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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上课第二天,真司又遇到了麻烦。

这次可不是“麻烦”两个字能说清楚的了,提到那个麻烦的存在,真司顿时无语凝噎。那个小子,简直就是班上的刺头。跟他的发型一样,像一颗刺手的海胆似的,尤其是那个油盐不进不讲礼貌的性格,给真司一种遇到了烫手山芋的感觉。

“昨天的问题你记住了吗?”

“没记住,老师。”他倒是实在地坦白了,然后将皱巴巴的作业本丢给真司,“作业。”

真司险些没接住,手一滑,作业啪嗒一声就掉到了地上。他见这个学生自己的东西掉了却毫无反应,瞬间无语了。虽然不满,但真司还是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作业本,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便翻了几下,真司发现里面几乎一片空白,只有个别角落里有铅笔信手涂鸦的痕迹。于是,他撅起嘴,把作业本“啪”的一声合上,摔在刺头学生的桌面上。

“好好给我解释一下,怎么是空的?”

刺刺头根本就不看他,双手插着兜,扭过头不耐烦道。

“已经给你了啊。再说,我也没说我写了。”

话音刚落,引起班上一阵哄堂大笑。真司气得嘴都歪了,伸出手想打他一顿出出气,考虑到自己刚来第二天,不能给大家留下脾气坏爱揍人的印象,这才硬生生忍住。换上无懈可击的笑容之后,真司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今天,你,就给我留在办公室,我要看着你写完再放你回家。”

而刺刺头也没在怕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居然还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瞧他那无所谓的表情,真司都快被他气死了。到底谁才是老师啊?为什么他堂堂老师被一个学生欺负了?这家伙明明才上高中一年级,个子居然比他都高了,尤其是低下头侧目而视的时候,那个不屑一顾的小眼神,看得人别提多来气。真司觉得这小子根本就是在鄙视他,绝对是故意的吧?

放学不久,真司特意在办公室多留了一会儿,就等那家伙自投罗网。结果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眼看旁边座位的老师都已经下班了,那小子还不出现。真司忍不住了,于是准备主动去找刺刺头。

对了,他叫什么来着?秋山……龙?班上同学的名字太多了,还有不少类似的名字,这才刚开学第二天,真司对大家还不熟悉,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他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路上在走廊里遇到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个子略高一点的那个被略矮的男生揪起衣领,直接朝地上摔去。看到真司走过来,趁着他愣神的工夫,趴在地上的那个赶紧爬起身,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真司还觉得差异,该跑的不应该是打人的那个吗?为什么被打的反而跑了?定睛一看,真司觉得揍人的那个人有点眼熟。

“你啊,快点给我站住!”

高个子男生转过头来。真司长叹一口气。

他就知道是秋山莲。

这个小子看起来十分阴沉,也不爱说话,走在路上还插着兜,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真司第一眼看到他就不是很喜欢。可是作为老师,也作为长辈,真司觉得自己有义务教育他。尤其是出手打同学这件事,简直太过恶劣,不管怎么样,道歉和检讨都得有吧?

“你,跟我过来。”

本以为秋山这家伙会给他甩脸色,或者直接跟他打起来。真司做好了最差的准备,还特意裹紧身上的小外套,后退几步。这样一来,即使打起来也不会受很重的伤。不过,他没想到秋山莲这么配合他。

只见秋山莲点了点头,立刻低下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真司侧目盯着他,心想:他该不会还有什么后招吧?

把人带到办公室里,真司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他坐下来。

“怎么回事?”

秋山莲一声不吭地拉开椅子坐下。

“快点,说点什么啊。”

秋山莲盯着他,开口用漠然的语气说:“是我先打北冈的。”

真司愣住了。

“你承认了?”

“嗯。”

真司挠了挠头。

“等一下,那个小子叫北冈?你们认识是吧。”

“不算认识。”

“这叫什么回答……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老师对你的印象不好,呃,也不是不好啦!说不定,也许是北冈那小子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事先惹怒了你才会挨打,是这样吗?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高中部的名人,比你高两届是吧,已经上高三了吗?就连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啊,我大概知道那小子脾气也不好,如果真的像我想到的这样,你也要说出来哦,老师会为你做主的。”

秋山莲冷笑一声。真司瞪着眼睛,卷起旁边趁手的笔记本,拍在桌角上,哐哐砸了几下。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秋山莲起身给他递了一杯水。真司茫然不解地接过来。

“老师,喝点水吧。”

真司摸了摸嘴角。果然已经干裂起皮。都怪这小子,害得他苦口婆心说了好半天,倒是回应一下嘛,一副什么都懂却又什么都不想理的表情,让他很为难啊!

