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版卷四[81]玉碎
星移斗转,月落日升,天渐渐亮了。
黑夜与白天,各自有着奇妙的力量;它们是全然不同的世界。
朝阳升了起来,最后一片白霜在满苑枯黄的草尖上褪色之后,黑夜里那个稚嫩的、脆弱的、嘤嘤而泣的董天启便如同融化在晨风里一般,彻底消失了——而年少俊朗、气势凌厉、心机敏捷的当朝太子殿下便自虚空中诞生,眼神坚定毫不动摇,明黄袍服衬着五龙冠。
“殿下,您昨夜到哪里去了?可把老奴给愁坏了!”张公公的一张老脸铁青着,犹自忿忿不休。
“我么?”董天启爽朗一笑“我去见我的神仙了。”
张公公的脸色越加难看,哑声道:“殿下,您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据说据说陛下早已写下了遗诏”
“我知道,”太子殿下迅速回答,话语中带着淡淡的嘲讽“我一去,唐豢便迫不及待冲上来自陈,他之所以一直没有传出消息,只因为青蔷用遗诏压他,他无可奈何罢了可表了好一番忠心呢”
张公公树皮一样的面孔豁然舒展:“原来如此!不愧是殿下,那就是说就是说您已得到手了?”
董天启却摇头:“当然没有;我并没有和青蔷提起这件事——因为根本不需要。”
他再也不管张公公错愕的表情,笑着。径直踏入了太极宫。穿堂过户,来到内殿,靖裕帝依然昏迷于御榻之上,两厢依旧侍立着十数名太医供奉。
“唐医令,”他唤道。
唐豢连忙将手中持着地药囊交予属下吏目,来到董天启身边,毕恭毕敬行礼:“叩见太子殿下。”
董天启一摆手。问道:“父皇如何了?恢复知觉了么?”
唐豢道:“陛下阳气暴脱,四肢厥逆。呼吸微弱,脉象紊乱短期内短期内恐怕是难以一蹴而就的不过,慢慢调理,辅以银针,十日,不、不,再过七日。也许便能醒转了。”
董天启微微皱眉,断然道:“太慢!可否有更快些的法子?”
唐豢颇有些哭笑不得,却只有耐着性子解释:“殿下,病去如抽丝何况万岁乃久亏之体,受不住虎狼之药的。”
董天启望定他,缓缓道:“唐医正,我不懂医道,我也没兴趣——我只想问。你究竟有没有办法在明日之前让父皇醒过来?”
“明日?”唐豢哑然。
天启道:“是,明日。你若办不到,我再问别人,也是一样。”
唐豢踌躇再四,终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有的,下重剂的参附汤。两个时辰灌服一次,夜里,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董天启立时道:“好!”唐豢地额头却忽然渗出无数细密的汗珠,连声道:“可是殿下,人参大补,附子大毒,龙虎交攻,药性最是猛烈,即‘吊命’又‘催命’,实在是实在是是不得已而为之地方法。素来只有重伤或重病垂危之人。用于延续一时三刻的神志清明,非绝症无救不可轻用——可陛下陛下尚还有一丝希望”
太子殿下的一双眼中猛然射出如冰的目光。高声道:“唐医令!”
唐豢猛地一个哆嗦,手足酸软,拜伏于地:“殿下”
“父皇再不醒来,皇统便有倾颓之虞,此事攸关江山社稷——种种利害轻重,唐医令,您可要仔细掂量清楚了”
——青蔷,虽然我真的不是很明白你想说的是什么,你想要的又是什么不过那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会给你我所拥有地一切;我会把整个天下装进水晶珠子,穿上丝线替你挂在颈子上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
我不需要你那份“遗诏”我会从父皇口中直接得到我想要的;我会找到方法让你活下去;我会用这只手,打开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那扇门扉
——请你一定等着我,一定相信我,一定握紧我的手一定爱我,不要离开
***
暗夜寂寂,烛影摇红。太极宫内殿里聚集了太子殿下、内阁首辅李惕、以及另外两位翰林大学士,只有寥寥几名太监宫女从旁伺候。书案铺陈,黄绢展开,砚池里一泓浓浓的墨。
塌上的靖裕帝,脸色已不再是白天那种枯干的蜡黄,两腮罩上了一层病态的红晕。太医令唐豢亲自手持已空了多半地金碗,满脸莫可名状的神情,凝望着立于榻边的董天启。
“第三剂了,可该要醒了才是”唐豢低声道。
“再服一剂,”董天启沉声道。
唐豢“啊”了一声,太子殿下已声色俱厉:“难道你聋了么?我说再服一剂!”
唐豢忙道:“是,是”手一抖,险些将碗中的汤药泼洒出来。
“你紧张什么?这是药,又不是毒”董天启冷冷道。
唐豢汗如雨下,点头犹如捣蒜。
——便在此时,塌上之人忽然胸口起伏,急促地喘息起来。
“父皇!”董天启一把将唐豢推到一边,自己扑了过去“您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靖裕帝不住气喘,胸腔中发出嗡嗡的回音,脸色渐渐青紫。唐豢在一旁喊道:“殿下,请您让开,万岁痰壅了!”
董天启这才移步,唐豢不住喊着:“快来人。把陛下扶着坐起来,快些!”
这才纷忙忙过来两三个奴才,抬肩挽臂,移枕披衣,将靖裕帝的身子扶起,他已无法端坐在塌上,两侧由两个宫女紧紧搀着。好容易才稳住身子。
唐豢道一声:“得罪!”从怀中掏出针匣,刺入靖裕帝脸上人中、印堂诸处要穴。却对董天启道:“殿下,您过来,摩挲着万岁地胸口。”
董天启脸上立时露出一种极古怪的神情,他的手颤了一下,缓缓贴在靖裕帝的胸口。只觉所触之处骨瘦如柴,却又滚烫,仿佛那皮肤之下烧着一把苍白的烈焰。
太子殿下突然便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恍惚——父皇这是他第一次触摸他的骨与血。第一次距离他如此之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