咧咧地拍胸脯说道,“我家祖上三代都是泥瓦匠,专业的!用过的都说好!”

严海椒听完,眼神复杂。

颖半夏:…

既然是专业的,那他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二人步态轻盈似猫,犹如太阳底下铺上的一层阴影,又快又轻地掠上屋顶,颖半夏不免有些艳羡,攥紧手心,力量从手臂涌出又到腕间截断,乏力感穿行筋脉。

紧接着颖半夏看到他们纷纷掏出各自工具,显然要大干一场。

说干就干,只见干将豆雄赳赳气昂昂,单手抡起一把大锤,严海椒发现不对,电光火石间伸手去抓他手臂,扑了个空。

“轰隆!”

俗言道,富不过三代,想来专业户最多三代。

当晚,颖半夏同卓松泉躺在一张床上,夜观天象。

他们都睡不着。

卓松泉睡不着是因为颖半夏不给他抱,颖半夏睡不着是因为卓松泉老想抱他。

“半夏,你冷不冷啊?”边说便往床内挪。

“不冷。”颖半夏生硬地贴到墙壁,“我困了。”

黑暗里,一条手臂揽到腰间。

颖半夏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那睡吧。”卓松泉把头埋进他的颈窝,贪恋上面温暖干净的气味,迷迷瞪瞪道,“不冷就好,我很怕冷的。”

是真的不冷——即使外头阴冷如乱葬岗。

卓松泉体温比常人略高一些,雄浑的内力伴随他的呼吸起伏散发热意,与他相拥,像抱着一个暖乎暖乎的火炉。

“…你图什么呢?”细长密黑的羽睫垂落,颖半夏打量怀中眉眼平和的青年。

他必须承认,卓松泉长得非常好看,首屈一指的那种,眉俊目秀,鼻梁高挺,下颚的线条丝毫不含糊,干净而清晰,展开两排齐整如扇的睫毛后是一对璀璨如星的眸子,眉眼含笑时不知会误了多少闺阁的终生。

以及,苏锦的伤药效果是真好,颖半夏盯着合拢眼帘的卓松泉,目光突然变得不善起来。

他那么费力打出来的食铁兽同款,现在愣是连点影子都找不到。

可到底,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颖半夏平躺在卓松泉身边,侧过脸。

你图什么呢?

卓暝。

又或者…我是谁?

旁边呼吸悠长而平稳,颖半夏起身,跨过卓松泉,披衣下床,当然不可能是要跑。

他关心的是那两位被卓松泉倒吊在偏院的少年。

天寒地冻的,更何况附近说不定还潜伏着个吸人精气的“聂小倩”,纵是知道那两位少年不是一般人物,颖半夏也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妈蛋,烫!”还未走近,干将豆中气十足的骂声就传了出来。

偏院中,一面容清俊的黑衣少年蹲到雪地上,面前是仍冒着火星的木炭,手里举起一只热气腾腾的红薯正往另一名少年嘴里送。一听见动静,齐齐甩来锐利的视线。

颖半夏发现自己有那啥大病,老是去操一些多余的心,是因为年纪大了吗?

一见是他,干将豆和严海椒顿时松懈,紧接着便是手足无措,他们可都在受罚啊,人赃俱获有木有啊,严海椒想放下手中的“罪证”,树上的干将豆估计吊得太久了,血脉逆流导致脑袋不太灵活,条件反射地一口叼住红薯,被烫得龇牙咧嘴。

“下来吃,我什么都看见了。”

干将豆和严海椒悻悻,这种时候人若通情达理一点,不应该都说“我什么都没看见吗?”

“庄主有令…”严海椒白皙的脸皮涨红,此情此景,不怪他底气不足,越说越小声,“…我们二人…二人…”

“佛前分赃,不如不拜。”颖半夏一语戳穿。

“他若是真的想罚你们就该吊到自己房外,”他动作轻柔,拿出干将豆嘴里的烤红薯,“这样谁也别想救。”

“不是的!”干将豆大概脑子里倒流的血着实不少,他斩金截铁道:“庄主其实纯粹是嫌我们太碍事,会打扰他办你!”

严海椒以手掩面,不语。

颖半夏:“…”说得挺好,下次别说了。

他把烤红薯重新塞了回去,嘴巴是样好东西,可以不用。

“我们是庄主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严海椒拨弄火堆,用一种回忆的口吻说道,“天灾人祸,地里长不出庄稼,爹娘就把我卖了…”

他顿了下,“本来是要和他一起送到店里做‘米肉’的。”

米肉…

他说得隐晦,但颖半夏焉能不知‘米肉’为何物?

