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年之军过了狄道,一路继续上陇。一日经过一小山,只见此山孤立于一隅,三面缓坡,一面崖壁陡立。崖壁上有无数洞窟,窟中皆有佛像,颇为壮观。正好遇上雪霁天晴,有僧人上崖扫雪。高延年和长五郎策马山前,可见晴空湛蓝清澈,麦积红暗,微风拂动,浮图风铃发清脆之声,令人闻之忘尘。
“长五郎,想不到这兵戈之地,竟然还有令人忘尘清净之所!”高延年叹道:“你看这浮云苍狗,名利转眼幻梦,英雄总成枯骨。只有菩提稳如须弥磐石,慈悲之心,光照万千代!不如你我在这里布施一崖窟,雕塑佛像,以求福报如何?”
“也好!”这次长五郎倒是没有反驳,他看了看来时道路:“我们还没到陇右,这道路就如此艰险,吐蕃人的地域只会更难走,我们这次出征恐怕未必能活着回来,不如便在这里先修好崖窟,取出身上一件贴身物留下,若是寻不到尸骨,这里便当是我俩的葬身之地吧!”
两人商议已定,便唤来僧人,拿了一笔钱布施给僧侣,令其在崖壁上凿一洞窟,又各自取了一件贴身衣物留下,当做念想之物,然后才领兵继续向西而去。
公元681年的二月,岁末年初,冬雪早已经下过,山河沉寂,大地封冻,放眼望去,陇上从青海到陇右,就仿佛一块巨大的磨刀石,大唐与吐蕃两边都秣兵厉马,等待着来年的大战。吐蕃国相钦陵统领十万大军在攻克了河西之后,沿着河西走廊而下,攻克武威,过乌鞘岭,兵锋直逼黄河,关中震动。
黄河畔。
“这就是黄河,渡过这里就是兰州了吧?”钦陵立马于黄河畔的渡口,远眺着远方的土地。吐蕃军的骑兵在黄河岸边的平地上排起了长队,人和战马哈出的水气就像白色的烟雾,在阳光下闪着光。静悄悄的大河就在他们的脚下,大河从南而来,却在他们的脚下拐弯东进。河道很宽,但大部分地方都已干涸。有水的地方覆盖上白色的河冰,如同一条条闪耀光芒的细带,互相交叉缠绕,或汇合或分开,向东绵延而去。
钦陵看着河对岸的土地,看的都出神了,河对岸的河堤上种了不少树木,不过这个时候的树都已经掉光叶子了,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林后的村落和一层层山峦,偶尔还能看到林子里有飞鸟在晃动,他皱起眉头,问道:“冬天里林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鸟?”
“应该是附近村落的缘故!”侦骑答道:“当地的唐人村民都逃走了,经过林子时撒下了谷物,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飞鸟!”
钦陵没有说话,半响之后才问道:“唐军的营地在哪里?”
“禀告国相,唐军的营地在对面的山坡后,已经修筑了数道寨墙,连绵十余里,十分坚固!”
“弃黄河不守?”钦陵皱起了眉头,虽然他是吐蕃人中的极端强硬派,经常口头上把唐军贬的一钱不值,但真伤了战场上却十分谨慎,就像这次,虽然黄河已经封冻,渡河对于吐蕃人已经很简单,但他还是极为谨慎的在河边等待了许久,不敢贸然渡河。
“父亲可以让我先领兵渡河,试探一下唐军的虚实!”弓仁道。
钦陵没有理会儿子的请战,而是继续查看了一会地势,半响之后方才道:“先立下营寨,渡河之事,先放缓些不迟!”
天色已晚,狂风从西北边吹过来,帐外立起的厚盾都仆仆作响。钦陵盘腿坐在牦牛皮帐中,对着面前的佛像诵读了一会儿佛经,方才回到几案前,重新开始查看起地图来。
“父亲,我已经巡完营地了!”弓仁从帐外进来,脱下结满白霜的甲衣,坐了下来。
“情况如何?”钦陵问道。
“都还好!”弓仁笑道:“这天气对于唐人来说是酷寒,但对我们吐蕃人来说却是正好。估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唐将才避战的!”
“突厥人灭亡时,唐人可是冒着雪连夜行军,一举袭破突厥汗帐篷的!”钦陵冷声道:“唐人是怕冷不假,可若是倚仗这个小视对手,那就距离灭亡不远了!”