就在这时候,秋山莲突然又说。

“老师,你说过可以去你家的吧?”

秋山莲郑重其事地说出这话时,正在小口小口啜着茶水的真司一口喷在地上。

“你……你刚才说什么?”

“老师,我想去你家。”

城户老师扶了扶没有度数的眼镜,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

“你到我家来干什么?放学了就早点回家,别让爸爸妈妈担心。”

“老师,我爸爸死了。”

“老师知道你性格不好,或许跟家里闹别扭了……”话未说完,真司突然回过神来,“等等,你说什么?你爸爸……怎么了?”

秋山莲揣着手坐在椅子上,头压得很低,像被审讯的犯人似的,一五一十地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真司。什么爸爸去世,妈妈改嫁,故事情节要多惨有多惨。

真司听他说完这些事,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没想到这小子其实是个可怜人。本以为他不会这么快跟老师坦诚相待,结果他自己主动说出来了。真司叹了口气,看来,他养成这样的性格也可以被理解。

真司斟酌了一下,犹豫着开口道。

“这些事情你可能还接受不了,总之,要照顾好妈妈,还有自己的身体。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应该坚强一点啦。”

“你想知道我都说完了。”秋山莲突然抬起头,看着他说,“所以,今天可以吗?”

“什么今天?”

“去你家。”

“喂,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不过既然莲提出来了,真司本着要照顾弱势学生的原则,仔细考虑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我家里很乱诶,你真的要过来吗?”

“没关系的。老师平时什么样我都知道了,不会嫌弃的。”

喂喂,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我平时就很邋遢了吗?你才认识我几天啊!一天?两天?真司于是腹诽道。他挠了挠头,还是看不懂眼前阴沉的少年有什么鬼主意。该不会又有什么坏念头吧,瞧他那副聪明样,心底的算盘甭提打得多响。

话虽如此说,但真司还是答应他了。

回家之前,真司顺路去市场购物。把机车停靠在路边,真司拉着秋山莲往平时熟悉的摊位那边走去。秋山莲就跟在他后面出奇安静,一声不吭。

市场的摊主见老主顾来了,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哎呀真司,你可来了!今天想要点什么?”

“有特价青花鱼吗?”

“青花鱼没有啦,鲷鱼倒是还有一些。”

“好了,那我就要这个。这一条就好了,麻烦帮我包起来……”

秋山莲乖巧地跟在后面,目睹他选鱼买鱼的全过程。

“你有什么爱吃的吗?”真司问他。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老师可是有不少拿手菜呀,到时候得给你露一手!”

“哦。”秋山莲敷衍地应和

真司发现他目光飘忽不定,最后停在自己停靠在市场外围的车上,拍拍他的肩膀,凑上去问他。

“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

“老师,50看起来很像女孩子骑的啊,”

“哈?”真司瞪大了眼睛,蹙起眉头指了指他,“你说什么。”

秋山莲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担心真司听不懂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女孩子也可以骑这个。”

“臭小子,说什么呢?”

秋山莲围在机车旁边端详,试图上手摸车把手。真司一巴掌挥上去打断他。

“切!少惦记我的车,要是不小心弄坏了哪里,就算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秋山莲这才住手。

真司推着车在小路上走了一段距离,特意跟莲聊起天来。

“说说看吧,今天是怎么回事。不要听刚才的话,说点我不知道的细节。”

“北冈说我很虚伪。”

“哈?就是这样吗?”

“他说我为了惠里打架,其实是为了自己。”

“惠里是谁?”

“女朋友。”

“啧啧,看不出啊,你这小子。”

“不止这件事。我之前忍他很久了。”秋山莲偷瞟真司,“对了,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在上一届实习过?”