心下不免晦涩。

严海椒看了眼身旁吃红薯吃得不亦乐乎的干将豆,半无奈半苦涩地笑,“他嘛,应该是太能吃了吧。”

“然后我们遇到了庄主。”严海椒的眸子微微发亮,“不过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他是谁,他那时的状态不比我们好多少,胸前似乎受了伤。”他陷入沉思,“血都渗出来了…”

那年,是一个酷暑。

饿死的人和枯死的庄稼犹如万里河山的装饰,细节纤毫毕现,关心的人却很少,无他,太过于千篇一律。

它一直存在,不值得细究。

身形尚且单薄的少年行走在古道上,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能嗅到一股怪异的气味,就像是某种腐烂的臭肉,路人嫌恶捂住口鼻,愈发行色匆匆。

一切都预示着一件事——他胸前伤口正在化脓。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当他路过一个小栅栏的时候,嘴角的微笑张到了最大,如同饥肠辘辘的秃鹫发现合适的腐肉,连胃囊都在痉挛。

他蹲到那两个紧挨一起的瘦小身影面前,“我的钱只够买一个人。”指尖悬飞的一吊钱于阳光下闪闪发亮,如皇宫深藏的夜明珠,又如屠夫磨刀霍霍的尖刀。

他那么小,媲美玛瑙的瞳孔里尽是孩子的天真与冷酷,“只够买一个人哦。”

房间没有任何变化,床上卓松泉安安静静地躺着,颖半夏却能察觉到被子盖的位置变动了,只怕他再晚回来一会儿,那两位少年的红薯就保不住了。

颖半夏有条不紊地脱鞋除袜,做完这一切后,躺回先前的位置。

果然,不过两息功夫,温热的胸膛便凑了过来,卓松泉一手揽着他,一边问道:“怎么去这么久。”

…因为烤红薯挺甜的。

颖半夏侧过身,面向他。

卓松泉也睁开了眼睛,被他盯得有点起鸡皮疙瘩,刚清下嗓,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件冷冰的事物贴了过来,“你怎么…嘶!”

颖半夏居然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

这种流氓事不都应该是他来做的吗!

卓松泉霎时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踩到尾巴的狗,电流滋滋交过尾椎,一身筋骨酥得外焦里嫩。

“还疼吗?”颖半夏问,脸上的神情是恬静的,不沾一丝一毫俗世的欲,双眸安静宛若冬湖水。

冬天湖面底下的水其实是暖的。

卓松泉这时才发现颖半夏摸的是他胸前的一块肌肤,上面有一道疤痕。

“陈年旧伤。”卓松泉满不在乎道,“最疼的时候早过了。”

自然是疼的,只要我记得它有多疼,这就足够了。

他接受一切苦痛,并拒绝原谅。

胸前那只冰软的手掌顺着疤痕抚去,指尖不经意间落下蜻蜓点水般的触弄,像一片风吹起的鸿羽,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将它抚平。

“半夏,你弄错地方了。”卓松泉忍无可忍,迎‘男’而上,“我不疼,我的兄弟疼!”

卓松泉低头吻他,从他的气息里吸吮那点蜜薯的甜味。

冬日里暖和的炭火气揉作一团,于齿舌间相濡以沫。

颖半夏心里始终记挂着先前所闻,无心纠缠,几息后唇瓣与他错了开来。

轻浅的喘息拂过卓松泉的发稍,“你那时候几岁?”

“啊?”卓松泉手下正忙着解他的衣带,那该死的衣带居然系成了一个死结,他有贼心没贼胆怕挨揍,不敢直接扯掉,于是头也不抬道,“什么几岁?”

“怎么受的伤?”

卓松泉总算明白颖半夏说的是哪件事了。

“记不清了。”垂落的长睫自鼻侧两翼打下深邃的阴影,愈发显出他五官英朗,轮廓深隽,“人在江湖漂,哪儿能不挨刀。”

他得找个黄道吉日把别院的那两个别致玩意套麻袋里揍一顿。

撒谎…

“为什么要帮他们?”颖半夏推开他宽阔的胸膛,拉出一点距离,坐起身,“另外一吊钱怎么来的?”

看这架势今晚是很难实现生命的大和谐了,卓松泉很郁闷,忍不住贫嘴道:“卖身。”

颖半夏的目光带上了怜悯。

…你还真信啊…

就听他无不叹息,“居然一吊钱。”

“你呢?”卓松泉有些期待,“你准备给我多少?”

“最多两枚铜板。”颖半夏一脸木然。

“不至于吧?!”

“一枚。”

……

“十五岁。”月色从渺远的夜空中降下,畅通无阻地透过房顶,如曳舞的薄纱,曼妙空灵。“没想到吧,人家十五岁忙着勤学苦读考取功名,我十五岁在给别人当爹。”卓松泉得意的比了个数字,“俩!”

“你真厉害。”颖半夏又道,“别乱摸。”

接着便是“啪”地一声脆响,像敦厚的猪皮摔到了地上。

“色胚。”

“哈!”卓松泉收回咸猪手,半点不恼,笑道,“半夏我跟你说,食色性也。色胚这东西真是天生的。人不好色那还叫人吗?”

