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时常说,她怀的是一对双胞胎,但出了点意外,弟弟没有了。
什么叫没有了?
她说如果弟弟可以平安长大的话,应该叫孟舟的。
孟舟……
我有一个算不上秘密的秘密,其实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他一直都在我身边。
也许在镜子里,在水边,在一切能够折射出我影子的地方,又或者……在我的梦里。
他或许是恨我的,注视我的眼神永远冰冷而执拗。
可他好像也只会恨,喜怒哀乐都很淡薄。
小时候我总是很怕他,被噩梦折磨到夜夜哭嚎,每次闭上眼睛,总能看到他。
看到断壁残垣破败的房屋,看到烈火灼烧冰冷的锁链,以及他被恨意蒸得通红的眼眶。
那些梦千篇一律,却也如此触目惊心。我甚至不敢去回忆,但怕他的不仅仅是我。
我几乎没有朋友,亲戚也不是很热络。他们同样怕,怕和我一起站在镜子下,怕镜子里与我本人不符的扭曲笑脸。
“这孩子可真是太邪门了。”我永远记得那天父亲看我时复杂的眼神。那天父亲毅然决然的离了婚,母亲把眼泪发泄在我身上。
“孟舸,你就是个怪物,为什么你不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啊!为什么啊……”母亲泣不成声,我沉默地想靠近一点。
但镜子再一次映出我的脸,他就那样,轻蔑地、嘲讽地对我说,“孟舸,原来根本没有人喜欢你嘛。”
伴随着这句话传来的还有多年来人们的畏惧指点,小声嘲笑,那些声音又被被恶意地放大到模糊,直至转化为尖锐的悲鸣,让人喘不过气。
太吵了,我想通过这些声音辨别出哪一个属于孟舟,脸颊却突然迎来一阵刺痛,接着就是耳鸣。
母亲打了我一巴掌,她看着镜子里与我本人不符的,错愣的眼神,哭得肝肠寸断。
我死死地盯着镜子,那一刻我居然荒诞得觉得孟舟也在害怕,也在疼……
可这怎么可能呢?他啊,看到我被打怕是高兴的不得了,疯子。
我把有些红的脸颊贴在母亲的手上乖巧地蹭着,上面还有些血痕是她过长的指甲擦破的。
没关系的,都没关系,爱我的人,可以在我身上任性发泄痛苦。更何况,那痛本来就是我带来的,我不该却必须承受的。
母亲看着我不说话,只是平静地掉眼泪,喘息间也夹杂着破碎的呜咽。忽然她紧紧抱住我,絮絮叨叨地小声道着歉,她说她错了,不该打我,还止不住地夸我乖。
她说,“我们孟舸是这个世界上最乖的孩子,才不是什么怪物。”
我没有哭,只有有雨滴争先恐后滚落下来,太狼狈了,我沉默地埋进母亲的怀中,寻求一点温暖。母亲隔绝了那些阴毒的视线,我只听到他在喘,压抑不住带着痛苦的,仿佛要将我抽骨扒皮一样的喘息。
母亲从来都没有真的不要我,但她过得很苦。她连门都不敢出,也许是怕听到别人的议论挖苦,多可怕啊,这个女人生了个怪物。
我在小学被人欺负,那些小孩子们也谩骂我的母亲,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话,表露这最天真的恶意。
我以为我听到得够多,已经不会再生气了。但有些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反抗。虽然反抗了也没什么用,依旧鼻青脸肿地回家。
母亲总是轻柔地给我擦药,酒精棉扫过破皮的伤口,泪也总在这个时候流下来。
“妈,要不你还是把我丢掉吧。”我知道我注定是个异类,但我不愿让我爱的人陪我一起遭人非议。
母亲拿着药的手抖了抖,轻轻吸了口气,笑得温柔,只是那笑容里入木三分地浮着几分虚弱和病气,因为我。
“说什么胡话呢。小舸,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欢你,妈也要你。”
我把下颌搭在母亲肩上,后面是一块透明的窗户,我没有躲,平静地看着孟舟透过玻璃有些发狠的眼神。
“孟舸,你就是个废物。”我笑起来。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小学的时候没有停,初中也没有,或许未来几年几十年也一样不会停,孟舟就是我甩不掉的梦魇。
“孟舟,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我在他为我编织的噩梦里看他,在那些烈焰舔噬着地表的绝境里,孟舟无所谓地笑,“放过你?好啊,等你死了呗。”
“好。”我毫不犹豫地跳进了他为我构建的地狱,很快疼痛吞噬了全身,内脏都被灼烧,我似乎听到了自己皮肤被烤焦地滋滋声,还挺香?我在那些灼烧扭曲的感觉里苦中作乐地想。
意识失去没多久又陡然清晰起来,我又一次站到了地上,同样的位置,孟舟也依旧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我,只是那个人和我一样狼狈,似乎被同样的高温灼烧过,大口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只是他没有那些可怖的伤痕,看着要好上许多。或许……我的痛感与他相连吗?