“喂,莲你这家伙,一边叫着我老师一边又不说敬语算怎么回事啊?哦哦,你说高中部三年级,去年还是二年级的时候,我是待过几天。”

“我想起来了,北冈那小子是不是找过你麻烦?”

真司咳嗽一声。当初在高中部实习的时候,为了给学生打印资料,他被骗在打印室待了一天。结果北冈这小子看他不会用打印机,故意弄坏了墨囊,害得他被打印机喷了一脸墨汁,都快变成八爪鱼了。

不过真司可不想提这件丢人的事了。他假装无事发生,故意跟莲说。

“什么欺负不欺负的,他逗我玩儿呢。那个家伙不提也罢。好在你没受伤,他也没事,以后你跟着我吧,那样的话,他应该暂时不会找你麻烦了。”

“老师你要小心了。那家伙有门道,说不定会雇人打你,在回家的路上把你砸晕卖给专门移植器官的地方去,老师你就危险了。”

“嘶,说得像真的一样,想太多了吧?他还有这能耐吗?”

“老话怎么说?防患于未然,是这样的吧。”

回到家中,真司从进门开始嘴就没消停过,事无巨细地给秋山莲介绍家里的情况,似乎完全忘记了他们今早的过节。

“这是老师的工作台,以前做万事屋的时候就在这里整理雇主需要的资料。”

真司指着进门的那张巨大的桌子,给秋山莲解释道。看学生毫无反应,他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一下。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虽然很累,但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日上三竿再去帮委托人办事,尽管要工作到很晚,生活却很充实嘛。不像现在,当老师之后很早就得起床,也要工作到很晚,简直太辛苦了。哎呀,我说这些你就不懂了吧?”

真司叽叽喳喳自顾说话的时候,秋山莲根本没正眼瞧他,直到转头看见客厅墙上挂着的奖牌,这才托起下巴认真端详起来。真司发现他全神贯注地打量自己的奖牌,马上指着那些金灿灿的东西骄傲地介绍说:“老师以前可是练过柔道的,很厉害的哦。”

“老师。”秋山莲看着他,打断他说道。

“诶,什么事?”

“我饿了。”

“也是哈,让你干站着这么久……”真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等一下,我马上去给你做饭。”说罢便转身走进厨房。

莲站在屋内四下打量了一番,见真司忙活了半天也不说话,厨房里烟雾缭绕,飘出阵阵香气,估计正在旁若无人地认真下厨,所以只能拔高声音叫他。

“那个……老师。”

“叫我城户老师。我有名字啊,不要‘老师、老师’地喊了,谁知道你叫谁呢!记得要叫我城户老师哦。”

秋山莲垂下眼睛,用鞋尖踢了踢瓷砖,漫不经心地说道。

“城户。”

“唉,我马上就……”真司正拿着锅铲翻炒,突然反应过来。他举着锅铲转过头,瞪了莲一眼:“等一下,你刚才叫我什么?”

莲眨了眨眼睛,隔着厨房玻璃门,面不改色地重复道。

“我说,城户。”

话音未落,一个结结实实的脑瓜崩落在莲的额头上。

真司从厨房里冲过来,叉着腰,一本正经地点着他的脑门数落他。

“搞什么啊臭小子!这是你能随便叫的吗?我是老师啊,老师,懂不懂?是不是应该尊敬老师?快点重新来一遍,叫‘城户老师’……”

秋山莲懒得理他,干脆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听戴上,拉开椅子,坐在真司的桌子前听歌。真司龇着牙想训他两句,想了想还是没说话,转身去厨房继续给某个不听话的小屁孩煎饺子。

“喏,晚饭。”

一碟满满当当的煎饺出现在眼前时,秋山莲愣住了。

“晚饭就吃这个?不是买了鲷鱼吗?”

真司不高兴了,噘着嘴瞪他。

“什么叫‘就吃这个’啊?我买了鲷鱼难道一定要做给你吃吗?别人想吃我还不给他们做呢。我这个饺子可是很特别的,只要吃过一次就绝对忘不掉。喏,别不相信了,快点尝尝吧,肯定好吃。”

秋山莲想说“看着就不好吃”,可是话到嘴边,因为看到真司瞪大的眼睛又咽了回去。他小心翼翼地捻起筷子,夹了一枚煎饺塞进嘴里。

“好吃吗?”

