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妹确与种家子私相授受,不知皇兄,有何训示?
确与种家子私相授受,不知皇兄,有何训示?
皇兄……有何……训示?
少年将军身形踉跄了几下,薄唇紧抿,面色苍白。
帝姬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重锤一下下地砸在了他的胸口上,砸得他眼冒金星,耳边嗡嗡作响。
她怎会说出这番话来?
她怎能说出这番话来!
犹记得在北安州,年轻的皇帝伸手按着自己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与柔福有旧,对么?”
犹记得太上皇被岳飞护送回汴梁时,年轻的皇帝转过头,温和地对他说道:“柔福及笄之时,大礼仓促,未及挑选驸马……”
犹记得当日赵桓坚持与他同来上京,然后笑着对他说道:“朕听闻,西北种家满门忠烈,自太.祖年间始,五代苦守国门……”
他发现赵家的人都很温和,笑起来一如春风拂面。
赵构是这样,赵桓是这样,柔福她……也是这样。
但赵家的人,又都喜欢绵里藏针,一句话非得里里外外剖析透了,才能理解其中深意。
赵桓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为了褒奖种家五代死守国门,很可能会赐种家一个驸马。
惶恐,且欣喜。
来不及去思考赵桓话中更深层次的含义,他匆匆忙忙地来了上京,又匆匆忙忙地叫来安插在金国的西军细作,询问帝姬的下落。种家在西北经营数百年,若没有几双自己的眼睛,是决计不可能的。
在见到帝姬的那一瞬间,心忽然就安了。
忍不住想要拥抱她温暖的身体,想要触碰她明净的笑靥,用自己的肩膀,替她遮挡风霜雨雪。
他伸出手,稳稳地扶着踉跄的她,在那一瞬间忽然什么也不愿去想,只紧紧地抱着她,确认她安好,确认她温软地枕在自己心口上,连他的整个人,都融融地化开。
如春风化雨,如春日暖阳。
再不是夜空中遥不可及的明月,再不是燕京城墙上翻云覆雨的天神。
但他是种家的人啊……
手握重兵、极易为帝王所猜忌的种家啊……
他自小所受的教诲,绝不容许他做出这种有违礼数的事情来。他那近乎残忍的理智,也绝不容许他做出这等有辱帝姬名节的事情。
少年将军垂下头,再一次说道:“臣……逾矩。”
他看见她有些惊愕又有些气恼,紧接着屋中女将皱眉唤了一声“官家”。
那位温和的年轻皇帝,竟然一直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
而他,竟一直没有发觉……
若是在战场上,早已经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少年将军慢慢地闭上眼睛。深邃的眼形之下,有着淡淡的阴影。
【嬛嬛似乎与种家子关系匪浅?】
【臣妹确与种家子私相授受,不知皇兄有何训示?】
从未见过如此尖锐的帝姬,像一只被挠了尾巴的猫,冲人亮出尖尖嫩嫩的爪子。他知道帝姬是一时情急才说出这般气话,他也知道帝姬素来温和沉静,绝不会做出这般气急败坏的事情来……
可心中竟是欣喜的。
欣喜过后,便是彻骨的寒意与不可遏制的惶急。
帝姬不可……
“帝姬,不可!”
少年将军上前一步,在年轻的皇帝身前跪下,一字一字有如金石铿鸣。
“臣亵.渎帝姬,其罪当诛!”
在那一瞬间,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也不敢去想。
脑中唯一盘桓着的念头便是,莫要让官家迁怒帝姬。
纵使付出一切代价,纵使杖责纵使命陨当场,也绝不能连累她。
绝不能。
“喔……”
年轻的皇帝发出了一个毫无意义地单音节,眯着眼睛看向他的将军,眼中有着餍足的笑意。
“将你的命给朕留着,替朕收拾故土重整河山,替朕挥师上京收复燕云,替朕血战黄沙驰骋大漠,你——可做得到?”
赵桓扫了一眼赵瑗又扫了一眼跪在身前的种沂,略显孱弱的身体静立在朔风之中,衣袂纷飞,看上去依旧是那个懦弱温和的大宋皇帝。但他方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恰恰地击中了要害。
握此子在手,便握了半个种家。
握种家在手,便握了整个西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