“孟舸,这里是梦,你死不了。”最多就是因为有他的加入,多了几分以假乱真的疼。可,那又怎样?能拉着他一起痛苦就怎样都好,我求之不得。
不知道这些疯狂偏执的念头是怎么来的,我终于学会了像反抗那些欺辱一样反抗他。
不就是疼吗?孟舟,这些疼痛相比我在现实生活中经历的煎熬,根本就……不足挂齿啊。我向他挑衅地笑,再一次跳入深渊,他终于不再看轻我。
我伤到他了,密匝匝的痛苦刺穿的是俩个人的心脏,在我几乎断裂的神经里我感受到的,是双生子如出一辙又自相矛盾的痛苦。
他以前在梦里也曾无数次恐吓我,但到底不敢动真格。是怕伤到自己吗?孟舟,说我废物,你又怎么样呢?还不是瞻前顾后,不敢下手?孟舟,说你是疯子,我又怎么样呢?还不是纠缠不清,沐浴同一场烈火?我在疯狂的疼痛中酣畅淋漓的快活。
我明白,从这天起,他再也无法轻而易举地看轻我。
不就是疼吗?一起下地狱就好了啊……我们谁都逃不开,再也没有人寂寞。
之后的几十次,他试过变换场景,但没有用,我不管在哪里都只求死,我只求他能感受到和我一样的疼,只求他收起那副永远在嘲讽的笑容,我只求他陪我一起煎熬。
我也渐渐摸清了规律。我们的感官果然相连,只是他身上不会出现我对自己施加的伤口,他受伤我也会痛,但依旧表现不出痕迹。
我以为随着次数的叠加,疼痛的感觉会逐渐淡化。但其实不是,每一次死亡的瞬间都是一次全新的折磨,果然,人没有办法免疫死亡,哪怕这份痛苦十不足三,但所幸还有人亲密无间地一起挣扎着。
最后一次,在他送给我的最后一个梦里,我看到了医院。那是无数新生儿诞生的地方,也是孟舟的埋骨之地,在我想迈步的时候他拉住了我,我以为他是疼怕了,想改变了,可他没有。
孟舟在医院燃起了一场大火,他忽然强势地扣住了我的手腕,其实到最后被他拉扯着的基本上只是一根伤疤交错的伶仃的骨头。他脸上没什么伤痕,干净惨白,但他却在笑,是那种轻蔑的,执拗疯狂的笑容。
他就这样拉着我,跨过断壁残垣,迈向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中。
他带我在火海中殉葬。
疼痛升起来的一瞬间,五脏六腑都发出凄厉地喊叫,颤抖着说疼,我听到大脑中神经寸寸崩断的响声,模糊可见的世间被一片片黑焦色的团块替代,我忽然疯了似的想要拥抱他。
可是天亮了,日光照在脸上,我从昏沉中睁开眼的一瞬间,只看到了和煦的春光,我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纤细光洁。没有梦里可怖的伤痕,脉搏也有节奏地跳动着,好像还残存着一场至死方休的试探,而试探的结果再清晰不过。
五十七次,一晚上疼痛死亡的次数是五十七次,最后一场甚至是他亲手促成的。孟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过我。
高中以后,我们停止了这些没有意义的自相残杀。有什么意思呢?反正谁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他不在无止境地跑到我的生活里,只是安静地在梦里等待我的来临,那些梦也不再是什么人间炼狱,只是普普通通的教室课堂,我在白天学习,他在夜晚重复。我装作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在他写题时趴着看他,故意弄出一些小动静,回应我的往往是普通的桌椅多出了几条锁链。
“孟舟,你挺有情趣啊。”我向他吹口哨,故意恶心他一样。他笔尖顿了顿,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说出这种鬼话。“再浓的情趣看到你都萎了。”于是他波澜不惊地回答我,我止不住笑。
如果忽略一些时不时的小矛盾,那大概是我们一生中相处过的,最平静的时光,没有他打扰的生活,我出乎意料过得不错,同学们不再怕我,相处的居然颇为融洽。
