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因神女此番所行之事确实鲁莽又不同寻常,先有过错,沈瑱已算是偏帮他了。
殷无觅以前修行便算得上投机取巧,依靠沈丹熹渡入他体内的仙元,修为进步神速,百年间就从半人半怪的地魅修炼至真仙之境,如今失去仙元,才会重伤至此。
但他虽失去了仙元,可这么些年,经仙元洗练过的身骨却还在,早已不同于最初的那一具废骨。
离开昆仑之前,沈瑱还曾叮嘱过他,叫他收敛心神,闭关澧泉,先不要关注外界琐事,也暂时不要去见神女,以养伤为重。甚至拿出了一枚扶桑仙果,助他保住流散的修为。
他若是聪明,就该好好利用那枚扶桑仙果尽快稳固好本元,养好身体,而不是跑去熹微宫里争风吃醋,让自己伤上加伤。
沈瑱神色沉敛,沿着山中小路慢慢往前走着,似在思索,行了百步之后,才缓慢开口道:“随我去一趟阴司。”
冥府阴司。
昆仑神君造访阴司的拜帖前脚刚送到右殿阎司手里,后脚便有鬼差紧急来报,说神君车辇已到了鬼门关前。
“这么快?”郁绘惊讶道,一目十行地看完拜帖,整了整衣冠,领着一行鬼差前往鬼门关迎接。
鬼门矗立于阴阳交界处,鬼门关内为十方幽冥鬼城,鬼门关外则是万千阴阳道,与人间相通。阳世之人一死,魂魄就将踏上一条阴路,前往鬼门关,跨过鬼门关,便算是入了幽冥地府。
生魂投胎,经六道轮回,最终亦要踏上一条阳道,返回人间。万千阴阳道上魂来魂往,互不干扰。
只不过,如今人间秩序崩坏,幽冥枉死城亦魂满为患,一些难以挤上阴路的魂魄,便只能滞留人间。
昆仑君前往阴司,并不经过魂魄行走的阴阳道,而是有另一条捷径可以直达鬼门关前。
拜帖已送入鬼城,昆仑君的车辇停靠在鬼门关外等待,透过鬼门隐隐可见参天巨木,巨木之枝盘踞整个幽冥,枝上建造巍峨城楼,屋舍幢幢,煌煌鬼火起伏,绵延无尽头。
约摸一刻钟后,一名穿着蓝布衣衫,头戴巾帽,手持折扇,一副儒雅书生打扮的男子,携一群鬼差从鬼门关里穿出,快步迎上前来,拱手一礼道:“昆仑神君。”
沈瑱亦颔首回礼,唤道:“郁绘大人。”
郁绘一边迎昆仑君入鬼门关,一边歉意道:“我刚收到拜帖便立即前来迎接,没想,还是让昆仑君久等了。”
沈瑱和气道:“不妨事,是我来得太过突然,打扰贵府了。”
跨过鬼门关,一行身影飞速穿过长街,眨眼便到森罗殿前。
沈瑱随郁绘踏入森罗殿,进了内殿,郁绘才摇一摇手中折扇,询问道:“现下正是昆仑大喜的日子,神君怎么有空造访我们冥府?”
能让昆仑君亲至冥府的,必定是大事,郁绘扬手遣散无关人等,才又继续道:“难道是与人间遗失的帝星魂有关?若是此事,就需要神君再多等片刻了,神君也知,现在鬼城中并不安定,冥主与左殿大人都去了枉死城办事,还未回来。”
沈瑱摇头,“非与帝星之魂有关,我此次前来冥府,是想借一样物件。”
郁绘听到与帝魂无关,松一口气,问道:“神君想借何物?”
沈瑱道:“照魂镜。”
密阴山中那名鬼仙不敢欺瞒他,但沈瑱并不相信她的片面之词,必要自己亲眼所见才能放心。
郁绘听说昆仑君是为照魂镜而来,面露难色,“神君想借用照魂镜?这个……”
郁绘属实没料到,照魂镜在冥府宝库里落灰了千万年,怎么就这百来年,突然变得如此吃香,人人都想来借照魂镜一用。
如今竟连昆仑君也来相借。
沈瑱道:“让右殿大人为难了,若大人不好决断,我也可以在此等候冥主回来。”
郁绘连忙摆手,“下官掌管阴司内务,外借宝物这等事,倒是不需劳动冥主。”
他说着,亲自引着神君往宝库中走,继续道,“不瞒神君,是照魂镜上有损毁之处,镜面被人捣裂,这么些年也才修复两处裂纹,尚还有一处裂纹未完全修复,所以,适才我才有迟疑。”
沈瑱惊讶道:“是何人捣裂?”
郁绘用折扇挠了挠头,想起他来还觉头疼,叹息道:“是个混不吝的小家伙,不过对方已经知错受罚。”
为这一面镜子,对方家族可是送了大笔的赔偿来,除开修复照魂镜的消耗外,还有余留,郁绘便也不好将这事再宣扬出去。
沈瑱心领神会,没有再继续追问,转而问道:“对照魂镜的功能会有影响么?”
“经过修复过后,倒是也没有太大影响,照魂镜原本可照见一魂从生至灭的完整魂相,有这一道裂纹在,镜面碎做两块,一面只照得见过去,一面只照得见当下便可既定的将来,裂纹处则能照见当下,就是得仔细看才行。”
两人说话间,很快到了阴司宝库。
沉黑色的青铜门立于铜墙铁壁当中,门上盘缠一条巨大蛇相,察觉有人走近,大蛇睁开眼睛,双目金光灿灿,将黝黑的甬道瞬间照亮。
盘缠的蛇身构成门上浮雕,郁绘闪身至门前,抖开折扇在宝库门上一拂而过。
蛇躯游走,分开一道幽深门洞,一股扑面的炙热火气从门洞里扑出。沈瑱从门洞后,看到里面摇曳的幽绿色阴火。门洞后方并非宝库的正殿,而是一座专门修复宝物的偏殿。一路走去,能看到许多残损的法器被摆放在阴火炼炉前,等待着重炼修补。
照魂镜在阴司当中也算一件在宝册中有名的神器,修复它的炼炉在最里面,一座单独的殿宇当中,由两名鬼仙时刻看守着。
沈瑱在阴火当中看到了那一面圆盘大小的古镜,明镜浑圆,边缘刻制着密集的古老铭文,以阴石为托,镜面雪亮。
只是的确如右殿阎司所说,现下镜面左上角处似被锐器击打过,有一个极为深刻的损伤点,一条蜿蜒裂痕从这里蔓延出去,将完整的一面镜子划分成了两半。
照魂镜只照魂,虽镜面雪亮,现下镜内却没有任何投影。
郁绘唤鬼差擒来一个正要打入无间地狱受刑的魂魄,押解于照魂镜前,照于昆仑君看。
那魂魄被铁钩钉穿锁骨,叫鬼差勾着,站定在照魂镜前。
光亮的镜面霎时将他的魂相摄入镜中,蜿蜒的裂纹切割开两面,左斜下方偏小的一块镜面,先是照出一团模糊魂影。
很快,那魂影变作婴儿模样,整个魂相也随之清晰起来。魂相在镜中一天天长大,变作少年,青年,随着此人染上恶习,魂相亦从最初清白之相,随之染上血红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