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凶手。
所以追凶。
章大寒赶到集集镇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围在镇口。他下马,走近,人群散开,便看到“天机组”里主持“十一月”分堂的“烟花神剑”车利子的尸体。他背后中剑,剑自肩胛直裂开至盘骨,伤处肉焦、骨折、皮黑、筋碎。那一道伤口不但几乎把他斫成两爿,余力还震碎了他五脏六腑,好霸道的剑!章大寒觉得那伤口很有点眼熟,然后觉得为死者可惜,才发觉人群已散了开来,并在较大的距离外形成另一包围圈: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上前;人人都恨恨的盯着他,人人都狠狠的把手扣在随身兵器之上;他听到沉重的呼息声,他听到爱马“飞月”不安的低鸣。
他扪了扪鼻子。
还用手拨了拨乱糟糟的胡子。
然后才发现这些人里除了有“天机组”十一月分堂的“初七”:“独行天下”莫痴远、“廿八”:“阳光巨石”夏阳之外,还有“蜀山神君”、“化骨龙”尤一般、“大漠一点蓝”于星若、“孔雀王子”廖非同、返璞道长、还空大师等这一众武林高手。
章大寒咧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以一指捺住左鼻翼“飕”的一声,右鼻翼喷出一道青涕,落入道旁草丛。
众人唬了一跳,有的还退了一步,都以为章大寒要发放暗器动手。
“奶奶的,这几天,很火燥!”章大寒咕哝地说“不是上痰就是塞喉,气起来一剑把鼻子割下来,把喉咙切断算了!”
大家目光烁烁,都没作声。
“你们看出来没有?”章大寒煞有其事的说:“他是怎么死的?”
“你说说看。”其中返璞道长以他衰弱已极的声音说。
“他当然是给暗杀的,对方在背后斫他一剑,要不然,以车某人的武功,还未必会丧在这里!”章大寒说得头头是道:“这种剑法,这种手法,天下能为者,也不过三数人而已。”
“化骨龙”尤一般冷哼道:“那么说,有能而为之的,兄台认为有谁?”
“简单,”章大寒洋洋得意的道:“单以武功论,像‘武林帮’的帮主敖独、‘江湖派’掌门李太绝、‘意思堂’总堂主李意思、‘武学功术院’院主善战大师、‘振眉诗墙’墙主直立掌柜、‘刀一出手、人鬼不留’舒星一、‘游侠’纳兰,还有我‘豪侠’章大寒本人,要杀车利子,都轻而易举。不过,要是车利子所信任的人下手暗算,他可防不着!”
“孔雀王子”廖非同也冷笑了起来,眼神充满了敌意:“有意思,你自己承认,要是杀车利子易如反掌,那就好了。”
“你错了,是轻而易举,不是易如反掌;”章大寒更正道:“反掌,太容易了,那也未免太不把老车放在眼里了;至少是轻而易举——毕竟要举:举一样东西,多少得费点气力,有时候,也不是说要举就举的,有些东西也不是能举就举的——你奶奶的,你要不信,你现在就‘举举’看!”
“孔雀王子”廖非同出身世家,养尊处优惯了,对章大寒这种粗言豪语,当然受不了,一时变脸。
还空大师忙合什道:“阿弥陀佛。”
章大寒瞠目对之:“是不是每个出家人在要说话前都要先念一回佛才能导入正题的?”
还空大师干咳一声:“檀越说笑了。车大侠生前为人行侠仗义,而今给人狙杀,咱们正在此地商议,为他找出凶手来,以还公道。”
章大寒笑道:“听来,大和尚身在空门,心在江湖,怀挟恩怨,恐怕犹比江湖中人还烈呢!我看你不是四大皆空,而是四大皆凶呢!”
“放肆!”尤一般怒叱一声。
还空大师倒不懊恼,只微笑扪髯,道:“迷时三界有,悟后十方空。出家人也是人,当得成人才成得了佛。老倒疏慵无事日,安眠高卧对青山,对老衲而言,最是相宜。不过,佛就是爱,普渡就是行侠,而今车大侠惨死道上,尸骨未寒,遇此不平事,不管释家道家,是人就该管一管,理一理,这才是佛心道意。”
章大寒睁大双眼,瞪了还空大师好一会,才感悟了什么似的,道:“我找到了!”
