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河县,县令府。
院中水池倒影出青衣黑发男子,面似温玉,眼底确实乌黑一片,像是……吸了一样颓废。
雪烛南看着水中泛起的涟漪,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似真似假,看不真切,他有些恍惚了。
如果没记错,他的朋友在临睡前给他发了一本,紧赶慢赶让他去看,有趣的点是其中一个出场不过三章的炮灰跟他同名。
概括全文就是傀儡皇帝被操控的一生,无脑男频爽文,男主叫鹤闻野。
但让雪烛南留意的却是戏份同样少的可怜的男n号,是个少年将军,为人正直坦率,一心为国,名叫谢倦星。
在他为数不多的戏份里,雪烛南看见了他的真诚,看见了他的赤诚,看到了他的忠诚。
一向自律从不熬夜的雪烛南,为了看到他的结局,头一次熬了夜。谢倦星奉命前往边陲之地攻退匈奴,在这之前送了自家小妹一盏离人灯,却因军师战略制定错误导致战败,他记得文中对于谢倦星的最后一句话是
——离人灯长明,他死在风沙边疆之中。
然后雪烛南心脏猛的抽疼,再醒来,他就出现在池边。
不出意外,他穿进这本里了。
雪烛南没什么感想,只是觉得他该好好捋捋原“雪烛南”的生平。
话说这“雪烛南”也是子承父业,老爹没了,理所应当成了县令,也是个不成器的,旁人只需给些贿赂,便能从人手下赎人。
婢女碧春在一旁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上前:“大人……您,没事吧?”
雪烛南摆摆手。
碧春犹犹豫豫半天才道:“外头有人报案呢,男的头上留着血,说是被他带来的女子砸的,女子却说是男子意图非礼,奋起反抗,男子自己摔地上的。”
雪烛南揉了揉太阳穴,直起腰道:“带路。”
碧春行礼应是,小心翼翼走在前面给自家大人带到正堂。
雪烛南刚要坐上主位,碧春又说:“大人……咱没师爷……”
雪烛南瞧了瞧架势,摆摆手示意不用多虑,反正原主也没多正式。
然后女子开始叫冤:“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大人!这登徒子意图非礼我!自己摔地上还倒打一耙说是我推的要报官抓我呢!”
雪烛南看向红着眼欲辩驳的男子,血长长顺着右侧划过脸颊,一看就是上好料子的衣料下摆有些尘土,掺杂着些许白粉:“大人!这女子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我乃宋府少爷,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当街非礼女子!而且我身上的五两银子没了,定然也是她偷的!”
“宋府……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臭名昭着的浪荡子宋扬!”
宋扬气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宋府是这村里有名的富商,小儿子也是纨绔跋扈,试问街上谁人不知宋扬臭名。
女子当即下跪磕头:“女子颜斐玉,请大人明查!”
宋扬她这般,也犹豫着下跪:“我宋府、宋府!少爷,大人明查。”他可以加重了家门,就是想着雪烛南能给他几分薄面,这事草草便过了。
雪烛南招了招手,侧首同碧春说了什么。不一会儿碧春端着宣纸毛笔走到颜斐玉面前:“姑娘,我家大人想知道你的颜是哪个颜,斐是哪个斐,玉是哪个玉,烦请姑娘讲自己闺名写于纸上。”
颜斐玉不懂,却仍照做,左手执笔一笔一划写下。
雪烛南却道:“不必再查,宋扬的伤势,就是颜姑娘所为。”
“大人!”
雪烛南接着:“宋扬血流在左侧脸颊,伤势必然靠右,因你二人面对面,所以位置相反,方才颜姑娘执笔之手已出卖一切。”
宋扬一口气来不及出,就听雪烛南道:“宋公子意欲非礼也是真,颜姑娘应当是自己带着防身的药的,宋公子衣上粉末佐证,此次匆忙,想必颜姑娘还没来得及扔掉证据,此时若是搜,定然能搜出来物证以及那五两银子。”
二人都不说话了,现下事情明了,雪烛南起身头也不回:“压到牢内听候发落。”
宋扬一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此时宋老爷和宋夫人急得来回打转:“这可如何是好!儿真叫抓进去了!”
宋老爷道:“那雪烛南不是好贿赂的很吗?咱送些银两过去……”
然后他们看着被退回来的银两发愁。
翌日,事情有了着落。一人三十大板。
宋扬被人抬着回了宋府,嘴里还骂骂咧咧叫疼。
颜斐玉没出去,哼哼唧唧赖在县令府不走,说要给雪烛南做婢女。雪烛南被迫收留。
修养了有小半月,宋扬重新生龙活虎,他还意外遇到一个京城的朋友,沈虎。
沈虎的父亲是京城知府,为人跋扈惯了,比宋扬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番前来也就是图好玩,于是二人相约前去有名的酒楼一游。
酒楼台子中一女子端坐在那,手里拨着琵琶弦,唱着江南调子的歌。台下全是大男人,吆喝着唱这个唱那个,女子迫于压力,只好羞着唱不雅之词,台下却又叫着自视清高……
小童怯怯在一旁轻声:“娘……我饿了。”
女子轻声:“等娘唱完就给你买馒头吃。”
小童舔了舔干涩的唇,乖巧点头退至一旁。
“啊!!!!!!”
