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乔贞来到了达莉亚的家。“伊莱恩在哪?”他一进屋就问。
“她睡觉了。”达莉亚说。“我让她早些睡的。”
“我本来想和她说些事。改天吧。”
“说什么?”
“埃林打算把她接回家。”
达莉亚看着他,有一会儿没说话。
“你先进屋吧。”
两人来到了客厅。她坐在他旁边。
“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决定。”达莉亚说。
“他已经开始收拾屋子了。”
“可是这事应该让他自己来和伊莱恩说。”
“他肯定会来的。我是这么想,应该先让第三方的人问一下伊莱恩的意见比较好。直接让父亲提出这个要求,她肯定不会多想就答应了。虽然我想她也不会拒绝……但给一段思考的时间还是有必要的。”
“你觉得埃林会照顾好她吗?”
“他会慢慢学的。学做一个父亲。”
达莉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再望向乔贞。“那么……你们找过潘奇,都问清楚了?”
“基本上都弄明白了……我们把潘奇打发走了,他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我们还了解了伊莱恩母亲的一些事情,不过这应该让埃林决定该不该说出来。总之他下定决心要照顾女儿,这是由不得他反悔的了。”
“我想我没必要知道更多的事情。反正你到这里来,也只是为了问伊莱恩的意见。我只不过是给她做了几天的保姆而已。”
“我没这个意思。”
几乎是在话一出口的同时,乔贞就意识到了自己言辞的笨拙。当对方在隐隐约约表示情感挫折的时候,坦诚的否认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因为理性而直白的回答,实际上是忽视了对方真正的言语目的。这一点他早就明白,但却始终学不会好的解决办法。
“以后伊莱恩还是可以常到你这儿来玩。她一定很乐意。”他说。
“我家不是小孩子的游乐场。”
更笨拙的补救策略。达莉亚说完后,把脸偏向一边,脊背直挺——从这样的神态里,乔贞回想起来她其实是一个多么任性的女人。这任性让她做过错事,陷入过关乎生死的麻烦。虽然相比之下她现在做的事根本算不上什么,但这仍然不是乔贞愿意见到的。他心里有一些焦急,因为他明白照顾伊莱恩对达莉亚来说是多么珍贵的体验,而自己却不知不觉地在刚才的谈话里忽略了这一点。他生出了安慰她的强烈意愿,但焦急的那一面还是占了上风,让他说出这样的话:
“你不能把她永远留在身边的。”
这不仅是笨拙,简直是愚蠢了,就像对在审讯中顽抗的犯人说出:你没办法永远保守秘密。或者,你没办法逃避制裁。达莉亚转过身来看着乔贞,一种渗透着哀伤的失望浮现在她的眼瞳里,但这哀伤又因为她极力地自我抑制而显得淡漠。乔贞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说,他知道错处但是没法修正,甚至暗地里觉得自己没有说出“你终归不是她的母亲”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他多么希望能找到最合适的言语来安慰她,那自然且有效的言语,但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乔贞觉得自己就像妄图滚上山坡的一粒石头。常年的审讯工作让他更习惯于坚决而无情的表达,即便是面对达莉亚,情况也相去不远。
“别以为只有你知道这一点。”她说。
得有一场争吵了。我到这儿来不是和你吵架的,达莉亚。
“所以你就该好好把这件事情想通来。”乔贞说。几乎和“你懂个屁”意思相同的一句话,只不过更别扭模糊一点。
“我怎么会没想明白?你以为我是什么,硬要把别人的孩子留在身边的老巫婆?”她手指关节压在沙发垫上,把身子稍微撑起来,和乔贞的视线持平。
“我原先的要求只是让伊莱恩寄住几天,就算不扯上埃林,也从来没有过让她久留在这里的想法。”
“这么说你要替伊莱恩下决定了?她是你的犯人?”
“我只是觉得女儿有理由和亲生父亲住在一起。而且埃林已经在准备……”
“他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太难得了。他要真有老老实实当父亲的觉悟,就不该让你来帮他说话。”
“我是自愿来的,和他无关。”
“那好,你考虑得这么周全,以后也千万记得提醒埃林不要随便把酒店认识的女人带回家,如果他真的想好好养育女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