还空大师又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想必是施主大彻大悟了。”
章大寒道:“不是我找到了!是我替老和尚你找到了。”
还空大师和返璞道长在武林中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气量、涵养、修行均佳,故不以为忤;还空大师怔了一怔,反问:“施主替老衲找到了什么?”
章大寒道:“我替和尚找到了知音了。我有个朋友,叫白小痴,他说话也跟你一样,说话有一截没一截的,听来听去,都不像是人话,跟你正好成一对,你们相谈起来,可能还相交莫逆呢。他奶奶的!我交的朋友,尽是些说话夹缠不清的,那个纳兰小子,色狼方柔激,莫不如此!”
这次,在场的人莫不变了脸色。
连返璞道长也忍不往说:“道友,你忒也太过份些了——”
章大寒一抬头,却“哈”一声的说:“说曹操、曹操就到;讲死人、死人复活!”
这时,纳兰和方柔激还有“神鞭”雷便,都急急赶了过来。
“孔雀王子”廖非同嘿声道:“好哇,来帮手了!”
章大寒怒眼虎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廖非同长吸一口气,暗里退了半步:“你做了什么事,自己清楚。”
章大寒怒问:“我做了什么事?”
廖非同跟尤一般一齐冷笑了起来:“看来,你明知故问,说话玄之又玄,才是装疯卖傻,跟你那位白痴朋友才是天生一对呢!”
章大寒手按剑柄,踏前一步,虎虎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廖非同马上按住镖囊,尤一般的脸上和手背,也忽然渐次的浮现出逆鳞来。这时候在场中不论是谁,都有想对章大寒动手之意了。
纳兰正好赶到,忙劝解道:“什么事?大家别动手,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独行天下”莫痴远道:“他在三天前跟车大哥交过手,因而起恨,所以暗杀了车大哥。”
纳兰“哦”了一声,说:“那一次交手的情形怎么了?”
莫痴远半晌才答:“输了。”
方柔激鼻孔里“嗤”的一声:“谁输了?”
莫痴远胀红了脸:“是车大哥输了,可是,车大哥已把座骑‘飞月’赠了给他,化敌为友,他也接受了——却来暗算人,算不得好汉!”
“什么!?”章大寒吼了起来。他一向最注重“英雄好汉”这四个字,认为那是他本人“最好的写照”
“别忙。”纳兰连忙道:“他既然当时赢了车大侠,为何不马上杀了他,而留到现在才下手呢?”
莫痴远一时语塞。
看来他也想不明白这一点。
“阳光巨石”夏阳则答:“他当时下手,大家都知道是他。咱们不管武林中人、‘十一月’的人、‘天机’成员,还会放过他吗?”
纳兰顺他之意说:“所以他才要偷偷下手?”
夏阳有点嗫嚅的道:“大概便是。”然后又理直气壮的说:“这般的剑法和功力,加上能这般接近车大哥,而车大哥一向都很谨慎防范,我想不出还有谁!”
纳兰看了看伤口,心中为章大寒倒抽了一口凉气:“——章大寒既然能击败车大侠,他又何必从后暗算呢?”
众人一时语塞。
尤一般忽道:“因为他卑鄙!”
章大寒虎目发出要把他熔解的怒焰。
尤一般又吓退了一步,这次,连额角部挣出龙鳞来。
“一句话,就定了章某人是罪犯,不得翻身!”章大寒却突然咧嘴笑了起来,翘起了大拇指,露出了厚肉的牙龈:“好,有种,敢当面骂我,不是小人!”
尤一般为之气结。
“你说的对,”章大寒嘻嘻笑道:“是我杀掉车利子的。”
他这句话一出,真是惊天动地。
连纳兰的心都似给人踹了一脚。
一向悠然自适的方柔激,喉核也迅速滑动了一下。
章大寒像无时不爆出惊人之语。
他本身就像一桶爆炸物,只要点着火线,真是爱炸就炸,决不必选择黄道吉日。
“我跟他们三人一起做的,”章大寒宛若在说一件他们三人一起去吃饭喝酒般的平常事,笑嘻嘻的说“你们跟我一起做了车大哥,可别只往我一人身上推嘛。”
他指的“三人”当然就是:
“阳光巨石”夏阳。
“独行天下”莫痴远。
还有刚赶到的“神鞭”雷便。
夏阳的脸色,立时像三年没照过太阳。
莫痴远的眼神闪过一丝狠色和恨意。
雷便全身“格”地一响,怒道:“你这是反咬一口?”