女子跪坐在门口,抱着早已躺在血泊中没了气息的孩子哭叫,接着爬去拽高高在上的男子裤脚:“我并非故意挡公子的路,公子非但对我拳脚相加也就罢了,他到底是哪里惹了你,叫你对一个小童下了手!!”
那男子顺势一踹:“滚蛋。”
宋扬已经怂了,疯狂拉着沈虎衣袖:“死人了啊!沈大哥……!”
县令府前的鼓被敲响,雪烛南得知事情经过以及酒楼众人的证词,当即压下沈虎听候发落。
沈虎被押来时还是满不在乎的模样,只说了一句:“我爹,京城沈知府沈大人!”
雪烛南:……我管你爹谁。
沈虎被压下去是仍不可置信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瞪着雪烛南面不改色没表情的脸不甘心地入了牢房。
但雪烛南到底留了个心眼,上书一封送往京城陛下手中。
同行宋扬没法了,只好求助了远在京城的沈知府。第二天县令府再次热闹起来,沈知府以官压人,酒楼众人的口供也全变了,雪烛南只得放人。
颜斐玉:“这怎么办啊,明显就是以势压人。”
雪烛南挑挑眉:“你这样……”
夜晚,酒楼老板娘洗漱完毕进了屋,昏暗的房内,孩童倒影飘着,嘴里还怨念着:“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不帮我!”
老板娘吓破了胆,连夜跑到县令府告知实情,沈虎再被押入大牢,同时于三日后送往京城斩首。
而伪装孩童的颜斐玉得了奖励的一两银子,可把碧春羡慕坏了。
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雨,沈知府慌了神,快马加鞭穿梭在雨中,因为他知道,能救他儿子的人,只有一个。
丞相府高大威严,即使暴雨,门口也有守卫把守。沈知府跪在丞相府门前,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求丞相大人救救我儿!求丞相大人救救我儿!”
大门打开了,海总管请了人进去。
宽敞的大殿,一身月白的男人躺在榻上。听见海总管毕恭毕敬喊了声:“大人,人带到了。”
沈知府方知这是那一手遮天的丞相大人了。
没忍住抬头只看了一眼,一副慈悲观音面。
只是下一秒沈知府便傻了眼,因为他听见了鹤闻野的条件:“想我救他,可以,只是我要他一双腿。”
沈知府说不出话来了,这人,分明就是佛面蛇胆。
最后失魂落魄出了丞相府,他儿一生争强好胜,若去了一双腿,打击多大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保下命来才是最重要的。他儿,休要怪他狠心。
皇宫,高台上皇帝震怒:“一个御史大人久久定不下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满堂静默。
鹤闻野坐在一旁,静静看着。
“陛下,臣认为一品御史一职还需待定,毕竟是监察百官重要之职,切不可随意落入他人手中。”
明摆着点鹤闻野呢。
小皇帝猛吸几口气,随手拿起折子,便是前几日雪烛南上书沈虎一事。
这人才,不就在这吗!
小皇帝也不管一旁令他胆寒的丞相,当即下令:“传朕旨意,立刻召水河县县令雪烛南入京面圣!”
雪烛南。雪烛南。
垂首在一旁的鹤闻野将这个名字在嘴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勾了唇轻笑出声。
雪烛南。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圣旨到的很快。
碧春战战兢兢看自己主子接了旨,忙不迭替人收拾东西。颜斐玉倒是乐得自在,京城好玩的东西太多了,但雪烛南不打算带她去。
“为什么?”
雪烛南无奈哄着:“我和碧春去京城,偌大的县令府没有管事的人岂不是乱套了?”
颜斐玉阴转晴:“大人最棒!”
