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正在炕上坐着缝衣服的杨夫人放下手中的针线,由衷的笑容绽开在她苍白的脸上,从小就烙在骨子里的教养使她就是如此欣喜时依旧文雅而从容,只有细看她握紧的双手,才能知道她的情绪很激动。
“当然!”枇杷三步两步地跑到了火炕边,灵巧地收住了脚步,向着母亲笑逐颜开地说:“我看见父亲带着怀远军进城了!我在城门口亲眼看到的!怀远军是得胜回来的!有好多好多的旗帜,好多好多的战马!父亲现在去了节度使府,一会就能回来了!”
“总算平安回来了!”杨夫人虔诚地双掌合什道了一声,“佛祖保佑。”
这么多年来,每一次丈夫出征杨夫人的心都有如一直在油中煎熬一般,这一次尤甚,现在听到他凯旋而归的消息,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不放心地问道:“你看清楚你父亲了吗?”
“今天一早我们就到城外的半山坡上轮流看着远处,等待大军的消息,午时左右就见到一队人从天边走来,再近些就能看清正是怀远军的旗子。我马上抢先回城,等在城门前,就见父亲骑着他的大红马走在怀远军的最前面!”枇杷无比自豪,看着母亲脸上浮起的笑意,她又提起手中的兔子得意地笑道:“看,今天打到了一只兔子,正好煮了等父亲回来一起吃。”
杨夫人这时才注意到枇杷手中的兔子,看着女儿一身男装,背着弓箭,系着横刀,纠结了一下才说:“也好。”
出身弘农杨氏的杨夫人,虽然流落到边城,但是骨子里还是名门望族之女。对于儿子,她细心照料他们的生活,告诉他们为人的道理,但是其余的就完全交给丈夫去管。可是唯一小女儿,杨夫人从小带在身边,想按杨家教养自己的方法将她养大,成为文雅、贤淑的女子。
可是,天性的力量是最强大的,不管杨夫人费了多少的力气,教会了小女儿仕女所应该会的琴棋书画,各种礼仪,甚至曾有一度,杨夫人以为自己成功了,毕竟小女儿已经能弹出几首像样的曲子;写出一手还算过得去的簪花小楷;能画几张山水兰花图;也会一面优雅地品着茶,一面从容地拈起一个棋子落下。
但是,杨夫人最终还是认识到了,小女儿其实只是表面被她改造了,而内里,她还是玉家的孩子,有着胡人血统的孩子。她的眼睛异常灵动活泼,她的身体更擅长张弓射猎,而她的心极度渴望自由。
女儿真正喜欢的根本不是琴棋书画、烹茶赏雪,她也不可能永远被束缚在狭窄的内宅。只要有了机会,她天性中被压抑的东西便如雨后的春笋一般不可阻当地冒了出来。
于是,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女儿迅速地转变为真正的营州少年,纵马射猎,恣意原野。杨夫人虽然有千般不愿,但是看到女儿鲜艳的脸色,飞扬的眉眼,她还是明白这才是女儿真正的生活,更何况,形势的逼迫也让她只能接受这种转变。
现在的女儿身上保留下来的与营州风气不同,而颇具有江南水乡特点的,大约只有她的名字——枇杷了。这种只长在江南,又甜又沙的水果,在杨夫人怀着小女儿时经常出现在她的梦乡,而丈夫就是再宠爱她也不可能让她在塞外重新品尝到幼年的最爱,于是在得知生了女儿后便毫不犹豫地将之做为女儿的小名。
虽然在营州根本不可能见到枇杷,而且有更多的人应该从来没有听到过,但是并不妨碍枇杷这个名字叫了起来,并完全取代了杨夫人曾在《诗经》中认真为女儿所选的“芷若”这个正式的名字,大约是枇杷铿锵响亮的音节特别合营州人的脾气吧。
坐在杨夫人身边做鞋子的刘嬷嬷早已经笑着站了起来,“太好了,将军果然平安回来了!”然后她上前接过了兔子,“我们小姐可真行,差不多天天都能带着猎物回来,昨天的锦鸡还没来得及吃呢,今天就又有兔子了。果然很肥呢,嬷嬷这就把兔子拿到灶间焖上,等将军回来就可以吃到枇杷亲手打到的兔子了。”
“这不算什么,等父亲回来,我有了时间去山里更深处打只鹿回来,娘不是最爱吃鹿脯吗?”
“你现在每天跑出去已经很危险,更不要说进深山了,千万别去猎什么鹿,”杨夫人实在忍不住了,“这些日子是没办法,你又要给你哥哥请大夫,又要照顾母亲,还要出门打探消息,再就是要打猎,我也就不管你了。但等你父亲回来后,你少往外跑,毕竟已经是大姑娘,再过个三四年就该成亲了。”
枇杷轻轻地吐了吐舌头,母亲时不时地就会嘀咕类似的话,她早就听习惯了,而且也将这些话听过就算了。
就算父亲回来了,他哪里有时间去管家事?大哥二哥走了,三哥重伤,正是自己应该担起家里重任的时候。但是枇杷知道决不能在娘面前提大哥和二哥的,便笑着说:“我去把好消息告诉三哥!”
“刚才你进门喊的声音那么大,你三哥应该能听到了,”杨夫人话里还带着一丝嗔怪,但又笑道:“你再去给他好好讲一下看到的场景也好,再把兔子拿去给你三哥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