真司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他。

“还、还行。”

真司无语道:“切。是不是没吃过好东西,一时间好吃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可这就是普通饺子吧,味道很普通啊。饺子的味道不都一模一样吗?”

“喂,你懂什么!”真司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也不看看都几点了,快点吃完,要去写作业了。”

没办法,秋山莲只能翻出书包的作业开始完成任务。而真司则坐在莲的对面,开始准备明天上课的内容。没过一会儿,他就抱着作业本问真司。

“老师,能不能先写数学作业?”

“啊咧?我是国文老师吧,在我家居然打算先写数学作业吗?你这家伙也太没眼力见了吧!”

“写不完了,明天会被数学老师训的。”

“行吧行吧,快写吧。”

真司正在批改作业,拿到一本作业,看了没几行字就眉头紧锁。

“这又是谁的作业……字好丑,还以为是莲的。”

“不是我的,老师我昨天没交作业。”

“不是你的就好……什么?你没交作业!”

真司气得牙痒痒,一个眼神飞过来,相当凶狠。秋山莲顿时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老师,你就别生气了,小点声吧。现在都几点了,再大声说话,邻居会投诉你扰民的。”

居然被学生教训了。真司不禁嘟着嘴吐槽。

“纪子阿姨年纪大了有点耳背,再说,她又听不见……”

秋山莲咳嗽一声,指了指手里的笔。。

“笔。”

“笔怎么了?”真司感到奇怪。

“笔断了。”

“……哎呀真讨厌!”真司把自己的笔塞进他手里,“用我的。”

“可这是红笔。”

“那就换一支。”

秋山莲把断掉的铅笔和真司塞给他的那支一起往桌上一拍,大大咧咧地说:“我用不惯。”

“快写作业!”真司吼起来,“写不完不许睡觉!”

秋山莲捂着耳朵“哦”了一声,一边挠头一边在作业本上写写画画。过了一会儿,真司看他写到哪里了,却发现作业本的空格上涂满了小人。

“这是谁?”真司努力克制脾气,压抑着下垂的嘴角。

“你。”莲说。

“我?”真司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诧异道。

“头发乱七八糟,还有耳钉,穿蓝棉袄跟牛仔裤。不就是你吗?”

“……画得好丑啊。”

“那你来画。”

真司接过作业本,在上面涂了两笔,然后端详着自己的大作,满意地点点头,拍拍手将作业本递还给秋山莲。

“好了。”

秋山莲皱起眉头,指着上面的图案问真司。

“这有什么区别吗?怎么感觉更丑了?”

真司凑过去看了看画作,指尖在图上划来划去。他看了半晌,抱起胳膊不服气地反驳道。

“才不是,明明比你画的好看。”

“看不出来。”莲反驳道。

“……等一下。”真司皱起眉头,捏着秋山莲的耳朵叫道,“都说叫你写作业了!认真一点啦,拜托!”

“既然你想听,实话就告诉你吧,其实我是这条街上的老大。”

“哈?还老大?就你?”真司不置可否,“你要是老大我还是校长呢。你说是不是啊,秋山同学?”

莲摸摸鼻子:“别不相信。要是有人找你麻烦,你尽管来找我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老大,拜托你快点写作业吧。写完作业老师要洗澡睡觉了。”

真司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这都什么事儿啊,遇到这么个倒霉孩子,也太淘气了吧?真司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同情和关心对眼前的小子来说有点多余。

靠在椅背上实在太舒服了,不知不觉间,真司打起呼噜。

“老师,我写完了。”莲撂下笔对真司说。他又说一遍。“我写完了。”没有反应。抬起头,发现真司已经睡着了。

这样不靠谱的家伙如今也能当老师了吗?莲一边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伸出手揉乱了真司的柔软的姜黄色头发。忽然,他闻到一股清甜的气味。认真思索香味的来源,好像就出在真司身上。

“那个,城户老师,”莲不禁靠上去小声说,“……你身上好香啊。”

被一个大活人压着,真司顿时醒了,眼前正是莲贴近后放大的脸。他吓了一跳。

“臭小子,搞什么啊!”

