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承在房间里点了一整晚的烟。
春生哭到脱力,眼泪流干,眼皮红肿地撑着,就这么干熬到天亮。
周继承什么也不问了,他只想将春生锁起来,谁也不要再见,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挑唆些有的没的。
小陈从接送自家老板上下班换岗到接送老板的小情儿,每天把人送到学校,在教室外边等着人考完试,再接回去守着等老板下班来“交接”。
如此循环一个多星期,春生放假了。
期间在学校里周棠英找过他,问他周绥都跟他说了什么,春生把回复周继承的话原封告知,周棠英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只在第二天晚上春生从周继承的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
短短几天,春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尤其精神状态十分不好,除了写卷子时脑子还在转,其余时候如同行尸走肉,一回到校外的房子里就睡觉。
周继承再忙也要两头跑,什么都要顾。小陈心里都奇怪了,大学生多的是,成绩好长得好的也多的是,怎么老板就偏要折腾这一个不愿意的呢。照理说也半年了,再新鲜也得腻了,这供得跟祖宗似的,人还不领情嘞。
周末,周继承有了完整的休息时间,清晨醒来后靠坐在床头,知道春生早醒了,自顾点了支烟,说:“你想回云城的话明天就可以走,机票已经买好了,到市里会安排人接你。”
春生肩膀微微一动。
“回去吧春生。”周继承吸了口烟,手掌覆到春生脸上,轻轻抚摸,“回去看看你妈,她养大你不容易。”
生平第一次坐飞机,春生全然没有从前向往过的好奇,而是终于在飞机上睡了一个好觉。
转机时周继承打了个电话,嘱咐他记得吃饭。春生抱紧书包,没有回应,直到周继承自己挂断电话。
春生无心吃东西,飞机降落前觉得反胃,直到此刻那股恶心感也没有消失。
上飞机前春生又打开包检查了一遍,看到整齐的几沓现金才有了安全感。
也许等到假期结束周继承都不会发现家里的所有现金都被带走了,连同开学时自己放进柜子里原封未动的学费,也一并被拿走了。
春生背上包,有了这笔钱,就可以带着他妈离开,一起去沿海地区做点小生意,谁也不会找到他们。
春生是这么打算的,从那天大哭过后,就一直在想了。放弃一生苦求的学业纵然令人心如刀割,春生却还是选择为挽救那破碎的自尊让步。
从被迫到妥协,再到甘愿,无知无觉中自己已经成为那该被戳脊梁骨的与男人苟合的恶人,变态。
春生知道流言也如利剑,从记事起耳边就充斥不堪的声音,原以为煎熬十几年就能结束这一切,结果清白人生被毁于一旦。倘若未来的人生和从前一样遭人指指点点,一辈子抬不起头,自己无法承受,他妈也绝不会接受。
所以必须得跑,彻彻底底远离周继承,远离北城,连北方也不要再去了。
落地,春生没有将手机开机,他以高昂的价格包了一辆面包车连夜回云城。
“春生啊,你咋子回来咯,你妈好些没有?”
春生站在自家紧闭的覆满白雪的房门前,邻居看到他惊讶打招呼,从未有过的真切关心挂在脸上。
春生昏胀的头脑思考不及,只有疑惑。
“我妈怎么了?”
“你不晓得哇,你妈住院了,都转到省城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哎哟好几个月咯,你刚开学没得几天嘛,那个说办厂又没办的周老板不是帮你带信回来噻,看到你妈吐血咯,就送去市里头,结果市里头也治不到,才转去省城咯。”
脑子里嗡的一声,春生脸色惨白。
“春生你老实不晓得哇……”
春生脚下感受到的只有虚空,一步步往回走,脑子里一瞬灌满空气一样胀痛,又骤然抽离。
奔跑起来的寒风刮在脸上如刀割,春生终于明白周继承为什么让他回来。
柳梦香瘦得不成样,闭着眼的样子让人分不清是不是还在呼吸。春生站在病房门口不敢出声,静默看了一会儿,转身下楼。
胃癌,这个陌生字眼除了让春生感受到无尽恐慌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妈这个情况算是比较幸运了,发现得没有太晚,第一次手术是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当时恢复得不错,不过几天前出现了复发症状。你们家经济条件不错的情况下我们还是建议转去更好的大医院看看的,你回去可以跟你哥哥商量商量。”
在医院楼外的树下蹲了半个多小时,春生从包里拿出手机开机。
周继承一个电话也没有打。
冻僵的手指麻木按下拨号键,响了三声,电话接通,只有很浅的呼吸声证明电话那头有人。
春生攥着手机的指头发紧,说话前他难以抑制地抽了一口气,像很重的哽咽。
但春生没有悲伤的表情,眼里更没有眼泪。
周继承等了这个电话很久,他一天一夜没合眼,毕竟三万多块钱足够春生赌一把,就算是要给柳梦香治病也有间隔期让春生去赚钱。
不过周继承耐得住性子的关键不在于笃定春生会打这个电话,而是人真跑了也没关系,无论春生躲到哪里,他都会把人找到,直到把人找到。
寒冬腊月的天气很快就把人浑身冻僵,春生从地上站起来,重重吸了吸鼻子。命该如此,他想,不认老天爷也得逼着你认。
“医生建议我妈转院,我想让她转去北城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风呼呼地撞着春生的嘴巴,话音飘飘散散。
“可以。”
春生仰起脸看着灰蒙蒙的天。
“我要念完大学。”
“行。”
“别让我妈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周继承没有立刻应答。
“我猜她应该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