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铁宏怀着满腹疑团离开,杨华心里则在暗暗好笑。他和几个骡夫远远的躲在一边,有谁猜想得到,刚才暗算尚铁宏的人,竟然就是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原来杨华是趁着尚铁宏刚才大放暗箭的时候,偷偷的捏了一粒泥丸,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泥丸当作暗器,打中了他膝盖的环跳穴的。泥丸触体便即化为粉未,这暗器当然是无迹可寻了。
其实大家正在全副精神注视着场中的激斗,场中砂飞石走,加上暗器纷飞,弄得众人眼花缭乱,谁能发现一颗小小的泥丸?更何况在马、周等人的心目之中,当今之世,只是有限几人,才能有这本领,又怎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一场风波平息下来,众人重回喇嘛寺中喝酒庆祝。马昆心里虽然好生失望,也不能不与韩威武敷衍一番,举盏为他庆功。
韩威武道:“多谢马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韩某不过侥幸得胜而已,焉敢言功?”后面这句是由衷之言,前面这句可是调侃马昆的了。
马昆面上一红,说道:“我早就知道韩总镖头武功绝世,足可对付贼众有余,我若出手相助,反而有损总镖头的威名了。如今果然不出所料,总镖头想必也不会怪我吧?”
韩威武道:“大人太夸奖了。大人不仅主持公道,还替我作了鲁仲连,我是感激大人都还来不及呢!”
马昆明知他说的乃是反话,当下哈哈一笑,掩饰窘态,继续说道:“刚才我是在想冤家宜解不宜结,所以才替你们作个调解人的。不过现在我可不是这样想了,倘若再有这样的事情,我想我是不应置身事外的了。”
韩威武以为他说的是门面话,心想明日若有太阳,积雪溶化,骡队能够走出山口,我和你就是各走各的路了,你哪里还能等到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当下说道:“多谢大人爱护的好意,韩某心领了。不过在这数天之内,料想尚铁宏、闵成龙这一班人,不敢去而复来。”
马昆说道:“数天之内是不会的,但数天之外,恐怕还难说吧?再说也难保没有另一帮贼人不来劫你的镖呀。你的武功当然对付得了,不过若是贼人太多,恐怕也还得加意提防。我虽然帮不了你的什么忙,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是以我和周灿意欲和你们同行。送你们到柴达木。”
韩威武吃了一惊,说道:“我可不敢耽误了两位大人的公事。”
马昆说道:“你这批药材是要运往鄂克昭盟的吧?”
韩威武怫然不悦,说道:“不错,白教法王托我保这支镖,此事岂能有假,好在沙玛法师也在这儿”
马昆哈哈一笑,截断他的话道:“韩总镖头,你误会了。我并不是不信你的说话,我是说你既然前往鄂克昭盟,途中必定经过柴达木,咱们就正好是同路了。我们去拉萨也是要经过柴达木的,在柴达木分手也还不迟。从柴达木到鄂克昭盟,这段路就平安得多了。”
韩威武道:“我们这批药材笨重得很,赶着骡子走,每天最多不过走个五六十里。你们有紧要的公事,如何可以和我们同行?”
马昆笑道:“为朋友两肋插刀也是应该,公事稍为耽搁,算得了什么?除非你不把我当作朋友。”
韩威武道:“马大人,你不耻下交,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不过,话可不是这么说。私交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公事紧要,你们的马跑得快,跟着我们慢慢地走,耽误了你们紧要的公事,这罪名韩某怎么担当得起?””
马昆这才哈哈笑道:“实不相瞒,我们只是到拉萨送福的,海大人并没定下期限,要我们什么时候送到。比起来,你们保的镖可比我的公事紧要多呢。说句老实话,我们帮你的忙,也正是公事呢!我敢相信,我们回京告诉海大人,非但无罪,说不定海大人还要将我们官升三级呢!”
