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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话(1 / 2)

(一)

周一晨会,所有学生都像过夜的白菜一样蔫耸耸没精气神。

散会后黎静颖勾着赵玫的胳膊混在人潮里,深一脚浅一脚往教室行进。接连两天缺乏睡眠使人脑筋迟钝,接不上闺蜜的绯闻八卦话茬。

某某接受某某的告白了。

某某与某某分手了。

心情沉重的人无论听闻别人的幸福还是不幸都无法随之变得雀跃。黎静颖保持聆听时应有的礼貌,间或发出一两个语气单词,但实际上又将阴郁无光的脸转向朋友所处的相反一侧,以隐晦的身体语言表示自己不感兴趣。

但赵玫没有停止的意思。

这些喋喋不休在某一刻让黎静颖突然对接下去漫长的一整天、这一整天中的九节课,尤其是有随堂测试的数学和单词默写的英语课都失去了信心,感到疲惫。

石竹色的天空中悬浮着鼠灰色的云,聒噪的人声和喧嚣的风声仿佛自那里筛落,像下雨雪、落下霜雾一样样不可抗拒。

等到放学时苍穹会变成铁绀色,稍蓝稍美些,但消失殆尽了光。

这时,她看见了在前面不远处缓慢移动的一个身影。

孤身一人的夏树走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即使穿上一模一样的深色冬季制服,还是明显与众不同。

单薄身形和极力挺直的脊背显示出桀骜、倔强和坚定的力量。

勾头看路的习惯致使颈部那一小块扎眼的白皮肤突兀地出现在别人的视线中,泄露了少女独有的敏感哀婉的一面。

家庭的不幸,亲人的疾病,与同龄人格格不入而不得不曲意逢迎或者独酌寂寞。这些并不是与任何人都能分享的际遇,但竟有这样两个人,不论长相、家境、成绩这些表象差异,她们的命运到底还是咏出了如出一辙的韵脚。

即使夏树不复存在也未必能得到程司的回应,却因为那份无望的爱慕,而没能和命中注定的挚友成为挚友。

黎静颖觉得这种理由完全无法向自己交代。

倘若云层之上有神明,哪怕不是他刻意作下让两个女生如此相遇的安排,他也会感到遗憾。

有很多事比恋爱更重要,有很多羁绊比少年恋情更深远。当黎静颖意识到这点时,一贯惧怕改变的她决定不再随波逐流任其自然地走下去了。

想到生活中即将出现的转折点,忽然就对这一天,甚至更远的将来都有了期待。

去上生物实验课的途中,黎静颖靠边停住,回望身后,看见夏树时朝他笑一笑。夏树愣了一秒,倒也没意外太久,加快几步跟上前,此后两人就保持着相同的步幅。

广播台放着变奏的卡农小提琴曲,女生们不约而同押着音乐的节奏迈步,于是速度又一起慢了下去。

“我最近听说你的一些事放心,不是坏话其实一见到你,我就有种将来会和这个人成为好朋友的预感,是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虽然因为阿司而产生过芥蒂,也都是我单方面的小肚鸡肠。但我基本上还是很喜欢你。”

突然被形容为“喜欢”的对象,夏树有点受宠若惊,同时也莫名其妙,不过她不太想问清黎静颖听说的是关于自己的哪些事。

“有点好奇啊,在我出现之前你不是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可以向阿司传递心意吗?”

“之前我和风间在交往啊,等意识到真正喜欢的人是阿司时,他又喜欢上了别人。在高一的时候,他单恋着在同一个学生部门工作的学姐,其实那时我和他一度有点疏远,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当时男生们经常为此起哄。每当京学姐路过我们教室,整个班就会炸开锅。”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相当完美的校花,是我想成为的人。以前,全校也许有一两个糊涂蛋搞不清校长的名字,但‘京芷卉’的大名是绝对没有人不知道的。你没听说她,是因为她现在升上高三,没有以前那么活跃了。”

“她应该不会喜欢阿司吧?”夏树表示怀疑。

“所以持续了一年之后,这场单恋就自然无疾而终。接着你转过来对于‘我喜欢的人喜欢谁’这类事,我其实很敏感。”

夏树在内心苦笑,但绝没有可能坦白“阿司并没有喜欢我,是你搞错了”

好在这话题没有继续多久。夏树出于客套对黎静颖说:“有空到我家来玩,离学校不远。虽然我家比较破,但我奶奶爷爷都是热情、善良的老人。”

“好的呀。”结果对方立刻就当真并答应了。

“周日怎么样?”

