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韦庄《思帝乡·春日游》
山月
舒微只摆拍了一个姿势,马上就快步上前拿自己的手机。
路景澄不像有耐心拍照片的人。
上次阳光体育周活动,最后在赛事终点大家一起拍合照,沈游说要路景澄帮他拍照片,一张不够还要再帮他拍两张,路景澄不给他拍了,最后是袁石帮沈游拍的。
但是,没有想到路景澄照片拍的如此好,无论取景构图,还是光影捕捉。
摄影师拍的好,又得春风作美,杏花花瓣眷顾,整张照片意蕴和氛围很有诗意。
“谢谢。”舒微双颊笑出了浅浅的梨涡,像湖水泛起的轻柔涟漪中,飘落了两朵小花花瓣。
路景澄双手插兜看着面前的女孩,往常淡漠凉薄的眸光柔和了两分。
两个人还站在原地,舒微在心中鼓足勇气,主动和路景澄说道:“你是坐缆车上来的吗?”
路景澄闻言点了下头,他语气中有不可思议的意味,对舒微问道:“你们爬了两个小时?”
上小学的时候,他和爷爷奶奶来爬过蔚山,也是走了最缓的一条路,没用过四十分钟。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怎么也没有想明白蔚山有什么景观,值得花这么长的时间去看。
舒微说是,中间遇到一个小型的动物园,大家去喂鸟雀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正说着话,看见西面亭廊下,孙欣菲兴高采烈地跑回来喊她:“微微,快过来呀。”
舒微应了孙欣菲的话说道:“这就来。”
她刚刚想问路景澄,怎么突然又来蔚山玩了。只是欣菲唤她,言语被截在唇边,没能问出口。
转头看向身边的路景澄,他已经步态闲散地提步先走了。
路景澄和林思然没有复合,林思然找了路景澄好几次,他都不为所动,她好几次在宿舍走廊遇见林思然,她的眼圈红红的。
她应该是真的很喜欢路景澄,一次次找他复合,收敛自我的小脾气,放下自己的尊严,犹如飞蛾扑火。
望着路景澄与自己渐行渐远的身影,舒微想她自己呢,又何尝不是一只自愿扑火的飞蛾?
初登山顶看过其他建筑景致后,大家还是最喜欢聚在山顶观景台,体会“一览众山小”的雄丽磅礴,情致之极对着四下秀丽的群山绿野高声呐喊。
舒微三人站着闲聊,五米之外的旁边,葛梦雅喊了一声:“袁石,你喜欢我吗?”
此次出行的许多人都是物院的学生,有不少认识袁石的人。大家连声起哄,场面相当热烈。
“袁石很喜欢葛梦雅。”袁石在人潮声中回应葛梦雅的宣言。
女孩子们突然就很感动,自己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自己。青春的故事中总会将此事,浓墨重彩着笔书写。
舒微情不自禁地眼睛泛泪,她扭头想要避开擦泪,却看见和她抱在一起的欣菲的眼睛中也有泪光。两个人相视看见对方都傻傻地哭了,扑哧又都笑了。
后来多年后,在葛梦雅的婚礼上,舒微和孙欣菲也是像这样相拥着,只是单纯看着前方荧幕上一对新人的结婚照,已经是泪流满面。
孙欣菲先对着山谷高声喊道:“莱昂纳多,早晚有一天我要娶了你。”
舒微和俞琳捧腹大笑,欣菲最近沉迷莱昂纳多,一口气看了《猫鼠游戏》《盗梦空间》等四五部电影。
这话是图好玩,接下来说的话最真心:“希望我不要挂科。”
“希望我能顺利考到专业八级。”俞琳紧接着说道。
旁边也有男生和女生喊道:“xxx,我喜欢你。”,并且当场表白成功。
舒微忍不住在人群里,寻觅路景澄的身影。他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她的视线也随着他飘到他所在的地方。
心在他那里,眼睛也跟着跑了去,像是着了魔,任何事情都会浮想联翩地想到他身上。