“我好色又不是一天两天的。我坦白,我承认。两三岁就特别喜欢黏着那些长得漂亮的哥哥姐姐,十二岁左右脑子里就开始思考怎么娶媳妇了。当然,咱们可以说得有内涵一点,那叫思考人生大事。”

“志向远大,我辈中人望尘莫及。”

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又在干些什么呢?颖半夏想。

“你拿什么娶,脸皮?”他双手平放腹部,放匀呼吸,一双清湛的眸子盯着房顶上的大洞,夜空晴朗,顶空的月亮是极其清透的白,像嵌入蓝幕的夜明珠,焕发蛊惑的朦胧。

此情此景,似乎更能牵起人的探知欲。

若有江畔,试问: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像林雾一般深邃,满是未知的变数,他正顺着朦胧的记忆藤蔓摸索过去与未来,“拿什么喂,喂草吗?”

“嘿!你还真猜对了!我小时候真就说要割草来喂媳妇儿!”

“怎么?”

陡然间,无形的手抓裂了宁静的天穹。

月亮噗通摔进江水,光色扭曲如破镜,颖半夏张大双眼。

他扭头,双手捧住卓松泉的两颊,眉头难舍难分,某种由蚕丝束缚住的情绪被唤醒,如迅雷一般咻呼划破天际,犹比幼虫破茧成蝶前的咆啸,令人心悸。

头皮一阵阵发麻刺痛,电光从瞳孔迸发喷溅,犹如鬼神附体,“你!”

他扶住额心,神情恍惚,似是十分痛苦,“我!!”

“怎么了?!”他的表现实在太过异常,卓松泉吓得不轻,翻身而起,唯恐颖半夏哪里不适,万分紧张,推枕揽过衣物,“别怕,我带你去看大夫!”

迷雾闻腥而动,颖半夏按住一侧阳穴,原本不甚清晰的画面雪上加霜糟污成五光十色的一团,弄得人脑仁疼,他奋力一摇首,抬手制止道,“无事。”

“可能是刚才吹了点风,有些头疼。”

“…”

风分许多种。

有冷风、热风、妖风、邪风、枕边风。

下巴蹭着颖半夏软塌塌的发顶,卓松泉睫毛遮掩的眼神复杂,“我替你揉揉。”

他的手是习武的手,薄厚均匀,修长有力,不同于旁人的粗拙,他明显更为灵巧,指腹按压穴位时力度把握得刚刚好,不轻不重,薄薄的茧子服帖和顺只觉干燥温暖。

一时没人说话,房顶呼呼的风声越发称得屋内安静。

卓松泉向来很能掩藏不利于自己的情绪,颖半夏从一反常态的沉默中敏锐的嗅到了威胁。

这股威胁并不来自卓松泉,反而来源于他自身——他遗忘的过去。

他们之间一直存在一种默契,不停试探彼此底线,且自发小心翼翼地维持那点危如累卵的可悲表面。

“‘我不是皇帝,可能无法让你成为天下人心目中最尊贵的女人,但我保证,我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低沉的声音如泉流缓缓,卓松泉一字一句,如将暖意深藏火折,一口氧气,它便能为你起死回生。

“为什么突然…”

颖半夏抬头去看,发现卓松泉正好也在看他,月光的映衬下,他的黑眼睛漂亮极了,像波光粼粼的深湖。

湖深,情深。

“这句话是我准备在掀我媳妇盖头时说的。”

卓松泉道。

颖半夏避开他的眼,道:“我不是女人。”

“我有说过你是女人吗?”卓松泉纳闷,“你是男人,是我的男人啊!”

他道:“当我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你是男是女,我都不在意。”

“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你的性别。”

“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并不是我,而是你想象中的我?”颖半夏道:“卓暝,你知道男人的劣根是什么吗?”

“…见一个爱一个?”

“对也不对。”颖半夏摇摇头,“男人的劣根是:将爱和性混为一谈,分不清究竟是爱这样东西,还是仅仅只想得到这件东西。搞不清楚所谓的怦然心动到底是缘于爱恋,还是原始的饱腹思淫欲。”

“男人所谓的爱更多的是凭一种感觉,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不过是身体的需要罢了。”

“他需要了,所以便一定要得到,无论以哪种方式,最后又会把那样东西摧残到何种程度。”待最后一句话音落地,颖半夏从卓松泉的怀抱中抽出身来,居高临下,身后乌发迤逦。他语速和缓,清凌凌的,仿佛有玉石之声,目光却丝毫不加掩饰,一片刀光剑影,“他们不在乎,因为水仙只爱自己。”

古有名剑,曰承影。

相传出炉时,"蛟分承影,雁落忘归"。

此刻,颖半夏便是那柄剑的化身,锐利隐匿于最深的夜色中,然后与黎明相交的霎时迸发,有影无形,精致优雅。

这该是属于他的,卓松泉有一瞬间失神,可经络里的血液已经开始兴奋起来了。

他是个变态。

“你不是东西!!”

只见一个黑影猛地抬起,卓松泉猿臂一伸一带,一晃眼的功夫颖半夏便已重新回到他怀中。一种如果房顶存在绝对会远渡重洋的大嗓门吼响寂寥寒冷的夜空,“男人都是坏鸡蛋,我不要当男人,你把我当女人好了!!”