“还是周六吧。周日我得去上钢琴课。”

“又上啊?家庭战争失败了?”

黎静颖长吁了一口气:“已经不是失败不失败的问题了。而是我不想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二)

“电影院也才卖60块一张,你小子居然收我100块,太不仗义了吧!“

“现在一票难求,电影院的票早就买光了,我也是从黄牛手里买的,你不信就还给我。”

“那两张一百五。”

“不可能。至少也得一百八,再低我就倒贴钱了,看在你是朋友的份上才成本价买的。”

“好吧,一百八就一百八。还朋友!说的好听,朋友不是该友情赠送的吗?”

夏树出教室后门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掏钱购票的人正是程司。两张电影票?女生稍稍寻思片刻,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黎静颖正在抄写老师留在黑板右上角的家庭作业,写到“同步分层数形结合专题卷”这一行,日程本忽然罩上了阴影。

“欸?有事么?”看清了在自己前面的坐位反身坐下的人是风间。

男生表情严肃地点了下头:“昨天你不是说你姐姐的忌日是5月18日吗?”

“是啊,每年这时候我爸我妈都表现得很反常。”

“你说大致是在你两三岁的时候姐姐死了?又说你妈妈得了抑郁症,不肯接受姐姐死去的事实。”

“是这样没错。”

“我帮你查了那几个年份所有的旧刊报道资料,想看看有没有女孩子死于意外的报道,但是没有任何线索。不过引起我注意的是,在这个时间范围内有一篇社会版新闻报道,写的是‘港商家宅遭窃,家中幼女被拐’。因此我突发奇想,也许你姐姐确实根本就没有死。”

一直以为的事情,发生了戏剧性变化。

虽然没有得到证实,但黎静颖已经有了恍然大悟的明朗感,所有的疑惑似乎都解释得通了。

“昨天我找到这篇报道时已经接近闭馆时间,影印室的工作人员也下班了,所以没法把它印下来带给你,要不今天你和我一起再去一趟,放学后立刻出发也许能来得及。”

“好的。”

内心的混乱投射成外部动作,女生神经质地在抽屉里一阵翻找,拽出速溶咖啡的包装袋扯开倒入杯中,由于用力过猛,三分之一都洒在了课桌上。

男生没有帮助她,也没有阻止她,而是将这种混乱视为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以欣赏般的温和眼神静观整个过程,像注视孩童学习行走的长辈。

程司把电影票对折起来放进外套口袋,带着尚未消散的笑容转身进入暖气弥漫的教室。但不经意的一瞥使他又忽然发了愣,笑也僵在了脸上。

黎静颖和风间相对而坐,不知在说些什么,显得十分投机。

程司再次把手插进口袋,触碰到微凉的纸张。几秒之后,他改变原定计划,回到了自己座位。

(三)

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物理期末考试,夏树在大课间时借走黎静颖的完美笔记本去学校影印部复印,翻开笔记本,发现了夹在其中的一张电影票。

时间在期末考试结束的翌日,夏树对此略有耳闻,是贺岁档中唯一的文艺片。想来文艺片的确比搞笑片更迎合黎静颖的兴趣,这本来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但之前在教室门口听见了程司与别班男生关于电影票的谈话,夏树立即就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了。

既然票是程司送给黎静颖的,那么关键就在于,她本人究竟有没有见过这张票?

虽说程司像是会直接大大咧咧地邀请“一起去xxx吧”的家伙,即使对女生也从不忸怩,可对象是黎静颖又另当别论,就从连告白也优柔寡断这点可以看出,在喜欢的人面前他反倒没那么洒脱,更何况只买了两张电影票,意味着二人约会,不同于平时的小集体活动。

如此看来,程司偷偷将票夹在对方笔记本中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鬼使神差。

等夏树回过神,已经下意识地将电影票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不管黎静颖知不知情,夏树觉得自己可以赌一局。回到教室后,看见程司不在,她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笔记本放回静颖书包里,再走到程司座位边,把电影票塞进了他的笔袋。