或许十七,八岁的岁月总是伴随着躁动的蝉鸣和盛夏清风,原本平淡的生活镀上了一层少年的月光。就连高中的针锋相较以前,都来的令人有些轻松愉悦。
“孟舟,活在镜子里是什么感觉?”我挑衅他,他目光沉沉没有说话。
在那天梦里,我被孟舟压着在棺材里躺了一晚。没有埋在土里,狭小逼仄的空间不至于让人窒息,但同样喘不上气,更何况,还有个煞神手脚冰冷的和我抵足而眠,活像挨着个死尸。
棺材外,隐约还能听到唱戏的声音,稀稀拉拉的人聚在棺材旁,扯着嗓子假哭,“孟舸——你死的好惨啊——”
我:“……”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孟舟,你个傻逼。
气闷是一起难受,法。
疼啊,我清楚地知道他的感觉,这种蛮横的机械运动,他爽不到的。我也不会,但只是精神上的征服欲还是让我兴奋起来。
孟舟,小船儿,你的每一分疼痛都由我说了算,你的面前就是我,你退无可退。
但这份征服欲很快就散去,因为我知道,我永远驯服不了他,表象而已。
“不是你自己作的吗?哈,你也……好意思哭。”孟舟诧异地看着我的眼泪,语气也在无规律地折磨中带上几分火气。
不是,孟舟,我是心疼。我仰起头双唇擦过他的唇角,一下一下地磨。他啧了一声,干脆张口吞掉了我想说出来的话。
他的吻是和他本人不符的温柔,有点青涩,像是被小奶猫的舌头极软的舔了一下,没有人会不喜欢的。哪怕是那舌头上生长着倒刺,可单单只是这个动作,就代表着依恋。
“如果有天我真的死去,你会为我难过吗?”事后他没了力气,倦怠地靠在我身上。
“不会。”他的声音很轻,可那里面包含的笃定却让我心酸不已。
他好傻好傻,真的,我可是要“交接”的一方啊,他怎么都不说句话哄哄我?
我笑着问他,“万一我后悔了不想继续了呢?”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我就会就这样恨你一辈子,直到死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眼泪流了满脸,他有些慌乱抬手好像想给我擦泪,我制止了他,指尖强硬地挤入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小舟,其实哥哥宁愿你带着爱活着,也不愿你带着恨离去,哪怕这个选择会付出的是我的所有。
法,总是堪堪擦过最要命的那一点,却又达不到顶点。
下唇含在牙尖下被咬地沁出血珠,这是他的身体。我小心翼翼地松开力气,任由呻吟声将我淹没。
不够,还是不够,欲求不满。
我听到自股后穿来的黏腻的水声,越发放肆的呻吟,眸中蒙上水雾,他的面容也变得模糊,还是不够。
手指粗重地顶弄,腰腹挺起撞在冰冷的镜面上,猩红的舌尖舔弄着镜面,津液不可控地流下,又骚又贱又放荡。我终于还是被他玩坏了。
“孟舸,孟舸,孟舸……”手上动作加快,肌肉痉挛似的收缩。一边疯狂地叫喊着,要到了要到了,另一半又恶意地把快感拉下云端,不够不够……怎么才能够?永远不够!
“哥!”没有人回应我,泪水顺着脸庞滚落,我射在镜子上。
手指还带着高潮后的颤抖,我抚开镜子上薄薄的水雾,那双眼睛分明印着欲望,但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高潮过后,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空落。
想要的不只是被填满,还想要被拥抱被亲吻被需要,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什么,但世人把它称做爱。
那就……爱吧。可我该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如果这世上没人记得你,没人看到过你,我又该拿什么证明你存在过,我的爱人?
