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汪士荣之后的日子里,林风一直处于某种兴奋状态之中,到了这个时代这么久,也干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象这样直直白白的以“天下英雄”来吹捧的,却还是第一回,其中所谓的“北地第一名将”或者“天下群英之翘楚”等等,更是带有某种凝重历史的沧桑感,令人闻之浑身舒泰,飘飘然不明所以。
不过他倒也不认为这个汪士荣很厉害,也不认为他所呈上的四大策略绝对正确——众所周知,中国的传统知识分子大都喜欢来这一套,对着军政大事指点江山指手画脚那是他们的爱好,这些人基本上大都缺乏实际操作经验,而仅仅凭借书本上的经验、倚靠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进行策略制作,所以他们所提出的意见除了值得在战略上进行参考之外,其实际应用价值并没不是很大。
但眼下汉军之中极缺人才,所以林风现在也不得不按照传统的模式做出姿态——这种姿态说白了就是装蒜,搞这套玩意不累,当时代进程到达了今天,其具体做法早已广泛传播开来,因为历史上这类套路很多,比较出名的就是刘备,其他的比如孙权什么的也偶尔来一下,经过众口相传之后现在中国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
综合所有措施来看,其表现形式就是当君主想拉拢某个人才的时候,对他所提出的意见一概赞叹,在他滔滔不绝的时候表现一下自己的谦逊或博大胸怀,要装成一个老好人,而在必须的时候,甚至还得要大装糊涂,总之要求达到两个效果:第一就是让人才觉得君主不太苛刻,应该很容易相处;第二就是让人才感觉投奔过来之后一定会很受重视,因为君主看上去没什么主见,其手下人的意见在这里一般都得到了尊重,简而言之,如果能做到这两点的话,那基本上就能赢得这类高级人才的归属感。
平心而论这套东西历经千年而没有被淘汰,确实不能不说没有他的道理,而据林风所知,这东西在二十一世纪也在被广泛应用,虽然名号从“帝王之术”变成了“领导艺术”,但里面的核心技术基本上区别不大,而其之所以能够屡试不爽的原因,就是因为这套玩意正中中国人的死穴,迎合了传统环境下的成长起来的所有人才。
因为这次外交活动最终变成了大帅的定亲仪式,所以林大帅也不得不在随后的日子里接受了很多“恭喜、恭喜”,而他的手下重臣在这几天里也下意识的为主公留出了个人空间,在这种大环境下林风自然而然的也自觉喜气洋洋——虽然他本人这个时候还有点莫明其妙,但这并不妨碍他庆祝一把,当然一般这个时候拍马屁者就自动跳了出来,不过这些人很快就发现林大帅确实是一个非常非常之难以伺候的男人:吟诗唱赋不喜欢、喝酒饮宴不喜欢、美女歌舞也不喜欢、游玩踏青没这个兴致,最后有人别出心裁千里搜罗,送上了著名的“扬州瘦马”——大帅大发雷霆,这个可怜的家伙当场就被近卫军军官赶了出去。
而林风自己也感觉很委屈,在他自己看来,自己的心理活动很正常——所谓婚姻就是男人的坟墓,那么在这之前好好放纵一下当然是很应该的事情,但他随后发现这个年代若真想找点娱乐还挺不容易——诗歌什么的算了,没那细胞;喝酒免了,老实说不是酒菜不好,是这些人太恶心,和他们喝不下去;而所谓的“美女歌舞”真是出他姥姥的洋相,这帮家伙神秘兮兮的拉出一帮“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脱衣艳舞,还自以为很前卫了,但哥们什么没见过?在林风看来,这帮舞女的表演也太业余了,乐器差、节奏慢、动作刻板、眼神呆滞,简直没有一点职业精神,真让看管了钢管舞的元帅阁下差点上火,如果不是他身为汉军大帅,恐怕当场就会下去客串一回舞台导演,最后这帮混蛋出尽法宝却屡屡碰壁,捣鼓半天之后却献上了一个小脚**——真他妈的,气得林风当场就发飙了。
失望之极的林大帅终于放弃了堕落的生活,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林风还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自己一心想荒淫腐朽却无法成功,看来在这个年代唯一能找的就是精神上的娱乐了,好点整整事业,金戈铁马征战天下——确实有点迫不得已,眼下就这个游戏还凑合。
当林风回到元帅府的办公室之后,立即就被元帅府内大迭大迭的公文吓倒了。当大帅这几天**的时候,汉军的几大巨头很自觉的组织了一个临时内阁——为了怕主公猜忌自己专权,几个在京大员执行了一个小小的民主集中制制度,当然这会主公回来了这个模式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其实这段时间汉军政府确实繁忙之极,无论军队还是政府,所有的工作都围绕春耕这一重大事件展开——在听取了李光地、汤斌等人的汇报之后,林风这才真正的对这个时代的春耕了一个大概印象。