然而路景澄呢,他正侧额微蹙眉,听身边一个娇媚亮丽的女孩讲话。
舒微心里禁不住泛起失落。墙角不起眼的小花,终究得不到过路人的惊鸿一瞥。
“微微,咱也说个某某某,我喜欢你。”孙欣菲故意逗舒微脸红。
舒微敛起心底的那一刹的失落和伤感,眼睛的余光里路景澄仿佛依然在听身边的女孩讲话。
“好呀,你们不要被我吓到哦。”舒微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说道。
然后趁着孙欣菲和俞琳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聚拢在嘴边,朝着远方的山谷扬声喊道:
“我喜欢你。”
她这一喊,吓到了423宿舍的女生们,孙欣菲先是懵住之后“啊”地兴奋惊讶地大叫,葛梦雅搞不清状况但激动地攥着袁石的手,俞琳眼睛显然睁大,她的视线在路景澄和沈游之间徘徊。
路景澄原本不上心地听着身边陌生女孩的主动搭讪,听闻后也淡淡地抬眸向舒微看去。
“莎士比亚,狄更斯,沈从文,迟子建……”舒微紧接着呼喊道,“请你们不要让我挂科。”
远处的山谷传来回声,孙欣菲反应过来,她眼睛亮晶晶笑出声说:“微微,我喜欢你这个创意。我也要这么喊!”
舒微抿唇微笑,说好啊。她的双眸却不敢看向某一处。
不过这个创意,被沈游先一步喊出口。
“罗伯特·胡克,铁木辛柯,周培源……”沈游被舒微的喊话启发,紧跟着高声喊道。“还有沈游,你们真的太棒了!”
几个和沈游熟悉玩得好的同学无语嘘他,袁石更是忍不了走过来捂住沈游的嘴。
“我真是受不了你了,沈游你要不要脸啊。”袁石气笑了,锁住沈游的肩膀调侃他。
大家都在笑望着沈游的时候,舒微借势偷偷看向路景澄,他身边现在没有别的女孩,他的唇角若有似无地微勾,看着玩闹嬉笑的袁沈二人。
许是偶然察觉到有目光凝视自己,路景澄撇眸看过来,将正在偷看他的舒微,抓了个正着。
路景澄微挑了下眉峰,左边唇角牵起可见的弧度,坏坏的拽拽的,放荡不羁的笑容。他就这么盯着舒微看,仿佛能洞悉她的心。
站在观景台的围栏前的舒微,那一刻像是嗅到了危险气息而惊觉的小兽,在被路景澄的眼神钉在原地片刻之后,惊惶地连忙移开自己的目光。
欲盖弥彰的眼神在人群中浮动,装作刚刚自己只是偶然一瞥。
上学期初学古代文学史,教授讲到《山海经·南山经》,提及异兽九尾禽。
相比其他异兽,大家对九尾禽了解更多,教授顺势让同学们踊跃发言。大家说有狐妖苏妲己,还有被吕洞宾降住的玉面仙姑等等。
不过《山海经》中只说九尾禽是兽,背生九尾,其状如狐,食人。没说是雄是雌,那便是可雄可雌。先秦神话传说中它是上古神兽。惑人心的女狐妖,不过是后世创造的文学形象。
最后大家谈论争辩,父权社会下文学作品中的“狐狸”形象,存在着性别歧视,尤其是在汉唐以后,狐狸形象妖魔化,“狐狸”从 “祥瑞”形象彻底跌落神坛。
前座的两位同学说:“对啊。为什么只称女性是狐狸精。男生长得漂亮又惑人,那叫他男狐狸精?”说完两个人笑了。
是的,是有男狐狸精的。
他刚刚就挑眉笑着注视她。不是食了她的心,就是摄了她的魂魄。
《山海经》诚不欺人。
下山时比上山轻松,路景澄和沈游两个人就在舒微的左前方方向,沈游这人话密,一路说说笑笑讲个不停,路景澄大多时候只是侧耳倾听的状态,偶尔才说一两句。
少年身姿笔挺,瘦高的个子教人想起高耸入云的青杨。蓝灰色薄t短袖烙印出少年清晰的肩胛骨,像是背后长出了羽翼。
舒微特别喜欢这段下山路。比上山走得轻松从容,好朋友在身边,暗恋的少年就在目光所及的近处,不用担心下一秒就分别,没有比当下还好的时光了。
她不禁自私地想,如果这条路能一直延伸下去就好了。
