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都是,公的?”
不知何时,赵瑗已经来到长廊上,还将两人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去。
她先是愕然,再是沉思,最终轻轻点了点头:“也对……那他如何解释这两千匹公马的?‘这是大辽举国之力’,还是‘我们陛下重要得很,唯有两千匹公马才能抵得上’?”
家将差点儿惊掉了下巴:“帝……帝姬神算。”
“嗯?”她微微提高了语调。
“辽使统共只说了两句话,就是‘大辽举国之力’和‘陛下抵得上两千匹汗血马’。”家将瞧她的眼神,已经热切得像是岩浆迸发。
“咳。”
种沂轻轻咳嗽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力全数吸引了过来。他侧坐在廊上抱着剑,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他愈发低沉的声音,“良马已至,是时候去接回辽帝了。只是……”
他略微抬头,望了赵瑗一眼,不无关切地问道:“帝姬可有把握?”
“自然是有的。”
“臣不是指辽帝,而是……”他停顿片刻,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是帝姬。”若帝姬无法全身而退,那么拼着他性命不要,也绝不容许她冒这样大的风险。
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动着,有些沉闷又有些难言的心有灵犀。
家将瞬间便开溜了,赵瑗就势在种沂对面坐了下来,双手握着他的剑柄,轻声问道:“若我说‘没有,你会与我一同去么?”
他张了张口,一个“会”字就要脱口而出,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我看出来了。”她垂下眼眸,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剑柄,如同摩.挲着他的手臂一般,“肯定又是‘臣未除服’。莫要担心,世上能取我性命的人,还未曾出世呢。”她说到后来,莞尔一笑,语气轻松了许多,“在离去之前,将军能允我一件事情么?”
“不知帝姬所谓何事?”
“三年之约。”她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三年之后,我许你一个盛世安康,永无刀兵之祸。你——娶我。”
他猛地一震,薄唇紧紧抿起,眼中交织着浓郁的热切与痛苦难当。服丧期间不议嫁娶,可若要帝姬硬等他三年……他舍不得,而且,他……他害怕她终有一天,会守寡。
愈是喜爱她,便愈是害怕。
“盛世安稳,四海升平,永无刀兵之祸。纵是这样,你也不能娶我么?”她垂下头,长长的羽睫遮掩了目光,似乎有些难过。
“帝姬……”
“算了。”她赌气似的放开了他的剑柄,跳下长廊,转身要走。
“帝姬!”
她脚步一顿,嘴角微微弯起,却依旧赌气似的说道:“我不想和你说话。”
种沂闭了闭眼睛,将剑搁在大柱边上,上前走了几步,伸臂想要抱她,却又硬是握紧了拳头,一点点地垂在了身体两侧。
“这句话,不当由帝姬来说。”
“应当是臣——”
“臣允帝姬一个盛世太平,允帝姬万里锦绣河山,边境再无战乱。若到那时,臣尚在人世,且承蒙帝姬不弃,自当以列侯之身,三千铁甲为聘,以尚帝姬。”
只是……
盛世太平,永无刀兵之祸?
祖父终其一生尚且做不到的事情,他……
“若是三年之后,臣做不到这一点,便请帝姬……”
他用力握紧了拳头,青.筋一点点暴起,面上现出了悲切且痛苦的神情。
“另、择、佳、婿。”
短短四个字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全身上下空荡荡的再也无所凭依。他颓然跌坐在长廊上,望着帝姬的背影,听见她轻轻说了一声好。
她说……好。
似乎放下了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又像是被投在烈火中灼烧着,痛楚难当。
他许下了一个——永远无法做到的承诺。
帝姬转过身,望着他,浅浅笑开:“君子一诺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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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赵瑗便怀揣着两卷黄河水道图离开。
临走前她又快马加鞭地到滑州去了一趟,嘱咐当地的守将们在上游蓄水冲沙。
黄河淤塞并非一日之功,想要在三两月内解决,也是不大现实。如今唯一能做的,恐怕只有蓄水冲沙,还有植树造林、稳固水土。她愈发觉得自己像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天生劳碌命。
这样不好。
她也很想每天早晨蜷在被窝里睡懒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