“老师,你睡着了。”

“我知道了……哎呦!”

真司没坐稳,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这也能摔。”莲无奈地吐槽。

知道了知道了。真司脑袋嗡嗡直响,晕头转向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撑着地面心想,莲这臭小子怎么不知道扶他一把?害得他半天起不来,丢死人了。

“老师,你的腰露出来了。”

混蛋,眼睛在乱瞟什么?快点扶我起来啊!

“老师……”

诶?

粗糙的触感爬上腰际。真司忍不住颤抖起来。

“老师,我可以抱着你吗?”

“抱什么抱啊,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抱的!”

“可是,真的好软好香啊。”

真司脸颊通红。

“喂!”

“老师,我可以亲你吗?”

“不可以啊!”

“老师……”

来不及了。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真司晕头转向。该死,居然被一个十多岁的小屁孩搞得晕头晕脑。他用力推,发现推不开。直到闻到一个强烈的烟草气息,才知道是眼前这小子的易感期到了。

呜呜呃呃,他才不是莲这家伙的伴侣,这种事情为什么要他来做啊!真司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办法,只能伸出脖子让他咬着。

“没关系,你咬吧,舒服了就好。”

真司仗着自己的第二性别还未成熟,不能跟莲结合,于是大着胆子让他咬,量他一个毛头小子也不会怎么样。恐怕就算遇到心仪的匹配对象,找不找得到腺体还是一回事呢,更别说彻底标记的事了。

“城户,你真的闻不到……自己的味道吗?”

诶?这句话什么意思,他在说啥胡话呢?

眼前一片漆黑。沉重的幕布压下来。莲的身体好像千金那么重,压得他喘不上气。肚子好胀,明明吃饱了饭,为什么胃里翻江倒海?还有心里,没由来的难受……

“我要咬了哦。”

快一点啊!要咬就咬吧,磨磨唧唧的……

真司腹诽道。然后秋山莲一口叼住颈后的嫩肉磨牙似的撕咬时,惊得真司气血上涌,两眼一黑,登时昏了过去。

好痛,我这是怎么了?

他隐约听到秋山莲在叫他。

“城户,你知道自己的第二性别吗?”

什么意思,完全听不懂。什么第二性别?他不是男人吗?秋山莲也是男孩子呀,有什么问题吗?而且,这小子还在应该跟女朋友交往着的吧?

什么都搞不明白的真司缓缓闭上眼睛,决定通过沉睡来逃避根本想不通的现实。

真司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身体仿佛拴上了很沉的沙袋,整个人像被重物拖拽着似的,一直在真空中下坠。

好像还梦到爸爸妈妈了?早在出生一个月的时候就去世的父母,毫无征兆地再次闯入了真司的梦境。真司记得,梦中的他们跟自己曾经幻想过的模样分毫不差。妈妈很年轻,也很漂亮,跟英俊的爸爸非常般配。婴儿模样的他正缩在妈妈怀里,妈妈抱着他,一边轻轻拍着他的点背,一边告诉他:小真,要听祖母的话哦。

最后,画面突然又变成了车祸现场。停在公路中央的那堆破损机械冒着滚滚浓烟,粘稠的红色液体从本该安放车胎的金属缝隙间汩汩流出,黑色恐怖的空气笼罩了整个梦境。

梦到深处,真司吓得浑身冷汗,猛然惊醒过来。他捂住额头,额角上的汗珠滑下来滴在枕头上。他伸手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东西,是一只温热的手掌,待反应过来之后就想松开,没想到反被对方握住了手。

“城户?”

看到眼前出现的第一个人是莲,真司长出一口气。

“你……你这家伙。”真司躺在床上,憋着气抽噎道,“要叫城户老师。”

“哦,城户老师。”

见莲这么听话,真司松了口气。他隐约还记得一点昨天的事,好像有什么粗长的棍子在身体里搅动,是莲干的吗?莲在揍他吗?这小子,就算到了自家被请客吃饭也不客气,把老师往死里揍。是该好好罚他了!

