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萨克森德累斯顿到法国马赛,全部行程差不多有1400公里,格鲁希上校和他的3位助手在长途马车里整整颠簸了8天。一路之上,狂风暴雨不断地袭击着他们,使得车内的人互相碰撞,夜里很难入眠。
可即便如此,履行着重要职责的这群人一天中会有20个小时待在马车里,除了吃喝拉撒或是在客栈里等候更换驿马,他们才在附近临时下车逗留一会儿。
有时候,格鲁希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行驶于法国境内。沿途没有火车和铁轨倒也罢了,但昔日的产粮重地,中央高原的农田里居然没有农夫春耕劳作,牧场里缺少牛羊牲畜,很多房屋已经空无一人,仅有城镇附近才存在人类活动的迹象。
从1793年开始,雅各宾派政权为了获得足够的粮食供应巴黎和军队,不断派出官员(特派员)向外省征收,他们使用几乎成为废纸的指卷从农夫(牧民)手中掠取谷物和牲畜。但凡有反抗者,一律会被视为保王党人或叛军的支持者,而被效忠巴黎的共和国-军队不加辨别的驱赶与清剿。
于是,很多贵族与心怀不满的人逃亡到南方,继而成为保王党人或吉伦特派中的一员;不过,更多民众选择了北上。他们渡过奥布河,进入没有共和国-军队把守的大香槟地区,投奔到兰斯法国的实际控制区域。在马恩河以北,这些逃亡者不仅能获得足够食物与工作机会,更为重要的是和平而安宁的生活……
等到旅途的第9天,从摇晃不定的马车厢里苏醒的格鲁希忽然闻到一丝海腥味。于是他抬起头,扯开遮掩车厢玻璃窗的厚厚窗帘,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湛蓝色大海,耳边听到呼啸而过的阵阵海风。2月下旬,地中海初春的阳光已经像夏天般炽热耀眼,白色的船帆与海天相衬,令人睁不开眼。
而在不远处,马车的道路正延伸至马赛城下。凭借救国委员会与治安委员会联合开具的信函,格鲁希一行人畅通无阻的进入戒备森严的马赛城。
需要说明的,格鲁希与其三位助手的公开身份是“北方特别联合省”(巴黎对兰斯法国的官方称呼)下派马赛的军事观察员,意在核查援助共和国-军队各个军团武器与军需的具体使用情况,继而统计出兰斯方面在下个季度需要供应给南方部队的大致数额。当然,这属于兰斯援助巴黎的多个条款之一。
此时的马赛俨然成为巴黎之后的第二大兵工厂,城内到处都能听见武器制造作坊里的巨大轰鸣声。负责接待北方代表的一名上尉参谋向客人们介绍说,马赛城中的武器作坊已经多达百余家,而且大都是在露天状况下作业。
在最新命名的共和国大道两旁,几十个砂轮发出尖叫,飞溅出耀眼的光环;相邻不远处,蒸汽机带动的钻孔机发出雷鸣般的浓浓声响,令耳朵和心脏为之震撼。驱动砂轮和钻孔机的蒸汽机都属于兰斯在去年半卖半送的淘汰品。
法国科学院研制的最新式多功能凝汽式蒸汽机,体积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仅相当于马车厢大小。那些广泛使用了橡胶垫圈,以及钢铁合金材料制造的凝汽式蒸汽机,其总效率可达8-10%的使用。与此同时,英国人的瓦特蒸汽机按燃料热值计总效率也不超过3-5%。在蒸汽机的产量全面超过英国之后,高速蒸汽机的效能方面,兰斯法国也大幅度甩开了海峡对岸的竞争者。
在马赛周边,一切资源都在为支援五十公里外的土伦军团。曾经是为祈祷航海平安的贾尔德圣母院已被巴黎特派员下令征用,成为城中最大的军工作坊。钟表匠被强行拉来处理火炮与步枪的点火装置;而面容憔悴的工匠负责监造火药和打造枪管,更多的平民被官员们要求贡献家中的所有铜器和钢铁,以支援军队。
此外,妇女在缝制帐篷和外套,孩子们在制作旧面纱(包扎绷带),老人坐在集市广场审查过往的可疑份子;城市的青壮者大都被军队征召,新兵被要求集结于一面写着“法国人民奋起反抗暴君”的旗帜下,继而开赴战场。
由于遭遇英西舰队的长期封锁,导致地中海沿岸各地严重缺乏制造火炮的铜料,制作枪械刺刀的铸铁,以及制造火药的重要原料硝石。所以,城市教堂的大钟与楼道内的金属栏杆,不是锻造成大炮就是变成了刺刀;至于硝石,特派员们要求市民们在酒窖的土壤里,在墙壁的旧石膏里采集获得。
至于那些据不服从巴黎特派员命令,拒绝拿铜器交换指卷的市民,依照国民公会的法令,他们将被视为保王党人或联邦党人(吉伦特派)的支持者与同情者,而遭遇逮捕与审判。一旦被捕,上述嫌疑犯会在24小时内得到一个三人革-命法庭的审判,期间没有辩护律师,没有陪审团,也没有上诉权,因为初审就是终审。
通常状况下,这些人毫无疑问的都会送上断头台。当格鲁希一行人进入市政厅时,城市广场竖立的行刑台上正准备处决36名囚犯,有男人和女人,贵族与长裤汉,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以及不满15岁的孩子。依照救国委员会的《严厉惩治嫌疑犯条例》之规定,罪犯只要年满14岁就可判处死刑。
