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倏而乌云密布,豆大的雨顺着古堡豁口涌入,几盏挂烛被浇灭,他听到对方在黑暗中的联络音。
依旧是不熟悉的声线,既然无法破译薛天纵只能架着步枪朝着隔壁卧室内一通乱扫,还未来得及撤离他的后肩便再中一枪,巨大的冲击力险些将他打倒在地,他反应迅速,立马回头锁定对方位置便扫射过去。
一堆瓶瓶罐罐和木架被打碎,薛天纵在三楼绕了一圈继续进行扫射,他靠在拐角处看着烛火的影子一动不动,半晌后才发觉两人已经死亡。
顺着尸体翻找一圈,他终于找到那个随身携带的干扰器,小小的东西硬是将他方圆百里信号进行干扰,他坐在尸体上连忙进行破译,复杂的代码和线条看的他也一阵头疼。
飘进来的大雨洗刷着他身上的血气,刚进行破译一半一发坦克滑膛炮便带着火星朝着古堡射出。
薛天纵弯着腰拿着干扰器果断转移至地下地窖,在一阵酒精熏陶里狼狈的倒在了地上,看着手边干扰器系统被成功破坏,自己的精确经纬度被传给官惠才双眼一闭晕死过去。
后来在发生什么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在重度昏迷中隐隐约约听到了直升机撕破天空和一道焦急的声音。
再次睁开眼,他回到了多伦多的大平层内,距离古堡那天已经过去了三个多礼拜,后腰的疼已经化为一处淡色伤痕,肩胛骨的伤也已经处理好。
他刚拔掉针头起身换好衣服,还未来得及饮下一杯百加得静书便进来从身后抱住了他,“不要再丢下我了,天纵。”
薛天纵漠然,那种情况下带个女人就是个麻烦,只会让他分心。
不过他还是转身给予她一个安慰,“好。”
稍微休息后,他带着官惠继续出发去往薛锦鹤的老宅处理事宜,两人的皮卡后跟着的小货车上均是成箱美金,只要钱给到位,在坏的买卖也能制止。
同最高负责人见面后才发觉对方如此年轻,一看薛天纵墨镜下的眼便利索的带路去了地牢,自称是此处的二把手。
死气沉沉阴气瘆人的地牢全是东亚人,面黄肌瘦穿着病号服躺在地上,木讷的看向他们几人。
这里排泄物和人体汗臭味混杂在一起,官惠根本压不住反胃的感觉,躲在薛天纵身后低着头时不时猛烈的咳嗽一阵。
三人再往里走个二十米,沉重的石门被持枪马仔输入密码推开,入目便是全然不一的环境。
几架新型仪器摆在干净整洁的手术室,手术台上还躺着一个已经被挖了所有器官的尸体,眼镜已经是黑洞,白骨森森浑身上下紫青不止,血液甚至已经喷到了天花板的灯上,已经褐到发黑。
地上的角落四处都是黄色的器官冷藏箱,垃圾桶里是还未来得及处理掉的肠子和血管,血红到发黑。
他敛眸看向基地的二把手,“活的放了,死的喂鱼,半死不活的送一程。”
对方立即点头,薛天纵冷着脸转身离开,三人去往另一处地下基地。
薛锦鹤是靠着化工和制药,以此来养活多伦多的医疗基地,下一处基地倒是没多少死人,反之全是给他试纯度的活人。
走过长出青苔的石阶,视线又归于一片昏暗,薛天纵打量着牢笼里的各色皮肤人种,多的是懵懂的幼儿和女人,也不知他是如何将这些人运到多伦多境内。
继续往里走去,放着一堆化学器具的实验台上琳琅满目,器皿内的液体已经提炼为晶体,薛天纵只看了一眼便戴上了防毒面具,面前隔绝空气的铁门被二把手推开,竟有些许阳光穿过窗户印花照射在地,像一个恍如隔世的地下光岛。
三人朝里的走动带起尘土,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秘密森林,面积巨大还适宜绿植生长的环境,开垦出的土里是正处在发芽期的大麻植株和未到成熟期的罂粟,白色花瓣内的粉色花蕊里成长着罂粟果,切开就是罂粟籽,是制作鸦片的原料。
负责看守的马仔三五分散打着德扑,一见到几人便立马收拾起来靠着墙站着,人群耸动,他看到最后面有一个像狗一样腰间拴着铁链,身后拖着一个巨石正在爬行的小孩。