真司醒来没多久,意识仍然迷糊。他揉了揉眼睛,就看到面前的莲露出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他忍不住笑出声,而莲正拘谨地坐在床沿,十分担忧地盯着他。

“那个,老师,我、我……”

怎么回事,他昨天的神气呢?真司缓缓坐起身,正准备好好教训他一番,没想到秋山莲突然跪下来,紧紧抱住他的大腿说。

“老师,我会负责的。”

这小子,这是吃错什么药了?真司感到莫名其妙。而莲的语气既严肃又郑重,跟先前的神气截然相反,倒让真司不知所措,只能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他。

“什么负责?我听不懂你说的话啊……”

真司仰起头,秋山莲和他四目相对。

莲抿住下唇,郑重地说:“没关系,我会说到做到。”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秋山莲看他似乎还没缓过来,摇了摇头,起身走进厨房去倒了一杯水。真司坐在床边发呆。

昨晚发生什么了?虽然迷迷糊糊还有点印象,但究竟怎么回事,他还是想不起来啊。所以说莲到底为什么要用棍子打他啊……

莲端着水走进卧室,把水杯递给真司。真司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便伸手接过水杯。

“老师,需要帮你回忆昨晚的事吗?”

好吧,其实真司并不是真的忘记了,而是不愿回想。不管怎么样,被自己学生揍了这种事,怎么可能要他承认。于是他接过秋山莲递来的水,浅浅抿了一口,想跳过这个话题。结果水刚滑到喉咙口,就因为莲接下来的话猛地喷了出来。

“昨晚我把你那个了。”

“噗——”

秋山莲眨眨眼睛:“忘了说,水有点烫。”

“什么那个……”真司气得撂下杯子,捂着涨得通红的脸说,“那、那你还……你还说!”

“不说你就忘记了。”

“烦死了,这种事情谁会愿意记得?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嘛,行了你快点给我滚回学校上课!”

“……可是老师你今天也没去。”

“啊咧?是这样吗?呃……天呐!都已经八点半了吗?”

瞥见床头柜上闹钟的时间,真司大惊失色,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套上衣服冲到门口,推着车就出去了,结果还没跑出院门车就壮烈地侧翻倒地。真司倒在地上,抱着摔出一块淤青的膝盖哀嚎。随后跟出来的莲叹了口气,撸起袖子把他扛起来丢在后座上,然后骑上车带着他一路赶往学校。

在路上的时候,真司一边在后座喊疼,一边教训莲。因为机车破开空气带来强劲的气流,在呼呼的风声里,真司只能扯着嗓子大吼。

“莲——你这小子!不是没有驾照吗?”

“那你就准备走去学校吗?”莲同样扯着嗓子怼道,“不对——你打算爬去学校吗?”

“你这家伙怎么说话的——哎呀慢点慢点,风好大——”

两个人一路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到学校。一脚油门冲进校门,莲要把真司的车停在固定车位上再走,结果真司等不及车停稳就跳下车,瘸着一条腿,风风火火地跑进办公室,抄起桌子上的教案就去教室上课了。

经过昨夜的事,真司不想承认自己被那个小子欺负了,然而又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很烫,大概是被气的吧。所以,当他走进门看到莲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在座位上,还淡淡瞥了他一眼的时候,真司顿时气得鼓着嘴,心里暗戳戳想给他找点麻烦。

不管怎么样,昨天挨打的仇一定要报回来。

好在莲骑车很稳当,速度也相当快,上课没有迟到。真司清清嗓子,开始在黑板上写字。他偷偷打量莲的神色,好几次看到莲这小子看着窗外发呆。

这家伙,上课途中竟然不听他讲课,一直望着窗外?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嘛!真司攥着拳头,故意把他叫起来回答问题。

“秋山同学,刚才我们讲到哪里了?”

莲愣了一下才站起来。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于是挠挠头,随便翻了两页刚打开的书。

“呃,上次讲到……”

秋山莲傻站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憋出来。他缓缓皱起眉头。然后真司凑到他面前,龇着牙说:“你,给我站到下课。”

莲没有反驳,而是臭起脸地挑眉看着他说:“……我知道了。”

惩罚秋山莲,不完全是因为他走神,其实真司还有私心,比方说:昨晚的事。

哪有这样对待老师的学生?这家伙也太嚣张了吧!