确实令人来自工业时代的林大帅难以置信,这时代的春耕在政治上的高度几乎无与伦比——根据李光地所形容的,那就是“存亡兴废、值此一春”,其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这个春耕搞不好,那大伙什么都别干了,直接散伙算了。当然林风也明白他的意思,汉军眼下的情况稍微有点特别,那就是在辽东边境那边还安置了将近两百万流民,这个包袱要是不能早点卸下来,自己的这个汉军确实没有什么可能干别的事情。所以当前汉军无论政府、军方,尽皆关注流民安置工程,而春耕,则正是安置工作的第一步。
这是一个非常之繁琐的工作:清点人口、划分族居、委派官吏、勘验荒地、兴建基本水利工程、安居建设、开垦、种子、农具、口粮……如此诸多等等等等,令人烦不胜烦,而最令人恐惧的就是,这批人还非常之危险,谁也不敢百分之一百的保证他们会乖乖的听从政府的安排,要知道眼下中国正是农民运动的**,象林风这类封建地主阶级反动派在这几年内屡屡受到沉重打击,所以在干这类纯行政事务的时候,也不得不邀请军方代表列席参与。
人才的胜擅这个时候就表现出来了,象这类一板一眼环环相扣的行政工作,若让汪士荣那类狂放不羁的人来干估计他迟早会疯了去,而李光地、汤斌等人虽然嘴巴笨了点,但干起这类事情来确实专业对口。
在这段时间之内,汤斌领导下的屯垦官吏队伍已经成功的把这一两百万人理出了头绪,在听取报告之后林风立即推翻了心中的一个谬论——谁说咱们中国人一盘散沙缺乏组织来着?!实际上咱们中国社会一直以来就非常之有组织、而且组织秩序条理分明。都什么时候了,这么多人饥寒哭号奄奄待毙,而且身在异乡逃荒要饭,但却内地里严格的按照宗族和方言紧密组织,而且这里面壁垒分明,各人绝对不会胡乱拼凑,而汤斌的工作就是沿着宗族、地域这条线来展开,在委派一大批基层官员之后,这批流民依靠自身的惯性自行调节起来——大姓管小姓、大族管单户、族长管族民、家长管家人、老爸管老婆孩子——这是一个非常之清晰的结构,而且就是严格遵照儒家学术纲礼伦常体系建立起来的,所以当初政府开始全方位的粮食和燃料救济之后,它就开始自觉的进行良性运转。
这个寒冷的冬天对他们真是一个及其残酷的考验,在肆虐的冰雪之中,有将近二十万人默默无闻的死去,当然这里面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从表面上来看,这批人的死因各有各样,汤斌公文报告里面很忌讳的没有提起“饿毙”这两个字,而是用了极大的篇幅描写各种症状:比如全身浮肿、肌肤病黄、肢体萎缩、昏晕、风寒等等,若是不了解内情的人来看,好像是某地发生了一场莫明其妙的瘟疫,当然林风以及各级官吏自然心中雪亮,不过谁也没有戳破这个一戳就破的谎言,官场法则自然有它的运转规则。
实际上作为政府管理机构,汉军确实是已经竭尽全力,不然在这零下二十摄氏度的环境中,死亡人数恐怕远远不止二十万,这个冬天这批流民为了取暖,烧掉了整整一座紫禁城——除了少数粗大的柱子、屋脊被送到天津港之外,其他的雕琢得美轮美奂的木板都被粗暴的拆卸成碎片,送给这些人当柴火。所幸紫禁城是传统的中国土木建筑,不然也没有这么许多干燥的木料,在听取了汇报之后,林风心中仅有的那么一点破坏古迹的负罪感无影无踪,紫禁城在这个冬天拯救了一百五十万人,它燃烧所释放的温度让至少三十万儿童生存下来——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重要?!让后世的史学家去死!
除此之外,眼下汉军政府征集来的那些粗糙食物现在即将发放完毕,实际上那些流民现在吃的根本不是那些尚可入口的东西,而是从保定白洋淀湖区收割而来的荷叶、荷叶梗、芦苇根以及少量的豆饼和麦莩,这些东西也算是汉军政府的一个集体智慧式的发明创造,当初李光地等人很有远见的大量收割这些没有用的东西,然后在天津盐场征发了大批食盐,命令保定府的庄户人家出人手腌制,数月之后,这些东西就成了救命的粮草。
然而,即使这些东西,眼下也即将食尽。
汇报完毕的李光地和汤斌神色黯然,这个冬天对他们两人来说无异是一场煎熬,这数月以来,两人未尝有一夜安枕,李光地连日连夜的办公会客征集物资,而汤斌则在漫天的冰雪里东奔西走,时而亲临流民营地、时而督促官吏工作、时而勘验围垦荒地,一天在冰天雪地里奔走个几十百吧里路是常有的事,两人都只有三十出头,但现在精神委顿华发早衰,仿佛两个可怜巴巴的小老头。
“晋卿、孔伯,你们……受苦了!”林风想起这几天的荒废,心中更是愧疚,“哎,也是本帅的不是,当初一拍脑袋硬要安置这百万流民,真是年少自负,总是把这世间的事情看得太简单,可连累了你们!!”
“主公何出此言?!……”李光地和汤斌对视一眼,急急逊谢道,“主公少有大志,乃济世救民之天才,更是天命所在,卑职所为,乃分内之事而已!!”