“父亲教训的是,孩儿记住了!”弓仁低下头。
“甘州的事情,你做的不错!”钦陵突然道。
“啊?”弓仁没想到父亲怎么一下子话风转到那边去了,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唐人的人口百倍于我们吐蕃人,如果不能把唐人化为己用,就算我们能百战百胜,最后灭亡的还是我们吐蕃人!”
第871章 芦苇荡
“父亲,想不到您也是这么想的?”弓仁闻言大喜:“那您为何不在众人面前……”“这些话我为何不在众人面前说是吗?”钦陵问道。
“对,对,孩儿就是这个意思!”弓仁道:“将领中有很多人都反对孩儿的做法,如果您表明态度的话,肯定会有很多人改变想法的!”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钦陵摇了摇头:“军官们之所以愿意支持我,是因为在征服吐谷浑人和西域之后,他们都得到了各种各样的实惠。而如果依照你的办法来,就必须对唐人的豪强怀柔,这样一来他们的利益就会受损,他们反对你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父亲您刚刚明明说若是不把河西的唐人化为己用,即便我们能百战百胜,最后吐蕃还是会灭亡的!”弓仁急道。
“不错!”钦陵点了点头:“但那都是将来的事情了。而且那些支持我们的人也是为了获得更多的领地和财富,既然他们会为了领地和财富支持我们,自然也会为了这些反对我们!”
“哪怕这样会导致未来的灭亡?”弓仁问道。
“那毕竟只是未来!”钦陵叹了口气:“所以哪怕我明明知道你是对的,表面上我也不能表态支持你!”
“我明白了!”弓仁叹了口气,他此时已经明白了父亲的奇怪态度:“那我应该怎么做!”
“做你觉得对的事情!”钦陵道:“我是我,你是你,虽然我比你强大,但我只是过去,而你才是未来,明白了吗?”
弓仁眼睛一亮,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兰州,唐军行辕。
“裴公!”程务挺压低了声音:“护良公子的前队已经到了,我让他在城南珈蓝寺扎营!”
“嗯!”裴行俭头也不抬的问道:“兵马情况如何?有多少兵马?”
“有兵士八百余人,战马一千三百多匹,其他骡马杂畜九百余匹!”程务挺低声道:“听领兵的将佐说,他们这一路上陇十分艰险,途中病倒的、累倒的、摔伤跌伤的就有一百多人,马匹杂畜更多。不过以末将亲眼所见,这些骑士虽然途径长途跋涉,但志气不馁,应该是精悍敢战之兵!”
“能大冬天上陇的兵马,自然不是一般之辈!”裴行俭抬起头来,叹了口气:“这次王大将军是下了本钱呀!”
“裴公!”程务挺低声道:“要是王大将军亲自领兵,末将自然没啥好说的,都只有任凭驱使的份。可他这次就派了个儿子来,听说才刚刚二十,只不过娶了天子的妹妹,就要位居您之上。军中众将都不服气!”
“不服气?”裴行俭笑了笑,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年纪小你就不服气,那当今太子还在吃奶,你是不是也不服气?”
程务挺脸色大变,赶忙双膝跪下,连连叩首道:“裴公,末将该死,末将该死!”
“起来吧!”裴行俭笑了笑:“只不过是私下里说话,你也莫要太在意了!”他伸手将程务挺服气,叹了口气:“你这个脾气,见小而不见大,若是不改早晚要吃大亏!你觉得王文佐为何不自己亲自来,而派儿子来?你觉得他把对吐蕃的战事当儿戏?好吧,就算他不在乎大唐的西疆、不在乎自己儿子的性命,那他总得在乎这些上陇的精兵悍将吧?这些可是他近二十年累积起来的本钱,要说天底下谁最在乎这些,那就是他自己了!”
“他觉得这次儿子也能赢?”程务挺低声道:“钦陵可不是一般人,如果好对付的话,也轮不到他儿子出马!”
“这个用不着你操心!”裴行俭低声道:“王文佐肯定给他儿子准备好了底牌,他这次派了两个儿子来,可谓是势在必得!”
“两个儿子?还有一个是?”
“叫彦良,是他和倭国女王生下的那个,也是他的长子,现在是倭国大王!”裴行俭看了程务挺一眼,目光阴冷:“明白了吧?别犯蠢!”
程务挺被上司的目光吓了一个哆唆,赶忙沉声道:“裴公放心,我一定会听从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