我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心脏像是被撕裂成了俩半,刚刚的胡闹让头痛成千上百地反噬,哥哥,我好疼……
没用的,没有的,再也不会有人哄我了,那个残忍的人把我丢在这世上自己走了。再也不会有人爱我了。孟舟是没有人要的小孩,从小就是,先是妈妈后是哥哥,现在终于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可是孟舟好累,好委屈……
我把手指伸到脊背轻轻拍着,像孟舸以前一样。最后一次了,如果以后不会再有人爱我,那么请先我逃避这么一晚上。
“睡吧,睡吧,我可爱的宝贝,有我爱你,有我喜欢你,一束百合,一束玫瑰,等你睡醒
把它都给你……”
歌声那么长,月光那么长,天上的星光藏起来,地上的孩子抱着自己入睡,那样孤独。
神明不会对任何人格外开恩,所以我们都只剩自己,无所依靠。
阳光透过窗户打下来,早晨的平静被鸟雀一声长一声短的啼叫打破。好吵,手指先一步捏住眉心意识才延迟回笼。
“孟舸?”我下意识地呼唤。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麻雀还在无所顾忌地争吵。
哦,对,我忘了他不在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昨天是在地上睡了一晚上吗?居然连衣服都忘了穿上……真狼狈啊,孟舟。
脑子昏昏沉沉连带着身体都麻了半边,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又仓皇间闯入了他的眼睛。孟舸……想到这个人,脊骨好像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我平静地看着他,最终还是遮住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指尖颤抖,怎么都使不上力。
没有他,没有他不正是我所期待的吗?没有他难道就不活了吗?无视心口泛出的酸意,我还是坚持着给自己套了件衣服,顺带洗了把脸。
冷水沾湿眼睫,像不小心滴落下来的泪。屋外阳光正好,一如往常,我还是决定去花店看一看。
虽然花店是那个人盘下来的,我也并不是十分想处处都按照他的计划生活,但是里面毕竟倾注了他的心血,退一万步讲,还有钱。
那个人把钱投进去就不管了,真要血本无归好像是我很没用一样,怎么可能?我拦了辆车直奔花店。
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开过车,虽然平时那个人操作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看,自认为学的差不多,但是到底不敢法地蹭动,她把手指送入我的口腔。
“……莉莉丝。”我终于想到,她笑起来,配合着动作,轻佻又放荡。我在她颈边呜咽出声,“求你,求你……”
“先生,这次可是你在请求我。”
“你不喜欢我了吗?”好像凶狠侵犯的是她,挣扎呜咽的才是我,某一瞬间我我甚至怀疑我会落下来泪来。
她叹了口气,抚上我眼尾发烫的数字标记,温柔地接纳了我。“喜欢。所以我准许你给我更多。”
我咬她的耳垂,开合间碰撞出暧昧的水声,像教徒一般虔诚的祷告,“莉莉丝,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她的双瞳陡然睁大,像失焦一样散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妈的。”她报复性地咬住我,和我接吻。“宝贝,快要被你的电流搞死了。”
“舒服吗?”我问她。
她哼出一声笑,“一般般吧。”
“没事,慢慢练。”
她在夜晚和月亮一起出现,踩着风声偷走我的心跳,她是薇薇安,也是勾心摄魄的莉莉丝。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数据核心藏在什么地方?”她懒懒地靠在墙角,红唇吐出迷蒙的烟圈。
“我可没有承诺什么啊。”我故意逗她。
她看起来毫不在意,“宝贝,白嫖不好吧?”
我被她逗笑,牵起她的手放在我的胸口“在我的心脏里。要摸摸看吗?”
她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我装作无事发生继续说道,
“薇薇安小姐,当您摘出我的心脏时,整座大楼的报警器都会长鸣,5个安全办公室会第一时候采取紧急防控。我会将身上所有权限赠与您,十分钟之内所有不来自人为的防控都不会对您造成困扰。”
她骂了句脏话,问,“拿走这段数据你会消失吗?”
谁知道呢?我吻住了她的唇。
“你的诉求是什么?”
“在报警器响起时,如果时间允许,请带走我的心脏,也顺便带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