接着,脑袋被迫挨着一人健硕胸肌的颖半夏耳边一阵轻声细语:“夫君,当心着凉。”

那腔调,那语气,真如黑山老妖老来俏学林妹妹娇嗔一般恐怖难言。

“…放开,我喘不过气。”

敦厚的皮肉底下心如擂鼓,属于颖半夏的那颗心脏却差点罢工。

他挣扎爬起,脸颊被压出一道红印,配上如斯美玉如琢的面容,倒很像未画完的酒晕妆,冲淡不少眉宇间郁结的萧瑟之意,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鲜活。

“你不是东西。”卓松泉再一次道。

颖半夏墨染的眉尖细不可察一动,忽然感觉自己的手很痒,非常想给对面来一下。

“半夏,我承认我不太聪明,但我下雨天知道躲,同样不会在地上捡东西吃…人的欲望是爱恨贪痴生根发芽的土壤,承认人性本恶难道是什么困难的事吗?人因为欲望而生生不息,而你的存在即是我的妄念,驾驭我的七情六欲。你胜过所有。”

听着,颖半夏良久无言,他想说‘严格来讲,咱们其实认识的时间不算久,不至于’,可惊鸿一瞥间,对方脸上的神情令他哑然。

太专注了。

那样的恬静、平和、圣洁,从隆起的眉锋高挺笔直的鼻梁再到那瑰丽饱满的双唇,无一不澄净端雅,像走向神坛的祭司说下‘神佑世人,恩泽万民’一样坚决不容置喙。

所以,当你想颠倒是非,指鹿为马,管理好面部表情和神态是很有必要的。

“半夏,你知道我为何要为那座院子,取名‘梧桐苑’吗?”

“因为里面有很多梧桐树。”这次,颖半夏不假思索,一边挑起英挺的长眉,眼神似乎在说,‘瞧你那不聪明的样子’。

“呃…”

向来怼死人不偿命的大庄主呛住,决定自动忽略,继续道:“凤凰为仁瑞,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我以梧桐做骨,竹果为灵窍,醴泉为血脉川流…我从来没有相信过神话,凤凰不过是一种虚无缥缈的象征,而我也只是想将美好的景色留与美好之人。”

“现实之人追寻虚幻之物,注定血本无归。”颖半夏叹息般闭上双眼,将白银月色关到门外,“你既然明白,就不用再执着了。”

“对啊,不用再执着。可我本也不过肉体凡胎,是一个大大的俗人啊。”卓松泉手背盖住眼皮,轻盈的月色在他指间流淌,“总不知疲倦地奢望些不切实际的事。”

“越得不到,越想要。我也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是…”

一只手开始顺着领口摸到锁骨,不断向温热紧致的肌理往下探索。

颖半夏慌忙睁眼,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前一秒还在慕少艾,后一秒就直接向周公行礼,仿佛加载了多个十年后,从七岁不同席快进到孩他娘。

世人皆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

谁知,滴酒未沾却醉若昏死的大头兵才最难缠。

世人皆醒他独醉,酒鬼乱拳零稀碎,揍昏世人一起睡。

酒鬼酒鬼,似醉非醉。

一人能演千面,像一张宣纸,能承载五彩缤纷的色彩,卓松泉父母皮囊优待于他,自然是好颜色,郁闷纠结与渴望热切完美融合出现在他脸上,灿若迎春花。

他顶着由于太过复杂,于是莫名神秘莫测的表情说出一句世间真理:“人不吃饭会死的。”

“莲花原本自淤泥而出,它是长在淤泥之上的‘香远益清’。它再美再好,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花的品格,不过文人墨客赋予的自我映射。”他指腹不停按揉颖半夏的唇瓣,直到那里由浅红变得绯红。

“忘记自己的根在何处是可耻的。”

没想到底下摸到一手干涩。

卓松泉脸色一僵,动作随之一顿,支起半边身子,看他:“你没擦药。”

“忘了。”颖半夏淡声道。

你骗鬼!

卓松泉腹诽道,人会忘记吃饭,肚子会忘吗?

人是不能抗拒本能的!

“你…”卓松泉话音刚起,就听颖半夏道:“我困了。”

语调微凉。

他翻过身,只留一个清瘦的背影给卓松泉,“别吵。”

我不想吵,我想炒。

卓松泉磨磨牙,一股气沉丹田,越烧越旺,完全成了一个炼丹炉。

“你是怎么睡得着的?”

…我这个年纪有什么睡不着的…

这个人你越理他他越来劲。

沉默是金。

颖半夏八风不动,任他叭叭。

就当是自己屈居一晚鸭圈算了。

他的策略方向大抵是对的,渐渐的,身后那只大白鸭没声了。

颖半夏兀自闭目养神。

他能理解卓松泉的话中所指,也明白他的矛盾,但这不代表自己便能接受卓松泉对他的所作所为。

例如,你非常理解一个人头次下厨结果将食材弄得分不清祖宗八代做菜的决心,但并不意味着你愿意去吃那锅煮得惨不忍睹的食材。

会死人的。

正想着,鸭掌忽然贴到了臀上。

滚烫。

揉搓、随后重重一捏!