仔细看过去那孩子身上,一双眼被挖了,嘴唇微微张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流着口水,双手撑在地上缓缓爬行,前胸后背都有像蜂窝一样的毒窟冒着脓,薛天纵掩下恶心的反应立马移开视线。
他倾身看向二把手,对方也立马介绍着,“这是一位被父母卖掉的清迈小孩,在这里接受多次不同剂量的试毒依旧存活,所以就养起来了。他更多的同龄人基本一两次就死了,他命硬。”
“杀了。”他皱眉冷道,二把手立即执行,抽出枪便对着那个孩子胸口射了过去。
不在看那个胸口冒着刺眼红血的小孩,三人顺着来时路离开,薛天纵经过人笼前低头缓道,“活的喂鱼,死的喂鱼,半死不活的喂鱼。”
最后一个基地,几人在街区开车将近二十分钟才到,是薛锦鹤在多伦多最重要的灰产会所。
富丽堂皇的会所内到处都是吸的正嗨的加拿大土着,震耳欲聋的舞曲声音此起彼伏。空气中也传着一股甜味,刺鼻的男精味和女人身上的劣质香水混合味。
薛天纵被突如其来的味道呛了一鼻子,扶着一旁的楠木雕刻龙头灭烟台便咳嗽起来,二把手将旁边几个包厢门推开轻看了看,男人和双性人乱交的场面无比辣眼,他隔应的打了个寒颤。
出来待客的中年老鸨不知薛天纵和官惠的身份,她只认识一个二把手,一看身前是两位年轻气盛的男人便一把扑进了一脸嫌弃的官惠怀里,“帅哥,喜欢什么样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白人黑人,我们都有。”
二把手当即拉着老鸨的卷发将他拽离官惠身前,“去去去,告诉这里人,以后不卖毒,也不准自己带来吸!”
老鸨哎呦几声眼见二把手动怒连忙下去通知,薛天纵看着这里和鹤之梦差不多的奢华也轻叹一声,靠在金雕老虎前看着对面的展翅金鹤休息着,“以后,这地方老板就是你一个人,你也只能做这个。”
“那我大哥的事……”二把手脸上并无过多喜悦,他满脸担忧的询问着薛锦鹤的事。
“死不了,他以后不会来这里而已。”薛天纵叼着一根烟道,二把手立即护着火给他点燃。
“那,那我守着这个会所还有什么意义,我和大哥是拜了把子的,我更不能回国去问候他。”
“你和他关系这么好?”薛天纵诧异的问,低智儿童也算会笼络人心。
二把手一拍胸口骄傲起来,“当然!我和大哥是异姓兄弟,我们在安大略湖的湖神前拜了把子。”
薛天纵犹豫几分,朝着二把手比了一个数,“那你更应该知道,你这辈子难和他见一面,我给你这个数,忘了你那个哥。”
“那怎么行,要被天打雷劈的。”二把手也在犹豫,他小心靠近薛天纵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大老板,我还能见大哥一面吗,这是我去约克区博物馆给他偷来的镇馆之物,据说某前总统就是带过这个才没有早死。”
薛天纵轻笑,接过绣着仙鹤的符递给了官惠,他的眼睛一直看着二把手,“行,我帮你转交。其他地方的按我说的做,能见的时候,他就会入境了。”
他拍了拍二把手的肩,带着官惠走向门外,二把手当即抱拳作揖送别两人,两人的皮卡刚离开,会所内便发生了剧烈爆炸,门窗玻璃残渣都被炸的飞溅在两人皮卡车斗内,可见里面所有人都会死无全尸。
他将腿搭在门框上,看着倒后镜里后方燃起的熊熊烈火,突然垂眸看着手中的镇馆之物,“真傻,大哥当然是为了弟弟着想。”
顺手将镇馆之物扔在窗外的街道上,任其被后方轮胎碾过,薛天纵戴好太阳镜便放倒座椅睡了过去。
广州的夏夜乌云密布,滔天海啸带着狂风穿过人群。琬棠的生命监测系统已经连续三天都在闪着连续不断的高频红光,政元隔着玻璃昏迷不醒的姐姐一阵心疼。
林鸣,是他亲耳听过姐姐推荐给大哥的能人,只是脑子太过一般,大哥并没未重用,给了个在银行的闲职。