下课以后,真司想找莲谈谈心,结果还没拦住他呢,这家伙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难道是自己太过分了吗?可是莲看起来不像那么脆弱的人啊。

真司忐忑不安地想道。跟着莲跑出去的方向跟到楼下,果然在楼道的转角边逮到秋山莲。

“喂,躲在这里干什么呢?”

莲点了一根烟,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吐了一口烟圈。

一点也不好玩。城户怎么当上老师的?自己的事一点也搞不清楚,也不知道怎么对付学生。

想到这里,莲不禁叹了口气。

但城户的本意并不坏吧,只不过想帮助像自己这样的问题学生罢了。说是问题学生,不如说莲是故意逼着自己做各种出格的事。

要是父亲没有出事,妈妈也没有改嫁就好了。就这样一起生活下去不好吗?

莲闭上眼睛,慢慢享受烟草苦涩的味道。

然后,一沓厚重的本子就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秋山莲心想,肯定是真司那本教案。虽然城户每天都将厚厚一本搂在怀里,但里面其实几乎一片空白,最多夹了一张今天上课要用的课文讲解,还是从不知道哪些老掉牙的书里东拼西凑来的,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懒得理真司,摸了摸有点发疼的后脑勺,手中的烟蒂不小心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熄灭了。莲无语地叹口气,重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想再点一根。

“臭小子,这是什么?”真司愣住了,把教案本夹在腋下,靠着秋山莲旁边蹲下来,拉住他的胳膊,“说话啊,你在这里想干嘛?”

秋山莲扭过头对他说。

“现在可以松手了吗?”

真司瘪瘪嘴,犹豫着撒开手。莲重新拾起一根烟,叼在嘴角含糊地说:“……笨蛋。”

真司低着头,因为不知道接什么话,只能附和道:“哦,哦……”

反应过来之后,真司一声不吭地瞪秋山莲,被莲的目光看过来,他就瞪回去,直到真司挪开脸。莲叼着烟,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真司过去。真司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掸掸地上的灰尘,跟着坐下来。

“你不会又要在这里抽烟吧?”

秋山莲没有回答,真司眼睁睁看着他从兜里找出剩下的半盒烟和打火机。

怎么能这样!真司气不过,刚坐下就噌的一下站起来,抢过莲手里的打火机和烟头,随手丢进楼道边的垃圾桶里,揪起秋山莲身上的皮衣质问他。

“谁让你在学校里抽烟了?还有你这身衣服,你校服呢?”

“没有。”

“别开玩笑了,昨天早上还看到你穿呢。”

莲的口型似乎在说“蠢货”。真司才不放过他,抄起教案指着莲,堵在楼道不让他进去。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什么问题?”

“就是,就是昨天……”

“昨天?昨天怎么了?”真司眨了眨眼睛。

“你不记得了?”莲觉得好笑,忍不住自嘲起来,“是啊。跟你说了也不会明白,简直就是个笨蛋老师……”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了?你这小子,作业也不好好写,居然偷袭我,不知道我最怕痒了吗?也是,我们也才认识没几天,你大概也不太了解我的事。”

秋山莲顿时露出一副“没话说”的表情。他咳嗽一声,告诉真司:“我的作业还没写完。”

真司气不打一处来:“数学作业就先放一放吧!先听我说!”

“是你布置的国文作业。”

“啊咧?”

真司愣住了。然而,还没来得及狡辩,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怎么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秋山莲。发现是莲的肚子在咕咕叫。

真司瞬间笑起来:“怎么回事,饿了吗?”

“……嗯。”秋山莲小声回答,“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饭。”

“你胡说!给你做了你又不吃,真是的……”

“那你怎么不让我多吃点,我哪知道。”

“那你倒是多吃点吧!明明还是个学生,却比我都高了,还在长吧,身体又瘦得像跟木棍……”

“行了行了,你也太多嘴了。”

真司本想借题发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遵守校规的臭小子,但他看秋山莲实在可怜,一个孩子还在长身体,怎么能吃不饱呢?莲一定还有别的苦衷吧。于是当天晚上,真司又把他带回家给他做了饭吃。秋山莲不吃饺子,真司就把寿司和味噌汤端上去。

“没什么东西,随便吃点吧。”真司看了看客厅的沙发,又看看自己的床,然后把莲带进卧室对他说,“嗯你暂时就睡这里吧。”

秋山莲站在卧室门口四下张望。真司疑惑道:“你在找什么?”