仿佛花灯会上姑娘被登徒子调戏的一瞬间。

完全无法思考,一切仅凭本能。

颖半夏双眸猝然瞪大,一对肩胛骤然收紧,骨骼缝隙一一咬合,发出沉闷的咔声,他回身一巴掌已经自动呼出!

卓松泉早有防备,抬手接住胳膊,而后顺势往旁边一拉,令他面对自己敞开怀抱,深邃英朗的容颜转瞬欺上,“半夏,我想了一下,擦药这种事怎么能劳累你呢,我又不是不喘气。”

卓松泉姹紫嫣红一声笑:“我帮你。”

帮个鬼!

颖半夏鼻翼翕动,睫毛颤颤,有点郁闷生气。

卓松泉总有办法让事情朝他想要的方向发展,如横冲直撞的牛车千钧一发神龙摆尾。

撞死一干人等。

胡搅蛮缠,他是专业的。

房顶的洞很大,需要补一下。

卓松泉拱来拱去,像条满月不久的小狗崽,他自己则如同一根肉骨头,小狗崽子贪得无厌,滚舌沿着骨线一寸一寸舔舐,品尝缝隙间血肉的滋味,像越磨越利的刀刃,你无法预料它何时会见血。

刀悬头顶的滋味并不好受,羞耻、懊恼、模糊不清的愤恨、对过去的恐惧…种种情绪一刻不停地磋磨他的神经,颖半夏眉宇间不耐渐深,单手扒拉那颗大好头颅,“你是属狗的吗?”

“我属猪的!”

“你骄傲个什么劲?”

“嘶!”

说不窘迫是假的,卓松泉居然又扯他裤子!

“你别乱动哦。”那人偏偏与他作对,不怀好意道,“不然我可不能保证…”

“快点,多谢。”

箭已上弦,颖半夏面皮绷得死紧,竭力保持一副镇定的表情。

前面已经说过了,卓松泉这个人你越理他他越来劲。

所作所为跟六七岁靠扯辫子来吸引女孩注意的混世魔王有异曲同工之妙。

幼稚,但有用。

“你腿张开一点嘛。”充满历史气息的床上,卓松泉撅高屁股,宛如一朵待君采撷的喇叭花,手执药膏哼哼唧唧道。

“你闭嘴!”颖半夏羞愤欲死,低喝道。

一口凉气吸入肺腑:“你要做就快点。”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左右逃不过,倒不如痛快点。

他躲避、反抗、挣扎、到最后索性自暴自弃,不过短短几天而已,即使是这样,卓松泉仍旧不满意,他就是那个街上撒泼打滚的小孩,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你根本满足不了他,又或者他最想要的,却恰好是你负担不起的。

卓松泉当然不止会撒泼打滚,他头脑聪明,懂进退,不知廉耻,孔武有力。

他目的明确,战力卓绝,极其难缠,是个死心眼的‘熊孩子’,哪怕你乃常山赵子龙转世,同样无济于事。

因为,卓松泉的风格实乃万里挑一的风:羊癫疯

院墙下,十二岁的“小环”正试图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名曰:杀鸡。

一从青郁的绿萝从头顶穿过,遮蔽了大半毒辣的日头,即便如此全身上下汗水依旧跟不要钱似的流,手底下的大公鸡生得肥硕魁梧,大红冠,全身是毛,像个西瓜大的猕猴桃,两扇大翅膀扑腾得那叫一个凶猛,假以时日说不定能返祖。

“小环”前十年都是养尊处优过来的,哪干过杀鸡这种粗活,他见过的鸡都是端上桌不动的、喷香的,哪知它竟是猛禽,当即有些手足无措,刀子“哐当”掉一旁,用两只手去捉它。

谁料技巧不到位,大公鸡一下便扑飞了出去。

溅起一地泥。

“咯咯咯!”

大公鸡满院子发疯,所到之处尘土离地,飞起的鸡爪子将绿萝扯得乱七八糟,原本僻静清幽的院落转眼变成热闹的菜市场。

逃荒回来一般面黄肌瘦的“小环”追得胸闷气短,视野里只剩下那顶艳丽无双的大红鸡冠,放肆的张牙舞爪。

“你是哪里的饭桶!”像是平地刮起一股冷风,“捉只鸡都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大公鸡叫不出声了,它被人掐住喉咙,拎到手里。

“小环”也不动了,低下头,扯动脸上的肌肉,“…少爷。”

少爷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模样不过八九岁,他单手拎住一只肥鸡,握住的手掌圆润白皙,本该十分娇憨可爱,但他冰凉的灰色瞳孔如一柄利矢直射过来,是雷霆般的威严。

“小环”这个名字就是他给起的。

“废物!”