他只需要爬的更高一点,说不定等姐姐换心就可以达到最简单的一步跨百层,他已经爬了二十五年,偏偏要借步登天,一脚踏空,万劫不复。
薛政元离开后去看了眼林鸣,被羁押的三天来他一个好觉都不可能睡过,从最开始的五分钟一叫到最后穿着书衣挨鞭子,鞭鞭到肉,鞭鞭不留痕,外看无伤,但里面全是不可恢复的内伤。
三个男人都不在国内,薛政元开着车去医院的手握到发疼,姐姐在抢救,他心里的女人亦是在抢救,无数次跪在他脚下要他给一针安乐死。
肺癌骨转移,是最疼的。
他无法进入重症患者的病房,隔着数道玻璃又听见了那刺耳的电鸣声,一下一下,缓慢无比。
强行续命多年,她已经骨瘦如柴整个人的眼眶和颧骨都高高凸起,被子外插着数根维持生命针头的胳膊白到血管清晰可见。
薛政元的手隔着玻璃摸了摸她的脸,随即扶着玻璃缓缓滑落,压在心上的事太多,他无助的跪在地上崩溃祷告。
抬起眼,那墙上全是他用指甲抠出来的祷告词。
他自私一次想她活着,可她活着太痛苦了,窗外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放肆落下尽数砸在他心头。
死亡是世间唯一公平之事,纵使是他拼尽全力,也无法将时间还原到初见那年。
琬棠醒来那天已是事发二十天后,这段时间里此案迅速发酵又消失在广东富豪圈,一度被人唏嘘不已,没有人知道琬棠是谁,只知道林鸣这个名字靠着这件事彻底在他们嘴中炒了几遍。
虽生不如死,但琬棠意外有了她的孩子,一个或许会让她一命换一命的孩子。
官惠听从薛天纵的安排将知情的保镖和医护尽数处理,重新换了一批国际上的心外内科和产科医生。
种子一旦种下,并非是拔除就会消失。
打掉,反之会在手术台上连累母体一尸两命。留下,会是薛琬棠一生的污点,薛氏养的起一个孩子,但留不得一个会说话的污点,更何况还要看着那污点长大。
薛天纵落地广州先一步去见了父亲,继承华艺那年,父亲服下一种药后已经不记得这些孩子,捧着二十几年前一家三口的照片躺在床上颤抖着手端详,上面是他不到三十岁就病故的母亲和年幼的自己。
他透过虚掩的门缝只看了一眼,转身泪已成四行。这间卧室曾是母亲的,里面摆满了他年幼时的亲子照,一张张都在诉说父亲的不管不顾。
高大的身影肩头轻颤,他吸了吸鼻子悄然离去。
广州大道上,官惠开着车嘴角也不自觉向下抽搐,眼前道路在雨夜也绝美,春花盛开玉兰摇曳,耳边是薛天纵在后排抱头隐忍的哭声,他心里知道会长为什么难受。
他恨不让回国,他恨不让见最后一面,他恨哪怕到此生遗忘都没换来一句他的出生不是意外,是因为他们相爱才将他带到这个世上。
他更恨,要自己年幼便离开母亲,多年进行取卵试管,只为生出她最爱的孩子,以一命续一命。
内里残叶败絮,说的便是sliver的内心,他彻底得到过的只有父亲打下的千秋家业,任何一个和情沾边的东西,他见都没见过。
“停车!停车!”薛天纵突然疯狂的拍着车窗,卧蚕处尽是明亮的泪珠,在窗外灯光照耀下可怜极了。
官惠立马反应,停下车打开四闪,还未回头递上纸就只觉一阵凉风灌入,薛天纵推开车门便跪在地上呕吐。
后面的随行车队也迅速停下,匆匆忙忙下来一众保镖支着黑伞转过身立在他外围,一边遮挡探究的视线一边遮挡天上的大雨。
官惠冲下车边走边脱下外套便盖在薛天纵身上,他哭的像幼儿园不忍分离的孩子,跪在急促的雨水里扯着嗓子看着满街的白玉兰拼了命的嘶吼着哭泣。
顺着伞滑落的雨滴打湿两人肩头,抬眼看去,白玉兰也被雨水打湿,薄如蝉翼在风雨中飞舞,几片花瓣落在他肩头,薛天纵颤抖着身子看着掌心的花瓣疯了般呐喊。
众人在雨声下什么都看不清,他们只听到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叫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薛天纵嗓子已经喊到嘶哑,他执拗的推开眼前的伞跪在暴雨中仰头问天。