其实,山顶的呼喊是藏着秘密的。读书的人心里装满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读及书中的爱情故事,总是会由书中内容想到自己,或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人。
当时读《皆大欢喜》《远大前程》《三三》《额尔古纳河右岸》,看到书中的一些情节或是词句,脑海中经常会想起路景澄。
她站在山崖峭壁边呼喊作家的名字,远方的山谷回荡的声音,全都是读书时思念路景澄的声音。
上车的时候,中途在前面座位遇见了摄影社团的同学,彼此打招呼说了两句话,今天虽然是以参加社团活动的名义来蔚山玩,但是其实是各自玩各自的,只在山顶拍了个大合照。
等到打完招呼,看见沈游在最后一排双人座那里,朝她们招手。
“舒微,这里。”
她们几乎是最后一波上车的人,而且大家将前面的座位留给容易晕车的女孩们,所以最后一排坐了物院的男生们,主要是路景澄他们班的人。
两边最后一排双人座,男生们留给了女生。
舒微道谢:“谢谢你们。”
“应该的,和你游哥客气啥。”沈游一副“这都是小事”的神气。
舒微在里面靠窗边的座位坐下。她身后正好是路景澄。他人呢,正戴着降噪耳机在听音乐,靠着椅背眼睛望着窗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气势。
车子开动,车厢内大家尚有兴致,各自和同行的伙伴们说笑。前后座很快因为一个个共同的话题相识热聊,有的都开始玩起了游戏。
舒微安静地看向窗外的景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大家的话。
“我从小就喜欢听灵异故事,各种各样的故事……”
“我也是。”孙欣菲兴奋地说道。
俞琳笑道:“我上小学的时候,听过一个‘午夜末班车’,说来故事地点就是在嘉北呢……”
“我也知道,是不是老婆婆发现旗袍下面……”
“诶,别说了,严重剧透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制止了剧透的那个男生。???
舒微听到这里,心里已经开始紧张害怕,不由得打了个轻颤。她从小就胆子小,不敢听灵异恐怖故事。每逢听见身边的朋友讲灵异故事,她都捂住耳朵跑远。
“我去,我也听过。这个是不是每个人都听过的啊?”另一位同学接话说道。
“呀,好像我们现在好像和故事也挺符合,就差时间在晚上了。”
“什么鬼故事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讲讲吧。”
“我来我来。就说啊,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深夜,夜已经很深了,风也呼啸着刮着。最后一班公交车缓缓驶出…………”
早上赶着去餐厅吃早餐,忘记拿搁放在下面书桌的耳机,舒微只好赶紧双手堵住自己的耳朵,然后在心中专注地默背《滕王阁序》。
正背到“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时,蓦地耳边被人从正后方戴上了降噪耳机。耳机搭着她的指尖肌肤,温温软软的触感。
舒微完全懵住,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她忘记要默背的内容,只有车窗外的风景的飞也似地掠过。
路景澄的耳机里传来空灵干净又治愈人心的女声:
“愿这世界如童话,抱着想象实现它,就凭摘星的手臂,为地球每夜放烟花……”
舒微将自己的手指从耳边拿下,耳机熨帖地帮她捂住耳朵。
目光中喧闹的人群,还在热闹兴奋地讲着惊恐的深夜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