樱花瓣上覆着霜雪,所以这张唇吐出的话语能冻到你心里。

确实,他就是一个废物。

如果他不是废物,他为何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最后,是他不满十岁的少爷亲自动手把大公鸡给解决了。

少爷一菜刀砍飞鸡头时,他别开了脸。

其实,他晕血。

他见过太多本不该流的血了,从他母亲的身上、从他的父亲身上、从他的哥哥、从府上的门槛一直蜿蜒到厅院的血…像一片红海,万物死寂。

人的身体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血啊,不停的流,像是永远不会干涸,又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它们流淌不止的样子?

汝南颖氏。

每到见到少爷时,小环脑海里总会冒出这四个字。

“销儿,去找汝南颖家。”唯一幸存的姐姐双目含泪,将一块玉佩塞入他手中,“颖家家主是爹的故交,你去投奔他,求他帮忙,学好了武功,回来救我。”

那天晚上,他姐姐缠住押送他们的士兵,他趁机从没锁牢的囚车上跳了下来。

他逃走了。

广袤无垠的星空下,他不停奔跑,如同刚刚拥有生命的稻草人,要趁着黑衣的屏障,躲到主人找不到的角落里去。

找到的稻草人会被主人拿走生命。

路上荒草丛生,嶙峋的碎石是不怀好意的幽灵。一路上他跌倒、爬起,他又跌倒又爬起,再跌倒再爬起,任凭冷风灌入他的胸腔,声带嘶哑,一次都不敢回头。

就像他克制想像一向端庄文秀的姐姐的遭遇,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给予了他生路。

他害怕一回头就会看见那张秀丽的脸颊流泪的模样,那么自己绝对会忍不住冲上去跟那群畜牲拼命,去撕咬他们的皮肉。

用他手、他的脚、他的牙齿、他的骨头!不计代价!

可他的命一文不值,所以他必须得活着,他要到汝南去,去找武林颖家。

…颖家的家主换人了。

晴朗的天空好端端地下起了雨。

他像只过街老鼠,不断被驱逐。

父亲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

他的膝盖跪得惨不忍睹。

谁也救不了他。

以前有父母兄弟,现在只有他自己。

“吃吧!”

可爱但不活泼的少爷大方的一摆手。

面对眼前热气腾腾的鸡肉,小环十分汗颜。

因为在大公鸡走向“成熟”道路上,他总共参与了两件事。

烧水、拔毛、没了。

见他不动,少爷有些生气,觉得自己的一番好意喂了狗,白皙的面皮一点点涨红,“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即使再装得少年老成,他终究依然是个孩子,自己的情绪还没办法做到完全掩藏,活像刚煮熟的螃蟹。

少爷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孩子,没有之一。

“为什么?”他问。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对我好。

“你是我的门面。”思考半响,少爷回答道。

小环不懂。

“门面就是要拿出给别人看的。”少爷一本正经道,“你是我捡回来的小厮,我得对你负责。”

我得对你负责。

要不是怕被揪耳朵,小环估计就笑出声来了。

听起来他像个爬上了主人床的丫鬟,雪白软糯的小主人拍胸脯保证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即使他根本没有那个能力。

懵懂无知的少爷,心机深沉的丫鬟。

仔细想想,还挺不错的。

小环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木桌是一条界限。

“少爷。”他手肘撑住桌面,身体前倾,故意凑到离少年耳廓很近的位置,那浪荡的姿势真像勾引主子的丫鬟,“你知不知道小厮是用来干什么的?”

少爷耳朵痒酥酥的,下意识躲开,不自然道,“扫地,伺候笔墨纸砚。”

“还有呢?”

“还有什么?”

“泄火。”

嘭!

滚烫的汁水迎面砸来,淋了小环一头一脸。

如同踩到尾巴的猫,少爷勃然大怒,一把掀翻了桌,“放肆!”

的确很放肆,换作以前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嘴里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龌蹉,下流。

别说是碰,就是想都不敢想。

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变了,他知道。

两年真的太久了。

他早已记不清上一次捧书晨读是什么时候了。

清晨,父母赌书泼茶,姐姐巧笑嫣然,专心描着绣样,大哥最没出息,收到心上人的信后一脸憨笑。

一切本该很好的。

可一切都不会好了,连他也跟着坏了。

坏家伙,当然会受到惩罚。

逼兀的柴房跟变坏的他是绝配,老鼠全家和他做伴,不孤单。

颖半夏,小环一开始就知道他。

颖府新鲜出炉的三少爷。

为什么会是“新鲜出炉”呢,据说是因为生母出身低微,颖家家主并不承认这个儿子,不过最近这位家主似乎是良心发现,又把儿子从犄角旮旯给提溜了出来。

乍一亮相,众人惊呼:美姿容!