“这里只有一张床,要是我睡床上的话,你睡哪里?”

真司一巴掌打到他的脑门上。

“臭小子,这事儿不用你考虑。”

真司以为这小子总算知难而退准备离开了,没想到秋山莲说。

“老师跟我一起睡吧。”

“哈?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这么大的人了,难道没有大人陪着就睡不着吗?”

“是的,我害怕。我很怕黑。”

看不出来,莲居然怕黑。真司在内心偷乐,总算抓到他的把柄了。

到了睡觉时间,真司准备吓唬莲一番。他关掉家里所有灯,脱掉鞋子光脚踩在榻榻米上,无声无息地躲在门后面。等到秋山莲抱着书包四处叫他的名字找他的时候,趁对方不备,猛地从门后面蹦出来。

“唉?人呢?”

奇怪,明明刚才还听到声音。真司想打开灯找人,反复按了几遍开关,家里的灯却始终没有亮起来。

怎么搞的,电路坏了吗?

真司下意识想掏出随身的手电筒,不料手腕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扣住了,真司吓得背后直冒冷汗,缓缓转过身,眼前竟然是一张青面獠牙的能面。

“有、有鬼啊——”

真司脚底打滑摔了下去,找不鞋子也起不来,干脆蹲在地上大呼小叫。

“……是我。”

能面人摘下面具,灯亮了。是秋山莲。莲无语地拽着真司的手,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这点小伎俩还不至于……喂,你没事吧?”

真司紧紧闭着双眼,嘴唇发抖。

“不、不要过来啊!”

秋山莲叹了口气,抱住他说。

“行了,老师,隔壁的灯都亮了,你把邻居吵醒了。”莲看真司一脸茫然,指了指窗外,“喏,猫也叫起来了。”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小猫“嗷喔嗷喔”的叫唤声。

真司捂着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本来想吓唬吓唬莲,不料,没有吓唬到莲就算了,他还把自己吓个半死。

真丢人啊。

秋山莲拎着枕头和铺盖往客厅走。真司叫住他。

“那个……莲。”

秋山莲转头看他。真司局促地扯着他的衣角。

“我……”

“什么?”

“可以陪我睡吗?”

秋山莲愣住了。

“啊?”

“我……其实,我有点怕鬼啊。”

秋山莲这才意识到自己装神弄鬼的下场恐怕不止那么简单了,顿时开始后悔。

“放心好了晚上我不会再扮鬼吓你了。”

虽然已经承诺过,但真司仿佛不信邪,八爪鱼似的黏在秋山莲身上。

“那你不许再戴能面吓人了。”

“都说了不会了。”

真司张大了嘴,将信将疑。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我不相信。”

“……爱信不信。”

秋山莲无语极了,真司说话时还压在他身上不肯起来。“喂,城户?能不能起开。”

真司顿时哭丧着脸说。

“莲,虽然我知道说这话不好。可是像抽烟,打架什么的,你本来就不该做这些事吧?要是抽烟得了痨病,或者跟人打架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数学老师推了推滑下去的镜框,耸着像大鹅一样的颈子数落他,一生气就皱起来的法令纹都快掉到下巴上了,凑到跟前的时候,那枚光秃秃的脑门仿佛都能照亮莲的臭脸。

“喜欢国文是好事,但是也没必要在梦里叫城户老师的名字吧?我都听说了,你昨天的国文作业又没交上来?别想着国文课了,现在是数学课啊,先学会数学公式吧臭小子!”

秃头大叔摸摸自己锃亮的光头,哈哈大笑起来。

这该怪谁?秋山莲在内心翻着白眼。还不是因为城户老师抱着他说了一晚上梦话,害得他根本睡不着……嘶。如此腹诽着,他不禁揉了揉酸痛的右臂。而且城户这家伙比看上去重很多,明明身上摸起来没有二两肉,为什么这么沉?压在他身上整整一个晚上,胳膊到现在还是很疼。就连在篮球社团训练一整天都没有这样过。莲想,要不要下次给他买一个抱枕?他看起来会喜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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