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贞来到矮人区的一家铁匠铺。店主亨里克·斯通放下手中活计看着他,说了一声“你来了”,但似乎却没有做下一步反应的念头。
“我收到了你父亲的信。”乔贞说。“他让我来的。”
“噢,是的。我知道他给你寄了信。”亨里克吩咐伙计看好店面,然后对乔贞说:“跟我来。我们给他换了通风更好的房间。”
他带着乔贞,上到这栋屋子的二楼。打铁声掩盖了他们踏上楼梯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写信这种办法,”亨里克说,“让人捎个口信就行。”
“霍尔迈并不知道我的住处。他只能寄信到七处总部。”
亨里克含糊地应答了一声,然后停下脚步,放低声音说:“他有没有告诉你……”
“我都知道了,”乔贞说,“很抱歉。在这时候来访。”
“没什么。毕竟这也是他的意愿。”
他们来到了走廊中央的房间前。亨里克没有敲门,直接扭转门把,但是没有立刻打开。他说:“我就不进去了。不过我还是留在这儿,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出了什么状况……”
“打扰了。”
乔贞进了屋,掩上门。虽然亨里克说这间屋子通风较好,但是窗外不远处的街景,仍然让如同潮汐一般爬上墙面的浓烟所笼罩。屋子中央的床上,躺着一个头发稀疏,面容苍老的人。他瘦削得可怕,缺乏生命的实在感,仿佛随时会消隐在床单的缝隙之中。屋子里弥漫着酸腐的气味。
“霍尔迈,”乔贞说,“我收到了你的信。”
对方没有反应。
乔贞提高声调又说了一次,霍尔迈才睁开右眼,略微偏过头部说:“你来了。坐。”
屋子里除了床就空荡荡的,只剩门后的一张矮脚椅。乔贞拉过椅子,坐在床边。
霍尔迈把身子撑起来一点,动作迟缓而艰难,仿佛要撑起的不是自己的上半身,而是装满泥沙的厚实麻袋。乔贞把帮他把枕头立起来,好让他背靠住。
“谢谢。”霍尔迈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其实一点儿也不快,乔贞明白。收到这名将死之人要求见面的信,已经是一周之前的事情了。他想过把这件事就这么拖过去,毕竟在等待着老人给法拉德回复的日子里,他不希望再给自己添加上更多的思想负担。
霍尔迈就是曾经打造j字匕首来报答乔贞救命之恩的人。这几年来,他们每年会见个三、四次面,让霍尔迈养护匕首,顺便聊聊天。乔贞知道他们算不上朋友,但是在收到那封措辞直白的信的时候,他并不觉得突兀。霍尔迈是这么写的:“我病重了,无法治愈,希望能在撒手人寰之前再和你会一面”。看得出来,他的笔迹很吃力。
他明明只有五十四岁,皮肤却黯淡得像柴火烧尽后的余灰,并且满布仿佛要硬生生割开脸膛的皱纹。乔贞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这并不重要。虽然他见过的非正常死亡要比病逝、寿终正寝之类的情况多好几十倍,但他仍然能轻易判断出:眼前的人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气息还留在人世间。因凶杀而死的人无法预知自己的死期,而让病魔侵扰的人却可以,乔贞并不确定哪一种情况对将死者来说更好受。
“我不想,”霍尔迈整理一下气息,好让自己能一口气说出整句话。“我不想死在医院里,所以才回家来。结果儿子又把我从我的阁楼搬到这儿。”
“他做的是对的,”乔贞说,“阁楼根本晒不到阳光。”
“我这辈子……碰过的火光,要多过阳光。”霍尔迈略微抬起双手。手掌上布满烫伤和烧伤的痕迹。“让我看看你的武器。”
乔贞拔出匕首,递到霍尔迈手里,确认他有力量拿稳之后才松手。
霍尔迈用颤抖的右手大拇指滑过刀身边缘。他略微眯起眼睛,呼吸声变大了一些。
“这是我的杰作。从一开始打造的时候,我就知道。”
“我同意。从第一次使用,就感觉到了。”
“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没办法替你给它做保养。他没这能力。”他把匕首翻过一面。“告诉我,你用它杀过多少人。”
“不知道。如果只是指‘人’的话,也许十来个。”
“但它受过很多伤。不是只杀死十来个人,就能变成这样的。你每结束一个人生命的时候……同时也会拯救另一些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