马车来的很快,是陛下御赐的人,看来是很着急见他。
雪烛南在车上思考了半天,还是没有印象“雪烛南”到底跟朝中的谁有交集,干脆摇摇头,将这些思绪抛之脑后。
一路还算顺利,马车驶入京城城门,在道上走着,碧春毕竟是个小姑娘,第一次见此繁华盛景,饶是再稳重,她也只能征求雪烛南的意见让她左右看看。
“真的就看看,我不乱花钱。”碧春竖起三根手指,眼睛大大的睁着,“我发誓!大人您就让我看看去吧。”
雪烛南想了想:“那你跟着点马车,我让车夫行慢些。”他说完,又补了一句,“要买东西也没关系。”
碧春眼睛亮亮的,欢快谢了大人,立马跑到摊前左右瞧瞧,她实在觉得这个不正常的主子比之前的主子好太多。
她这一面看了香囊,想着大人那不染纤尘的高洁模样,想给他买一个簪子,最好是玉的,一定很衬他。
左右看了看,这一列都没有她想要的,转身,另一面还有一列铺子,而她眼尖地看见了一支透的发光的簪子,想都没想就要穿过街道直冲过去。
“让开!”马鸣声混着慌乱的男声。
碧春回头,是一架车厢极大的马车,要比载着自己主子,皇帝御赐的还大上些。现在最头的马因为碧春的突然闯入被强行拉住,坐着的车夫也站起来拉着马,而马却在嘈杂的人声以及密集的人群中失控。
这车里的主子一定地位极高,碧春来不及躲,也根本抬不动脚躲了。
雪烛南掀了车帘,快步跑下车。
就在马蹄快要落在碧春身上之际,雪烛南将她推开了,马蹄踢在了雪烛南的手背上。而马却是被激起了兽性,再要去踢,雪烛南只得护着自己的头,下一瞬却被拦腰抱起,马同时被打折了腿。
稳稳落在地上,碧春狼狈地半爬半跑过来,不等雪烛南反应当即扇了自己一巴掌,跪地磕头:“主子对不起,奴婢不该贪玩的。”
雪烛南将人扶起来,安抚性拍拍她的手背,这才抬眼看他的救命恩人。
比他要高出许多,是月白的衣衫,虽然素,但用料和做工都是不菲,眼眸狭长,给人一种天生爱捉弄人的感觉,可眉却弱化这一点,加之完美的五官,身上手上缠的佛珠,以及方才被抱着时的幽幽檀香,又有一种神性的感觉。
雪烛南向他道谢。
那人没说话,车夫急忙跑来,对着自己就是几个狠狠的巴掌,抖着跪地止不住磕头:“大人、大人,这马受惊是意外,惊扰您贵人出面,是奴该死,奴该死。”
刚才在雪烛南心目中默默定下神性的人,转了身,居高临下垂眸看着那跪地求饶的人,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冷漠地像是看微不足道的蝼蚁一般。
刚刚还热闹的街市静了,大家都看着这,没人敢说话,求饶声也渐渐停息,等待宣判。
雪烛南抬脚往前走了一步,想替车夫求情,紧接着他身旁的人就说话了:
“你的确该死。”
话音落下,围上来的护卫其中一个走出来,拔刀又收刀,速度之快。
跪着的人这时头颅才骨碌骨碌滚到雪烛南的脚边,未瞑目的眼与他对视。
侍卫行礼:“丞相,另一匹马和车夫就到。”
他是丞相!原书男主,鹤闻野!
雪烛南当即后退好几步,碧春也被吓到了,面色惨白,但还是尽职地扶着雪烛南。
雪烛南不可置信直视那个翩翩的如玉君子,身上那纯洁的袍子像是掩盖一层又一层的罪孽一样。
而那个“翩翩君子”,这下也慢条斯理地回视,露出一个完美的君子笑颜。
“你应当就是陛下急召之人,我送你吧。”
毋庸置疑的命令。
雪烛南却白了唇,摇摇头,诚实地接连后退好几步。鹤闻之仍是保持着笑,可雪烛南每退一步,周围谁都能感受得到他周身的气压就低一层,压的谁都喘不过气。
“你再退一步,你身旁的侍女就会和那个车夫一样。”
雪烛南顿住了。
他毕竟是现代人,目睹一息间活生生的人没了气,不当即失态都是好的。
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不要碰上男主,好好过完一辈子的。就算碰上了,最好没有交集,再不济也不能招惹上他。
于是雪烛南跪地,结结实实行了个礼,颤抖的声音藏在庄重的敬语里:“先前不知是丞相大人,惊扰座驾,自家婢女我自当好好处置,也谢过大人救命之恩,只是下官低贱,不配和大人一辆马车。”
鹤闻野负手看着他跪,没说话,也没让他起来,就这样看着,看什么呢?
跪地的人腰弓着,虽有衣衫遮挡,但腰带完美勒出细腰,以及跪下时胸前泄光的衣服,两颗粉红的茱萸,掐一下就能出水似的。
何况雪烛南是标准的女子相,不知是不是因特殊身体的缘故,谁都知道他是男子,可脸硬是看不出一点男子样。凤眸上挑,弯眉红唇,眼底下还有颗小痣。
浑然天成的美人。
鹤闻之理直气壮地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硬了,后来的救美中刻意避着,谁知道他有多想这一下给人虏到府里去操透奸透。
反正本来,他就是这么恶毒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