格鲁希长叹了一口气,接着他又猛然的甩了甩脑袋,促使自己把之前看到的悲惨一幕加以忘却。事实上,类似这种断头台上的场景,近卫师团的参谋长在他的南下之旅中已经看过不少。尽管心中无限悲愤,但却无可奈何。
此时,拥有两千万民众的兰斯法国在1793年全年的死刑犯大约有1千2百人,但最终被执行缳首死刑的人犯,也仅仅是65人。除去阴谋叛国罪,以及无法通过安抚与补偿受害人家属而得到死缓的重罪,其他死刑犯及其家眷可引用《流放条例》选择在北美或北非殖民地服役20年到终身,就可以免除一切罪责。
在通向二楼会议室的走廊上,格鲁希见到了新上任的土伦军团司令官,身材高大而颇有军人气魄的迪戈米埃将军。三天前,迪戈米埃还在尼斯担当北意大利军团的指挥官。如今,已正式顶替了多佩将军在土伦军团指挥官职位的迪戈米埃将军,正带着年轻参谋长德塞将军正准备离开马赛市政厅大楼。
需要说明的,多佩将军是主动申请离任土伦军团,那是他觉得待在东比利牛斯军团更安全。因为穆勒将军指挥的西比利牛斯军团居然在大西洋沿岸一举攻入了西班牙境内,目前兵锋抵达巴斯克地区的安吉普斯夸省省会,圣塞瓦斯蒂。
陪同土伦军团司令官迪戈米埃身边的德塞将军是一个身体矮小,貌不惊人,但精力充沛、很有教养且善于策划作战的年轻将官。去年,贵族出身的他在征服萨伏伊和尼斯,以及解放里昂的战役中体现了自己的军事才能,得到了法雷尔将军和迪戈米埃将军的器重。连续晋升之后,他已成为南方法国中最年轻的将军。
前方战时的紧急时刻,土伦军团的新任司令官与参谋长本应该待在土伦前线,然而特派员弗雷隆、巴拉斯与小罗伯斯庇尔却强行将两位高级指挥官叫到马赛市政厅大楼,并站在二楼露台上观赏市政广场上的一幕“砍头表演”。
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那是特派员们在反复警告迪戈米埃和德赛二人倘若未能依照巴黎拟定的时间表尽早收复土伦,那么断头台同样将是你们的不归路。将军们遏止内心强烈的厌恶感,一言不发的准备离开市政大楼。
下到一楼大厅时,迪戈米埃和德赛二人遇到了作为兰斯方面代表的格鲁希上校。因为同为贵族出身,28岁的格鲁希与26岁的德赛曾在巴黎军校学习过。很快,德塞将自己的同学介绍给土伦司令官迪戈米埃将军。
格鲁希上校问道:“两位将军公民,你们能否在客栈里等我2个小时?”那是作为军事观察员的他希望能与土伦军团司令官、参谋长一道赶往前线。
毫无疑问,兰斯上校的请求得到了指挥官们的积极响应。
接着,格鲁希依照惯例,拜会了马赛的3位最高统治者:弗雷隆、巴拉斯与小罗伯斯庇尔三人,并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前往土伦军团,并视察前线的通行证。
“上校,我们依然急需大量的大炮和步枪。”小罗伯斯庇尔毫不客气的向兰斯代表提出一个令同伴也瞠目结舌的数字,“1千门火炮和8万支步枪!”
格鲁希听了也不生气,他笑道:“当下的最大问题不是火炮与枪械的数额,而是长途运输的问题。所以,还是先打破英国人的海岸封锁线吧。”
在轻松打发掉毫无政治经验的小罗伯斯庇尔之后,格鲁希又向巴黎特派员们提出一个建议,他希望能将南方各省,尤其是普罗旺斯地区的死刑犯交给自己。这并非格鲁希的擅自主张而是源自安德鲁的要求。
格鲁希解释说:“我们在北美、加勒比与北非一带的殖民地继续大量人口加以填充,作为交换条件,兰斯将加大无偿军需供应。另外,我将代表安德鲁统帅做出承诺:上述流放者及其家人不会在未来10年内重返法兰西的土地。”
弗雷隆、巴拉斯与小罗伯斯庇尔三人迟疑片刻之后,没有给予兰斯代表一个具体的答复,只是说他们将在商议之后,先行请示巴黎。
“我和巴拉斯会促使救国委员会在两周内给出肯定的答复!”在送格鲁希上校出门时,弗雷隆低声的说道。
弗雷隆可以算作安德鲁在巴黎的旧时战友,尽管两人谈不上至交,但彼此间至少不属于你死我活的敌人。自从马拉莫名其妙的遇刺身亡之后,弗雷隆便不再信任罗伯斯庇尔等人。为此他还效仿丹东,主动出走巴黎,以求自保。
为迎合雅各宾派的政治主张,弗雷隆在普罗旺斯地区严格执行了镇压保王党人和吉伦特派的一系列铁血政策。然而,弗雷隆在救国委员会的朋友却写信告知自己,罗伯斯庇尔和圣鞠斯特依然将他和巴拉斯列为以丹东为首的宽容派一系,甚至还派出小罗伯斯庇尔(奥古斯坦)来马赛制衡自己。
在经历了共和国的几次政治风暴之后,弗雷隆深知,一旦救国委员会不再相信自己,作为执行巴黎政策而饱受非议的他,极有可能走上竖立于市政厅广场上的断头台。小罗伯斯庇尔及其继任者会用自己的人头取悦那些曾经的受害者。
基于此,弗雷隆便想到一条政治退路,借助兰斯法国在地中海舰队逃亡北非殖民地,或是隐居于兰斯法国、瑞典、布伦瑞克波美拉尼亚与波兰,或是成为安德鲁未来占领巴黎的一件急先锋。为此,弗雷隆还拉上了贵族出身却同样为共和国大肆杀害反抗派贵族的巴拉斯(子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