连那位一开始明明嫌弃他出身的家主也开始关爱有加,一副慈父做派。

至于那个出身低微的夫人,小环想,大抵是死了。

真是越想越也有意思,世上没有绝对的偶然,一切的偶然最后都是必然。

若此时,有人与小环同处一室便会发现这位平日里笨拙到甚至有些愚蠢的少年,此时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表情。

他真名当然不叫“小环”。

他姓卓,名销。

太原卓氏的“卓”,卓尔不凡的“卓”。

折戟沉沙铁未销的“销”。

就因为奸臣的一句“包藏祸心”,百年的书香门第血流成河,男贬为奴,女贬为娼。

他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怎么可能放弃。

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就算是这样了,你也不想死。”阴霾天空下,小小的少年说。

是的,他要活着——哪怕恶心得像蛆虫,令人作呕。

他是他处心积虑才抓住的“神迹”。

如他所料,颖三少爷是个会心软的人,并未关他太久。

他出来后,规规矩矩地向少爷认了错,声情并茂地表示自己以后绝对不再犯。

颖三少爷眉毛一挑,面色不算好看,但他很给面子的顺着台阶下,居高临下地用眼尾瞟一眼,示意此事揭过。

之后的日子不快不慢的过着,颖府有座守卫颇严的建筑,是颖府的藏书阁,里面不止有颖氏本家的武学精妙,还有历代颖家先辈从江湖上收罗的武林秘籍,是一座真正的宝库。

卓销就是为它而来的,多番观察实践后,他终于找到了进入里面的方法。

君子见得思义。

但他曾经奉为金科玉律的东西救不了他,更救不了他的家人。

道理,本就是说给别人听的。

雪花如羽,轻轻飘落,翩跹飞舞于寂静的夜晚。

蜀地的雪是极柔软的,剔透的晶体一触即化,冰凉仿若幻觉。

“下雪了。”又一片雪花悄然消融,颖半夏推了一把撑在脸边的手臂,“起来。”

“有颗痣,”卓松泉不为所动,“红色的。”

“什么?”

他微笑补充道:“右腿。”

冷不丁,腿根忽就被暧昧地刮了下。

那里本就常不为外力所及,肌肤尤为娇嫩,因此哪怕一丁点的力度,也足以令人血液不听使唤,逆流而上。

此时,正按耐不住去瞧颖半夏表情的某人,突然感觉手腕处被人握紧了。

定睛一看,颖半夏右手的五根指头已经放到他左手腕上,单从姿势看可以说是相当亲昵。

美中不足的是——亲昵的力道似乎有点太大了。

对方显然不想给他反应的机会。

就在这一瞬间,颖半夏双目一冽,手掌攥紧,抬腿贯住他的腰身,紧接着向外一拧,再顺势一蹬!

四两拨千斤,用了十成十的巧劲。

“啪叽!”

卓松泉屁股先着的地。

“好狠的心!”他夸张的大叫一声,吃了一屁股灰,脸上的委屈丝毫不做作,“干嘛发火。”

“你不听话。”

“明知故问”说的就是面前这人——你和他较真,等于把自己往窘迫的死胡同里逼。

“嘶…原来你好这口。”从来不知礼义廉耻该怎么写的卓庄主,既不要脸,也不要命,“难得月色正美…”

“雪会越下越大的,”打断施法是应付他绝佳策略,“我们去拆几个柜子。”

卓松泉震惊:“你都湿了!”

对此,颖半夏漠然地把歪出边疆线的领口扯回国土。

雪色与月色交融中,那份独属于灰瞳的沉静神秘越发璀璨。

是的,当“打断施法”不奏效时,动作要干脆,态度要坚决——这能有效避免出现撒泼打滚情况。

见此,卓松泉知情识趣地闭嘴了。

他默默捂住屁股,准备起身,几块布料兜头而下。

“穿好再起来。”

“…”

预判他的动作,能制止得寸进尺的行为。

这注定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庭院扫雪的干、严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

先跨出门的颖半夏神色黯然,一头稠密乌发凌乱地扎到了侧边,一副深受打击的摸样。

后面的卓松泉跟被人日了似的,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一手扶住腰,脸色苍白。

肾虚,尤其是在过度劳累后。

他们异口同声道:“我们还是请个泥瓦匠吧!”

…趁无人注意,干将豆悄悄溜到他们身后,朝小院门里看去一眼。

原来,那屋顶已经全没了。

———————————————

花了钱的,奏是不一样!

卓庄主很满意自己的新屋顶,举折和缓,四翼舒展。

短短四五天,整座宅院由人修整过后,再次焕发青春活力。

比如,大门不再掉漆,灯笼不再随便咧嘴笑,地面不再尴尬的鼓包,梅花…呃…梅花依旧瘪。

问题不大,卓松泉全部改种了山茶。

红白泼墨,娇姿靓丽。

欣赏完修缮完毕的屋顶,他准备去颖半夏。

近两天来,他发现对方特别爱到竹林溜达。走一步,停一步,时不时拿手掂量一番,那状态可不像是在单纯的欣赏竹子或者丈量土地。

他也因此感到些许不安…以及…兴奋。

那人任何一个小小的举动对于他而言似乎都携带着致命的诱惑力,与生俱来。

林间小道,两旁竹叶莎莎作响,颖半夏边走边摩挲一根根青竹,比较指腹下的触感。

这片竹林生长的大多是寻常的毛竹,韧性不错,做竹篾藤椅倒是合适。

只是…

一双手握了过来。

“别闹。”颖半夏想拍开他,鬓角却忽的一重。

“没有闹。”卓松泉收回手,一朵研丽的山茶别到颖半夏发间,连花瓣边的水珠都未曾掉落。

雪后的竹林,竹枝弯弯的,积雪宛如一片片雪白的梨花静静地绽放,显得比平时更加深邃。

卓松泉一靠到他肩上立刻便嗅到了那股想念的幽香,带着体温,很温暖,就像是在被人温柔的爱着。

“你好香。”