“为什么生了我不要我,为什么会年纪轻轻香消玉殒!为什么……”
他的呐喊声越来越小,二十七年来,第一次质问时,故人已忘却。
随后赶来的一辆混动内,静书听着窗外薛天纵滔天的哭泣也顾不上撑伞,停好车快跑过去挤过保镖便和薛天纵一样跪在泥水里。
静书温热的手被雨水逐渐打湿变得冰凉,身上的针织裙也早已脏污,她将他揽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替他擦拭脸上的雨水,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开口时声音也已颤抖,“天纵...我们回家,我们回家,明天再去看小琬吧……”
他靠在她胸口泪流满面,看着眼前五彩的广州塔声音破碎绝望,“我没有家,我从来,我从来都没有一个家……”
“我给你,我给你一个家,我给你,天纵,别淋了。”
将他生拉硬拽上车内时,薛天纵简单擦拭后便靠着凉意入骨的车窗发呆,静书蹲在他脚下仔仔细细替他处理手掌的伤口,看着那些细小血线里的碎石子哽咽开口,“你在多伦多那么多伤还没养好就着急回来,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知道你恨前董不承认你,更恨他把你当继承机器培养,当一个为家族百年固权的牺牲品。可是天纵,我心疼你,我心疼你顾忌各地时差开到深夜的每一个会,我也讨厌你不珍惜自己身子。”静书越说越难受,给他贴创可贴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泪痕挂在脸上终于等来了薛天纵转头看她一眼。
也不知是那个字他触动到心里,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宋静书他突然伸出了手抚去她的泪,声带哑到发不出声,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才说出五个字,“别难过,小书。”
他拉起静书,让她靠进自己怀里,他看着窗外,她看着他的侧脸,男人红肿的眼睛和轻颤的嘴角更显可怜,静书抓紧他胸口的衬衫,此生一刻也不愿松手。
静书哽咽着压低声音,往他怀里缩了缩想要捂热他湿透的西装,“我不是荷商塞给你的貂蝉,你是我爱的人,从很久很久以前,苏黎世一见,我拼了命追上你的步伐。等我能在工作中看到你的时候,你已经结婚了。我想就这样算了,他们又都说你不爱贵夫人。”
“我就在想,不爱一个人,为什么要和对方结婚呢。后来我加入更深层的管理工作,在很多人耳中听到了不同的你,年轻有为的华艺董事长,意得志满的sunoy董事长,潇洒如风的sliver,我就改了航班,去了柏林见你,然后留在了你身边。”
西装太冰,暖气洒在身上却始终暖不热他身上的衣,静书哆哆嗦嗦说着忽而扬起笑,她仿佛看到了那年瑞士钱庄意气风发的会长来苏黎世理工洽谈投资,树影打在他身上,昂首阔步时不时和周围人交谈着,身后则跟着一群汇报工作的下属,正经过前方的梧桐林,那一个出众的背影,激励着高中就被迫辍学的自己重新拾起纸笔。
如果他当时回头,他看到的只是一位抽到大奖而参观苏黎联邦理工学院的自己,那样一定不够他记住,更不够他爱。
她用了九年,今夜听到了他口中的别难过。
薛天纵沉思良久,揽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是我做错太多。”
“你没有错,错的是不理解你心中苦楚的人。”静书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