于是自然而然地,就出现了后来那一幕——

当男生从外面打球回来,一番折腾之后看见重现在自己笔袋里的电影票,有点讶异,立刻去翻找放在书包隔层的另一张票。发现还在。

这显然意味着冰雪聪明的黎静颖猜到了赠票人,又不忍当面拒绝,而选择了“还票”

除此之外,他已经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放学后黎静颖跟着风间行色匆匆地离开,彻底无视了旁人的存在。程司觉得这情形有几分神秘,也加快了整理书包的动作,紧随其后一直跟到了校门口。

出了学校,男生和女生也没有分开,两人一起快步走向马路对面,又继续沿着街道步行直至身影被车辆遮挡不见。穿过车流时,风间有一次环过女生的肩,用身体将她护在一侧。虽然动作只有一瞬,却让某人起了嫉妒心。

程司沉着脸,丧气地在门口呆立了一会儿,才转身往自行车棚的方向走去,路过教学楼时碰上刚下楼的夏树。

女生笑眯眯地招呼说:“今天放得早,我自己回去没问题。你也早点回家吧。”

男生点点头和她互道“再见”

侧身而过后,走出几步,程司突然转身再次喊住她:“呐,夏树。”

“嗯?”

男生在沉重的暮色中眉眼模糊申请暧昧,语调也没有起伏,嘴巴张合间呵出一小团白雾。他递出的小纸片是夏树熟悉的。

“考完试,一起去看电影吧。”

(四)

夜空虽然深蓝偏灰,但异常高远,在夏树眼里仍非常美丽。

前一天和父亲窝在弥漫着源自厨房的蒸汽的屋子里剥花生,父亲还教了自己削淮山皮。话题起初只是围绕着家务和水电费催缴单展开,但正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作为家庭存在的象征,让人能够体会亲人间血脉相连的亲密。只是父亲心事沉重,一直欲言又止,女儿注意到了却没有催问。

临到开饭前父亲才说:“过春节,我们全家团圆吧。”

“我回去不了,得上画画课,还得补习一下英语和数学。”

“我的意思是我和你阿姨到上海来”

“哦。”

“开年后我们也会留在这里。”

夏树必然是惊讶的,可是没有夸张地流露,她知道现在自己即使哭天抢地歇斯底里也无济于事,只会给作决定的人徒增麻烦,被视为棘手却必须摆平的障碍。

她把手中削了一半皮的淮山皮放回筐里之后,拍拍手上的泥土,将脸贴住父亲的棉衣,淡淡地问:“为什么啊?”

“你阿姨怀孕了,请假后到上海来,奶奶可以帮得上忙。你下半年也要升高三。我想向公司申请调到这边的分公司”

之后的解释与说服,夏树感到它们都渐渐远去了。

像海啸发生在千里之外,感觉到震颤的余威,但缺少了直面危机的真实性。

只是,一时间,屋里的水蒸气忽然变得稀薄难觅。

她有点从梦中刚刚清醒时的怅然若失。

夏树对亲生弟弟或妹妹的出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在她的潜意识里,与自己争夺父亲的爱的唯一对手就是继母。在这种较劲中,自己拥有血缘作王牌,无论如何都是父亲最宠爱的掌上明珠,稳操胜券。

夏树十一岁时,与父亲结婚的那个女人背着父亲虐待夏树。但那时有亲密无间的朋友陪在身旁,女生并没有为此而饱尝悲苦,反倒在父亲发现后得到了更多补偿性的溺爱。而如今这第二任继母不仅没有亏待夏树,而且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推心置腹。荒唐可笑的是,夏树居然开始怀念受虐待的日子。

转回上海之前所有的家庭纷争都是夏树一手导演的。

在父亲面前冤枉继母,昧着良心撒谎,装出伶仃无依的苦楚。父亲总是无条件相信夏树,幸而继母善良老实、惯于忍让并由衷地同情夏树,婚姻才没有再度破裂。

虽然父亲最大的心愿就是“给夏树一个完整的家”但他没有注意到在自己向目标努力的过程中,女儿已经十七岁了。

长久缺席的“母亲”这个角色,已经在夏树的人生中变得可有可无。

父亲的爱是“家庭”的唯一立足点,夏树绝不想与人分享。

这天放学后,夏树独自一人缓慢地走在夜幕里,口袋里叠着程司给自己的电影票。感到原本坚定存在的某些东西在心里像碎瓦片一样摇摇欲坠,行将坍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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