身后,热量越来越高,颖半夏能清楚的感觉到,卓暝已经勃起了。

卓松泉硬了。

“……”这就是…青春吗?

“半夏…我…”

他哑着嗓子,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已经朝手中的腰带扣动手了。

颖半夏大脑开始放空。

自己是涂了春药吗?

还是说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他很确定自己如果现在说一些“我不想”、“你走开”、“不要”,“放手”之类的词语,只会刺激得卓松泉更加兴奋而不会让他停下来。

“现在是在外面。”

颖半夏试着抓了一把腰间的手,但此刻卓松泉动作明显比他快捷,没让他成功,一双大掌轻车熟路地摸索他层层衣物包裹下的柔韧躯体。

似游蛇滑下,按住凸点,拨弄春潮。

蜜露如酒液缓缓渗出,直达腿根。颖半夏闷闷咬唇忍耐,还想说什么,突然,酸软的私处涌上刺痛,如蜜蜂蛰咬。

他居然!

“不会有人来的。”卓松泉前一句语调轻快,后一句则充满暗示性:“你已经完全好了。”

布帛之下,湿润的浅绒于粗粝的指尖抚弄。

“噗通!”

一团小小的积雪从枝头掉落,砸向地面。

竹林中,装饰用的假山后,颖半夏颤动长长的睫毛,雪绒轻飘飘地融化。

“今天我可要好好的看清楚。”

美色撩人,卓松泉继续推开颖半夏一双长腿,令那久不见天日的私密处,细节更多地暴露出来。

他的身体无疑曾受过良好的训练,韧度绝佳。因此,一些对于常人来说异常困难的姿势卓松泉对他实施起来轻而易举。

那处生得甚是秀致,无论见到多少次卓松泉都会为之赞美。就如同一朵含苞欲放的睡莲,花型丰润优美,绷起一道引人遐想的弧度。

它甚至不及自己手掌的一半大小,又有如羞涩的雏鸟。

先前当然不是卓松泉胡诌,颖半夏腿根确实生有颗小痣,针扎似的,平日里都小心地躲藏在主人大腿的最内侧,稍一侧腿便立马隐匿无影。

此时避无可避,腿根水润的玉色越发衬得其明艳无匹。

卓松泉伏下身,埋入他无遮无拦的腿间…

察觉他的动作,颖半夏抬身想要制止他。

“卓暝!”他喊道。

“乖。”热气拂过,花埠一阵战栗。

卓松泉张开嘴用力含住了这颗痣,牙齿围绕它上下左右扯动。

尖锐的酸涩宛如迅疾的电流,一瞬百转千回。山茶花瓣中的莹莹水珠婉约一转,划过颖半夏如画的眉眼。他细长玲珑的脖颈往后一仰,喉咙里挤出细碎的呻吟,铺垫的厚实披风硬是揪出了几道发白的痕迹。

他两条修直的腿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打开,菡萏两瓣凝花露,因羞耻克制不住地打颤。

光是逗弄这颗小痣当然不可能满足卓松泉。于是,他另一手抓揉着娇嫩的花苞,渗出的蜜露很快将手心煨得温热。

“心肝甜蜜饯,要叫相公了。”

卓松泉留下几个湿红的牙印,终于不再折腾那块薄弱的肌肤。他直起身,随意扯一把自己的领口,露出分明的锁骨与下方胸膛精悍的肌肉。

他拿开颖半夏挡在眼前的手臂,让他看着自己,不许逃避。

手臂底下的眼睫毛是湿的,像是因为欢愉又像是因为迷茫,或许都有。

卓松泉用手指揩去他眼角的水渍,双手捧起他的脸颊,温柔的吻下去。

想汲取甘美的果实,一定的阻碍是肯定的。

他虚压在颖半夏身体上方,大掌护住后颈,耐心地撬动对方的牙关。

呼吸里全是他的味道,他的好,他的坏,一幕幕闪现,浓重得不留余地。

或许他不应该太矫情,但他想要喘息。

颖半夏抬起一只手掌,想要推开他的肩膀,想说他们能不能暂时换一种方式相处,掌心却一把按到了卓暝的胸口。

一道疤痕贯穿此处。

感受到的狰狞,皆是他尚年少时,无人相问的苦难。

可我本就是一个大大的俗人。

我不相信神话。

半夏,我喜欢你。

一种异样的情绪从心头涌出,他不由得放松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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