“笑话!车利子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他只不过骂了一声我妹子,都道歉过了,我又何必杀他!”章大寒居然振振有辞的道:“我不像你们,杀了车利子,大有好处!”
这回倒是莫痴远忍不住问:“什么好处?”
“他死了,你们便能当老大,‘十一月’的老大!”章大寒咕哝着道“当然我不知道为何人人都要当‘老大’,当‘老大’有什么好处,但就是谁都爱当‘老大’就是了。”
夏阳吼道:“我不爱当老大!我敬爱我的老大!我为什么要杀他!”
章大寒一句反挫:“你说不杀他就是没杀他,谁信!”
夏阳大声道:“你说我杀他便是我杀他,谁服!?”
章大寒忽然咧嘴一笑,摊摊手,不言语。
夏阳怒问:“怎么?”
章大寒露出赤色的牙龈,啃啃一笑:“你们便是这样硬栽给我的——谁服!”
众人一时都无法立时反驳章大寒。
章大寒却还“反攻覆地”:“车利子是在中午给人杀死的。今天中午,我跟纳兰小鬼和方色鬼在一起,我又不会分影化身大法,怎能杀人!”
莫痴远嘿声道:“都是一丘之貉,谁知道是不是同一鼻孔出气!”
方柔激脸色一寒:“你说什么?”
纳兰忙道:“今天中午,章大寒确是和我们在一起,就在‘可以茶庄’,他还谈起车大侠是个血性男儿呢!”
莫痴远冷哼道:“惺惺作态!”
章大寒喝问:“你呢?今天中午你在那里?”
莫痴远倒给喝得呆了一呆:“今天中午?”
然后他侧首问夏阳:“中午?”
夏阳也寻思片刻:“我们不是一道用饭的吗?”
莫痴远眼前一亮的道:“对了,我们是在一起吃饭的。”
夏阳却自言自语的道:“可是后来呢?”
莫痴远苦苦追索似的道:“后来后来你说要在尾村打个盹,我就在头站等老大来好像就是这样了。”
夏阳也灵机一动的道:“对,我到了尾村,听村民说有人伏尸在‘羊车水’店前,便赶了过来,这时候,返璞长老、还空大师已在这儿了。”
莫痴远也这才省起般的道:“便是。我见你之飞鸽传书,也即转传给雷初一,然后便联同在头站的孔雀王子、化骨龙二位,一起赶到此地便是这样了。”
两人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当天当时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雷便却好整以暇、不慌不忙的说:
“整个上午,我都是和‘蜀山神君’在一起。”
章大寒即问:“中午呢?”
雷便淡淡地道:“车老大死于上午,不是中午。”
章大寒“哦”了一声,目光转向莫痴远和夏阳:“今天上午,你们在哪里?”
夏阳道:“上午?你指的是什么时候?”
莫痴远正在回想:“上午”
章大寒问雷便:“大概是什么时候?”
雷便道:“约莫是卯辰之间。”
章大寒更正道:“那么是在清晨了。”
雷便道:“对,是早上。”
忽听冷哼一声。
章大寒望去,发出哼声的是“大漠一点蓝”于星若。
章大寒挑衅的问:“你鼻子不舒服?”
于星若连眼尾也不看他。
章大寒仍然追问下去:“你好久没大解了?”
于星若双眉一沉倏扬,只冷冷地道:“好哇,凶手倒是追查起凶手来了。”
莫痴远一听,哗然起来:“对了,你是凶手,有什么资格问我们?”
章大寒呵呵笑道:“假使你们交代不清不楚,你们也洗脱不了凶手的嫌疑。”
夏阳这时才记起来了似的:“今天上午,我们不是在一起的吗?”
莫痴远也省起了:“我们就在一道,准备在下午和老大会集。”
章大寒逼视他们:“是真的吗?”
他的一双虎目,杀气极盛,倒是像个杀气腾腾的捕头多于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
不知怎的,身经百战的夏阳和莫痴远,也给这大山般的汉子看得心头发寒。
只见他忽然转向雷便,道:“他是在辰时前给砍杀,但却在寅时已中了毒。”
夏阳和莫痴远一齐叫了起来: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