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鲸
太平医馆里,因金猪到来发生的闹剧,让所有人沉默寡言。
学徒寝房里,一人一猫。
乌云低声说着自己的发现:“我们跟着他一路往南边走,这个人好警觉,稍有不对劲,就会立马停下来观察四周,然后故布疑阵引跟踪的人上钩。”
“来来回回折腾了四次,他才终于放下心,在南边陀罗寺附近树林里赶出一架马车,等候在寺庙门口。没过一会儿,我看见刘明显从寺庙里出来,上了马车……”
陈迹惊诧:“他竟然是刘明显的车夫?当初从医馆接走师父去给刘老太爷问诊的,也是他……”
他思索片刻后说道:“我猜刘明显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竟然还藏着一个景朝军情司的人,不然的话,军情司哪还需要我与云妃对接?”
这位车夫司曹潜伏的位置太好了,对方不仅可以随时掌握刘明显的行踪,还可以窃听刘明显与人交谈。
刘家车夫都住在一起,如果其他车夫没有戒心,这位车夫司曹甚至可以打探到刘家其他人去了哪、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可是,如此聪敏且谨慎的司曹,今天早上为何会冒着暴露的风险来太平医馆……是来杀自己的吗?
陈迹回忆着两位司曹的对话,元掌柜说:“你来做什么?”
车夫司曹回应:“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紧接着,元掌柜说道:“如今洛城归我管,你需摆正自己的位置。”
陈迹喃喃自语:“‘伱需摆正自己的位置’,什么语境下会说这种话呢?”
乌云抬起一只爪子举手:“这个我知道,我前天收编一只领头的狸猫后,它依然不服从管教,我就又将它揍了一顿,然后说‘摆正你自己的位置’!”
陈迹惊愕,脑海中一缕星火闪耀:“原来是这样,洛城军情司的大权易主了,曾经是那位车夫司曹在管辖洛城,但现在轮到新来的元掌柜管辖,车夫司曹则受到了排挤。”
军情司权力更迭,自己舅舅下野之后大权旁落。
而那位车夫司曹,曾多次提及自己舅舅拜托他照顾,想必与舅舅走得很近,自然也成了被排挤的对象。
陈迹疑惑:“可他今天早上来太平医馆做什么,来杀我吗?”
乌云神情一肃:“他想杀你?!”
“未必,”陈迹摇摇头。
先前吴宏彪说是这位车夫司曹要杀了他们交投名状,可陈迹一直有个疑惑:
那位车夫司曹看起来极其凶狠,可是……
当景朝军情司怀疑自己出卖周成义变节时,不论下属怎样控诉,车夫司曹都没有对自己痛下杀手。
对方确实也曾将自己倒吊起来审讯,可审讯之后,自己连一块皮都没有破。
陈迹不管别人怎么说,只看别人怎么做,单以这两条疑点来看,那位车夫司曹其实并未对自己动过杀意。
就算车夫司曹改变了心意,想要杀了自己去交投名状,可时机也不对。
昨夜自己与刘明显同在东市,车夫司曹一定也在,并且注意到了自己。
对方要想杀自己,昨夜机会多得是,何必等这一大清早才来医馆?
所以,对方不是来杀自己的。
这下陈迹更加疑惑了:“那他早上来太平医馆做什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一个生性谨慎的人,必须趁着雇主去烧香拜佛的时候,悄悄来到医馆?是有什么变数吗。”
等等,是因为元掌柜来了。
车夫司曹不是来杀自己的,对方是来保护自己的!
陈迹被自己的推断给整笑了:“他保护我干嘛啊……但是,吴宏彪要么弄错了事情,要么就是在说谎,这个我必须得搞清楚。乌云,吴宏彪昨天有出去过吗?”
乌云回答:“没有,你昨天没给他送饭,我就回医馆找乌鸦叔要了两块杂粮饼子给他叼过去了,放心,我是趁他睡着放门口的,他没发现我。”
“喝酒误事啊……”
此时,窗外传来梁猫儿的声音:“哥,刚刚你为何不出手?”
梁狗儿撇撇嘴,一边拨拉着竹扫把,一边低着头说道:“我说过自己有三不帮,你忘了?阉党不帮,和阉党作对的也不帮。”
“可我们是朋友啊,”梁猫儿急得面红耳赤:“我们早上才一起去鼓楼看日出。”
梁狗儿嗤笑一声:“跟我一起去看过落日的人多得很,个个我都要帮吗?喝酒时候说的话别当真,这是酒场规矩!”
梁猫儿气得夺过他的扫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梁狗儿嘟囔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屋内,乌云看向陈迹:“刚刚发生了什么?”
陈迹沉默片刻问道:“乌云,如果你的朋友有很多事情瞒着你,你会生气吗?”
乌云想了半天:“不知道,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应该会生气吧。”
陈迹内心一阵叹息,刚刚白鲤郡主负气而走,或许气的是:明明大家都一起挨过训、喝过酒、看过日出,她在心里已经把大家当做朋友了。可为什么还有人见朋友有难不愿出手,为什么还有人藏着那么多秘密。
但陈迹没有选择,有些秘密他只能烂在心里。
乌云拍了拍陈迹的手背:“我走啦,刚刚还有一场架没打完呢,手下都在等我。”
陈迹:“……行,血别溅身上。”
……
……
待到乌云离开,陈迹缓缓闭上眼睛思考着刚刚的线索。
如果车夫司曹真的没想过杀自己,那么吴宏彪到底有没有说谎?车夫司曹在这件事情里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只能等晚上再试探了。
陈迹收拢起十六盏炉火,任由自己穿过黑色云海,落在青山之上。
曾经,陈迹无比厌恶这个梦境,夜复一夜的喊杀声仿佛梦魇,醒不来,睡不稳。
可如今他喜欢这里,不仅仅是这里有精妙的厮杀技巧,还因为他在这里便不用思考复杂的人际关系。
没有军情司、没有密谍司,没有父母,也没有舅舅。
陈迹在这里只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厮杀,学会一个又一个技巧,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
他转身看见,轩辕身披黑色王袍,正拄着王旗坐在悬崖边缘眺望远方。
悬崖之外战场凝固,天上云卷云舒,连陈迹的心情也跟着安宁下来。
他无声与轩辕并排而坐:“这些年来,你都独自一人看着这一切吗?”
轩辕没有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