林风哑然,所谓济世、天才天命的是陈梦雷根据自己的授意,强行捣鼓出来洗脑的玩意,他们这么说也不知道是谦逊还是讽刺,当下不安的挪了挪屁股,转头对周培公道,“培公,通州存粮还有多少!”
“主公,通州有粮!”周培公同情的看了看李光地,“这数月以来,晋徽两地商人都竭力帮我们买粮,尽管有这数月消耗,但亦可支撑至麦收有余!”
“诸位大人,本帅的意思是要在春耕的时候给流民发一批粮食下去!!”林风轻轻咳,提醒道,“这批粮食是咱们大汉给他们的最后一批救命粮,而且不会很多,晋卿和孔伯要提醒流民节省点吃!”
李光地大喜过望,急忙点头应是,惊喜良久,忽然省起一事,不觉疑惑的问道,“主公,为何此时发粮?!”
“很简单,我怕他们造反!”林风看着面带疑惑的李光地和汤斌,解释道,“晋卿和孔伯都是书生,这里本帅给你们提个醒!”
“你们一定很奇怪,维和冬天最困难的时候不给他们救命粮,而现在天气转暖了却又给了?!”林风肃容道,“这里有几个原因!”
“今年冬天流民过的什么日子大伙都看到了,吃草根、垦树皮,咬冰嚼雪,父死子亡妻离子散,咱们大汉财力有限,只能救济一时,是不可能让他们平安过冬的,若是给他们发粮食了他们会干什么?——别跟我说他们感恩不会造反什么,我不信那一套,”林风冷冷的道,“他们冬天没有造反,是因为他们没办法造反,咱们是他们唯一的盼头,若是反了,这冰天雪地,不用老子去镇压,他们就会在三天之内全部完蛋!!”
李光地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悚然静听。
“百姓为朝廷之根本,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是很清楚的——本帅之所以花费这么大功夫去救他们的命,是因为我还指望这些人完税纳粮,指望他们给我当兵报国,而同时也得提防着他们,不能给他们造反的机会!”林风业不隐讳,直言无忌道,“眼下正是开春时节,大地解冻,而且野地里的野菜也长起来了,更可怕的是,因为温暖,他们即使没吃没穿,也可以支持着走很远——我的意思就是他们的活动范围就大了,可以跑很远去抢劫京畿百姓自肥,你们说,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在流民里煽动:那些直隶人凭什么在城里吃饱穿暖,而咱们却在这里挨饿受冻?!……”
汤斌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他与流民接触得最多,这类反动言论早有接触,以前之所以无人相信,是因为天寒地冻,根本走不远,但现在开春变暖了,恐怕也就会有些变数了。当下忍不住出声同意,“主公所言不差!”
“呵呵,本帅不懂什么民生政治,我只懂人心、懂人性,我只是会反复揣摩,若我是一个流民,这个时候我会想些什么?想干些什么?”林风笑道,“现在给他们发粮,还有一个原因,我要他们稍微强壮一点,因为我马上要发种子和农具了——去年我委派晋商徽商买了大批金薯(红薯)和洋芋(土豆)种子,我问过老农,这些东西特别是土豆,三月就可以接茎——也就是说我给他们发少量的口粮,他们再去野地里找些野菜什么的凑合,混两个多月就有粮食了——各位大人明白这个计划了么?!”
汤斌和李光地精神一振,顺势拍道,“大帅真天才也!!”
“晋卿、孔伯,你们皆为本帅之肱股,不必如此阿谀!”林风毫不客气的点破,也不理会两人的尴尬,转头对周培公道,“培公,此事我料此事不可能如此顺当,眼下辽东驻军不足,仅有建威中郎将王大海的一个军,区区八千人,如果那些流民骚动,定然无法弹压,我意从宣化蒙古中郎将赵广元处调集两个旅的精锐骑军,前往巡防,你觉得如何?!”
“如此甚好!”周培公忧心忡忡,“不过王大海和赵良栋两部的整编和换装计划得要退后了,而且军官的武学受训计划也会大受影响!”
“这些你来安排,这世上哪有皆大欢喜的好事?先应急吧!”林风苦笑道,“另外传令王大海,流民屯垦的区域必须隔开,不许串界,此外还得在屯垦区的各个要地大量修筑炮台和堡垒,必须时刻监视流民、时刻弹压流民,一发现有人妖言惑众便就地处死,宁可错杀三千也不可放走一个,本帅绝不容许有这一百几十万人有任何变乱——”林风神色转厉,“总参谋长、李大人、汤大人,你们听清楚了么?!”
“谨遵主公之命!”听他称呼官衔训斥,被点名的三人急忙躬身应道。
“好,你们这就去安排——对了,晋卿、汤斌要给滦河一带的地主和百姓打招呼,这个时候往往会酿成大难,你们要他们自己设立一些民团,接受王大海将军的指导,同时出粮出丁修一些村堡,严防流民渗透,培公则从武学里抽调一批精干的军官去民团,名曰‘实习’,指导这些地主民团训练!!”
待三人应命后匆匆离去,林风转头看着自始自终一言不发的陈梦雷,“好了,现在你给我说说,辽东那边的义军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