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薇思绪一片混乱,掐算不过来,还是系统出声提醒,她才喃喃地重复道:“一百年吗?原来我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一百年了?”
从穿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她就被系统绑定,需要在系统的指示下,去完成指定任务,挽救一个会在未来颠覆三界的大反派,改变他的心性,阻止他黑化毁灭世界。
从最开始的,数着日子一心一意只想完成任务早日回家,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完全忽略了春秋的更迭,四季的变幻,除非系统主动出声,她也甚少再挂心任务的进展了。
就这么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过去了一百年。
换做是在她原来的世界,一百年,她早已过完了一生。
但在这个世界,在神女漫长的生命里,一百年不过弹指一挥,时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曾经,每每完成一个小任务,取得一星半点进展,都能让她欢喜不已,现在整个任务即将完成,她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妆台上的银镜雪亮,将她的模样映照其中。
沈薇盯着镜中人看了片刻,蓦地撇开头紧闭上眼,尝试在脑海里勾勒自己原本的面貌。
可她努力了很久,所能勾画出来的眉眼,全都是镜中人的模样。
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原本长什么样子了,也完全想不起来曾经令她牵肠挂肚的父母是什么样子。
在她已经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时,系统告诉她,任务完成,她可以回家了。何其可笑。
系统大约检测到了她心中不忿的想法,大度地给了她两个选择:“任务完成后,宿主可以选择留在书中世界和攻略对象一生一世一双人,亦可以选择脱离此间世界,回归你原本的生活。”
系统给出选择后,便再次沉寂下去,沈薇独自坐在镜前,却因为这两个选择而夜不能寐。
她不知道的是,还有另一个人比她更加煎熬。
人间一日,九幽一年。沈薇辗转难眠一夜,沈丹熹经受心如火焚半年。
“穿越女如果离开,我或许可以回到自己身体里。”
这一点毫末希望像灰烬里生出的火星,让沈丹熹再也无法像先前一样躺下,将自己幻想成无知无觉的死物,不去计较时间的流逝,只等待寿命熬尽,化为灰烬。
未彻底断绝的五感,让她能清晰地感应到沈薇心中的摇摆不定。
百年过去,回家的执念在她心中已变得不再如当初那般强大到能超越一切。
沈薇眷恋她这一具寿命长久的仙身,习惯了在昆仑山上众星拱月被人伺候的日子,她对昆仑山君生出了父女亲情,对曾经不情不愿攻略的对象,亦交付了真心。
一对在她记忆里已经面目模糊的父母,又如何抵得过眼前实际握在手里的一切?
沈丹熹抱膝坐在魔神飘零的厚厚骨灰中,宛如一个正被架在刑架上反复凌迟的死刑犯。
沈薇的每一次摇摆动念,都会化作利刃,在两处不对等的时间流速下,在她的精神上铭刻下绵长的痛苦和折磨。
沈丹熹曾听说过人间有一种酷刑,将人的眼睛蒙上,放入纯黑的环境中,只在头顶放上一桶水,每隔片刻,便滴下一滴水至眉心,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又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直到滴水穿骨。
她现在的处境,与之何其相似。
九幽的天地就是那一间暗无天日的屋子,时不时飘入意识的画面,就是那一滴折磨她的水珠,直到她灵魂溃烂,化为飞灰。
这种任人宰割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在被困入九幽的三万年间,她已品尝过太多回。
从飘入意识的画面里,沈丹熹看到沈薇终于忍耐不住独自纠结的寂寞,在黎明到来之前,摇动了呼唤殷无觅的铃铛。
细小如豆的铃铛撞出幽微的碎响,飞出熹微宫的窗棂,穿透昆仑山上的夜雾,飘入另一座山岳顶峰的宫殿内。
殿内之人亦因为明日的婚礼而紧张得难以入眠,闻听铃音,毫不犹豫地分出一缕元神,响应了她的召唤。
殷无觅的元神潜入熹微宫内,落地化出颀长身形,只着松垮的睡袍,赤足踩过殿内绵软的绒毯,掀开垂地的重重帷幔,进入内室。
与床榻隔着最后一重薄纱时,他停下步子,出声道:“薇薇,怎么了?你找我何事?”
沈薇探手想要掀开床幔,被殷无觅握住手腕阻止,“按照礼仪,在婚礼前夕,我们是不能见面的。”
“可我想见你。”沈薇仰头,隔着纤薄的床幔,其实能看到他隐约的模样,可这并不能令她满足,“我现在就想切切实实地看到你。”
殷无觅静默片刻,终是松开了手。
沈薇掀开床幔,视线触碰到他眉眼的一刹,眼眶便忍不住红了。
殷无觅见状,眸中神色越发柔软地化成了水,微俯下身,指尖轻抚她的眼尾,轻声道:“这几日来,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沈薇朝他张开手,殷无觅坐上床沿,俯身抱住她。
他凑上前,额头抵上她的眉心,神识徘徊在她的灵台之外,低声道:“薇薇,明日会很累,你现在该好好休息。”
沈薇心烦意乱,急需要一股外力来搅乱她的思绪,让她忘却所有,催促道:“没关系,你快点进来。”殷无觅闭上眼,神识随即沉入她的灵台。
沈丹熹看着两人缱绻温存,喉中难受得像要撕裂,恶心得控制不住干呕。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斩断那只触碰自己脸颊的手,碾碎他的指骨,将他挫骨扬灰。
哪怕已经隔了这么久,沈丹熹都还能想起,初见殷无觅之时,从他身上扑鼻而来的那一股湿腐气。
她不知道父君为何要将他带回昆仑山,又为何要将他藏在重重封印下。
她只知道这只浊骨凡胎的地魅,是引得她父母争吵,父君被天雷降罚的罪魁祸首。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讨厌殷无觅,无比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