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军政府的时候,沁宁瞧见一大群学生聚在门口,高高低低地喊着类似,“复我中华,驱逐鞑虏”这样的口号。沁宁也未作多想,这样的场景几乎天天可以遇见,无非是抗议当朝政府在面对扶桑人进攻所采取的消极防守的策略,只是当今的中央政府,内阁不稳,地方的都督们拥兵自重,每个人都各怀鬼胎,更何况还有江北割据的司徒家,谁会拿出全部的兵力去对抗扶桑人?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偏偏在这时,一辆福特汽车从军政府门口驶了出来,于是那一群学生拼了命一般围了上去,甚而有人躺在车轮面前,大有要想过去,你就从我身上碾过去的架势。果然,那汽车停了下来,这更了不得了,人群激涌上来,沁宁坐着的黄包车都碰翻了,沁宁双手撑地,但还是擦伤了手,雪白的皓腕上,血丝清晰可见,她痛得皱起了眉头,抬头望了望四周的情势,此刻,人群已经将她包围,要闯出去实在是难上加难。
一位短发的女学生振臂高呼,“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亡了?咱们华夏民族就亡了,你们这些军阀们难道要做扶桑人的走狗么?
砰砰!
军士朝天放了数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些学生,“你们这些学生再不散开,就真的要开枪了!”
如此这般人群更加激愤,沁宁身后的人不断地疯狂地往前挤,直将她推到了中央的那辆福特汽车的车窗旁边。
透过透明的车窗,她看见后排的左边坐了位年轻的军人,身上穿着墨绿色的军装,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了根烟,青色的烟雾缓缓升起,使得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凌厉的唇线。
慢慢地,他那个男人将视线移了过来,定格在她的脸上,双眸如墨,深幽如井。
这个人她是认得的,霍家二少霍靖承,前年从俄罗斯士官学校回来,上回在辽沈战役中立了大功,现已经是中央军第九军军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这时,一大队警卫从军政府鱼贯而出,迅速将几千个学生团团围住,终于给福特汽车一点空隙,得以缓缓驶离。
沁宁到朝华日报社的时候,整个朝华日报一如往常一般忙乱。见到她进来,一个身穿黑色西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子将一叠纸搁到她手上,“快些,将这些稿子校对一遍。”
“好。”
沁宁二话不说就坐了下来,倒是那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雪白的皓腕上那一丝丝的血痕,“怎么受伤了?”
“无事。”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稿子,“不过是学生又在闹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不成,你得上些药,否则伤口要发炎的。”这人正是朝华日报的主编喻明阶。喻家是当世的文化世家,他的爷爷喻老爷子是知名的收藏家,品鉴家,他的父亲喻仁川早年留学东洋,现在是京城震华大学的校长。他自己前年才从英国回来,用了三个月不到就创办了《朝华日报》,并在朝华日报上屡屡撰文,针砭时弊,言辞犀利,在政界和文化界都算是个人物。
“不用了,那些小伤不碍事的。”沁宁眼睛一直盯着手中的稿子,“主编,我担心,你的这篇稿子会不会引起什么麻烦?”喻明阶道,“哪里能有什么麻烦,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他们敢做,我难道还不能写?”这是一篇矛头直指中央内阁的文章,说中央内阁的官员们刚愎自用,各怀鬼胎,无一人为百姓谋福利,甚而在文章结尾还大声疾呼,“如此内阁,其存在之意义何在?不若摧之,毁之,还我清明江山!”
“只是……”沁宁皱眉,但终究点点头,“好罢。”
第二日,沁宁回到凌府的时候已是傍晚。一见到她回来,凌相谋将报纸砰地一声拍在桌上,气得脸都青了,“我凌相谋真是前世作孽,生了你这么个不肖的女儿专门跟我做对。”凌夫人一边轻拍着他的胸口一边柔声安慰,“沁宁年轻不懂事,老爷别伤了身子啊。”
沁宁对这场景早已习惯,不咸不淡地道,“父亲,我只是报社的编辑,报纸上面写什么不是我能做主的,况且报纸说的并非不是事实。”
凌相谋是个爆炭的脾气,若是沁宁这会儿低头认错,他也就罢了,但听她这般说,越发怒了,当即拿起桌上的一个水晶碟子朝她砸了过去。沁宁眼见着那碟子直直朝自己砸过来,却不闪也不避。砰!碟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在这样的时候反倒不觉得痛,有浓稠的血缓缓流下,模糊了双眼,她的头有些昏,却仍旧支撑着自己纤瘦的身子。
凌相谋曾经有两位夫人,第一位夫人王秋分是凌相谋的结发妻子,早年去世,育有凌家长子,凌锡城。第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