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京城,已经是寒冬了。
冷冽的寒风在悠长的宫道里肆虐,粗布棉衣根本挡不住往骨头缝儿里钻的寒意,吹得人脸上生疼。
跟着车舆疾步行走的小太监全都缩头缩脑,连顾问行都忍不住裹紧万岁赏的灰鼠皮大氅,缩了缩脖子。
玄烨自从出了昭仁殿后,心情就一直有些异样,随着车舆离永和宫越来越近,他的情绪也愈发压抑。
顾问行正被风吹的迷眼睛,就听到车里突然传出万岁低沉的一声询问“永和宫今天如何”
这问题没头没尾的,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永和宫作为万岁心头要紧的地方,顾问行自然上心,有什么消息下面人汇报得也及时。
顾问行“回万岁,听说德主儿今儿接了谕旨后,大赏宫中人等”
玄烨静静地听完,没再说话,不过心情好了点儿,人也不那么紧绷了。
车架没多会儿就到了永和宫门外,玄烨从温暖的车里乍一出来,穿堂而过的寒风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见沈菡就站在宫门口福身行礼,他疾步走过去扶起她,触手一把冰凉。
玄烨把自己的手炉塞给她“怎么站在这儿等,这都冻透了。出来多久了”
沈菡被他牵着往里走“没多久,也就一小会儿。”
“以后在屋里等就行了,大冷天的,再着了凉”
一众奴才提着灯笼跟在身后,一路恭送两位主子进了正殿。
顾问行弓着身子把正殿的门轻轻带上,长舒一口气,这下能歇会儿了。
他留下两个回事小太监在门边儿候着,自己轻手轻脚往月台檐下挪了挪。
季纶很有眼色,悄悄上前“顾爷,耳房里备了热汤饭,您赏脸过去暖和暖和”
顾问行拢拢衣裳,这天儿可真够冷的“那就去暖暖。”
耳房里有茶炉,还点着炭盆,里头烧着上好的银霜碳,正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狭小的耳房用不了几盆炭就烧热了。
顾问行一进屋面上就是一暖,好像突然从冰天雪地给泡到温水里了似的。
茶炉上放着一锅羊肉炖冻豆腐,里头炖着满满当当的嫩羊肉,满屋子肉味,边上还堆着一盆干馍馍,小东子正在旁边看炉子。
见顾问行和季纶进来了,小东子连忙起身伺候顾问行脱下大氅。
季纶要把锅往桌子上端,顾问行摆摆手“别麻烦了,就搁炉子边儿吃行了,放桌上一会儿凉了就膻大了,这么着吃正好。”
说着就自顾自在炉子边的小凳子上坐下了。
几人打了好些年的交道,早都是老熟人了,也不用假客套。
季纶去立橱里翻了双新的碗筷递给他,小东子又去旁边的壶里给他倒了杯浓香的奶茶放到他手边。
三个人围坐在炉子边边吃边聊。
小东子先给他盛了一大碗羊汤,撒上葱花香菜胡椒面,顾问行接过来稍稍吹了吹,呿溜着灌下去,刚才冻透的心肝脾肺瞬间就热乎起来。
他长舒一口气“这汤炖得火候够,炖了不少时辰了吧”
小东子竖起大拇指“顾爷这舌头就是好使,这是昨个儿剩的老汤头,那羊骨头都快炖化了。”
他又给顾问行盛了慢慢一大碗羊肉和冻豆腐“肉是新鲜的,下午才杀的羊。”
顾问行尝了口羊肉,嫩的咬舌头“几个月的羊这是”
小东子“三个月的小羊,嫩着呢”
顾问行把馍馍泡进羊汤里,拣了块冻豆腐慢慢吃着,吸饱了汤汁的冻豆腐香得很。
他慢悠悠地吃,慢悠悠地说话“三个月的小羊我瞧着你们这日子过得还真是不错,油水够足的啊”
德主儿一年份例里的三月小羊才几只竟敢这么私底下杀着吃他瞧着小东子这承应膳差时间长了,可别是心大了。
你管着膳差,可不代表膳房是伺候你的。
顾问行身为敬事房大总管,宫里的太监现在全归他管了。享多大的权利,自然就得担多大的责任,以后宫里太监真出了大事,他也得跟着吃瓜落。
更别说永和宫那是万岁的心头好,要是下面奴才敢在这儿欺上瞒下,作威作福,那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小东子听出来了,连忙摆摆手“顾爷您可千万别误会,我哪有那胆子我要真敢私底下做这种主,那季爷和我师父都不能饶了我”
季纶也替他做保“这是今儿早上主子受封后赏的羊,特意悄悄跟我说了赏我们俩一只嫩的尝尝。”
沈菡当时赏了膳房厨役各一只羊,是因为他们能出宫,带回去给家里人分享民间百姓现在家里吃荤并没有那么容易。
转头又想起来,宫里太监想吃点好的也难,宫女们还能得着她的剩菜剩饭,太监就不行了。
虽然像季纶他们这等地位的,私底下肯定有人孝敬,但这个名正言顺赏的还是不一样的吃起来没那么心惊胆战。
沈菡就给季纶悄悄说了,赏他和小东子一只三月的小羊“带着其他人尝尝鲜,也好叫他们记你们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