韩威武心里暗暗着急,脸上装出惶惑的神气道:“马大人,你这话我可是不懂了。我保镖焉能比你的公事紧要?”
马昆压低声音说道:“小金川这伙强盗,听说如今是匿藏在柴达木山区,你不知道吗?”
韩威武道:“我坐在北京镖局,怎会知道这个秘密?不过好在我们只是在柴达木路过,不必行走山区。”
马昆说道:“他们不会出山劫镖吗?这批药材落在他们的手中,用处也是很不小呢!”
韩威武道:“要是真的发生这样事情,我岂能连累两位大人担惊受险?”
马昆说道:“为皇上效忠,死而无怨,何况是帮忙你这样一位好朋友,那更是忠义两全了。”
韩威武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岂有不懂他的用意?心里想道:“帮忙是假,要监视我才是真的。可惜我和冷铁樵早就约好了交收地点,此时即使能给他送讯,请他出山‘劫镖’也是来不及了。这可如何是好?”
马昆说道:“怎么样?韩总镖头,你是怕我们的本领太过不济,反而帮了你们的倒忙吗?”说到‘倒忙’二字,声音特别提高。
韩威武心中一凛:“他已经对我大起疑心,我要是拒绝他,事情只有越弄越糟。”只好说道:“马大人切莫多心,我只是怕耽搁你们的公事而已。大人愿意帮我们这个大忙,在我是求之不得!”
马昆哈哈笑道:“咱们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的‘自己人’了,韩总镖头,你还这样客气干嘛?好,为了你可发财,我可升官,大家干了这碗酒吧。”
韩威武大碗喝酒装出几分醉态,大着舌头说道:“可惜这里没有鲤鱼,要不然弄一碗鲤鱼汤解酒那有多好!记得那年我喝的黄河鲤做的汤,几乎连舌头也吞下了。”
马昆说道:“韩总镖头,你歇歇吧。”
沙玛法师道:“韩总镖头,你太累了,地上睡得不舒服,我把房间让给你睡。”
石建章道:“箱子里的药箱里有人参,嚼一点人参也可解酒,我去给你拿。”
韩威武说道:“你们都不必操心。老和尚,你是主人,我不能鹊巢鸠占,要你的斋间,人参我自己会拿。对啦,藏人参的药箱在哪里?”
石建章说道:“在客房里。”喇嘛寺只有一间客房,已经让出来给那受伤的骡夫养伤。
韩威武说道:“对,赵大叔受了伤,我也该去看一看他。”石建章待要扶他,韩威武怒道:“你以为我真的这样不中用吗?你是我的副总镖头,应该替我招呼两位大人才对。”说话之间,偷偷向杨华使了一个眼色。
杨华怔了一怔,随即心领神会,说道:“赵大叔待我很好,我也该去看看他。”跟着韩威武一同进去,韩威武果然没阻拦他。
韩威武不要石建章陪他,那是怕马昆起疑,怀疑他们暗中商量办法;但和杨华一同进去,料想马昆不至对一个大孩子起疑。哪知这一次却是猜错了!
原来马昆早已在暗中留意杨华的动静,他虽然不敢相信杨华能有那么高强的本领,暗算得了尚铁宏,但却已知道,杨华决不是一个普通穷人家的孩子。
韩威武只要杨华陪他进去,马昆看在眼中,不由得心里起疑,暗自想道:“韩威武不知和这小贼捣什么鬼,恐怕多半是算计我了?但以我的身份,却是不便藉辞跟去,偷听他们说话。”
要知马昆乃是御林军副统领的身份,受伤的不过是个骡夫,这个骡夫为震远镖局受伤,韩威武是应该关心他、探问他的,但马昆若然也是如此,那就是“纤尊降贵”不合自己的身份了。
杨华陪同韩威武入房探病,只见那个骡夫鼻息如雷,杨华笑道:“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他倒睡得好熟。”韩威武小声说道:“别惊醒他,我有紧要的话和你说。”
杨华心头一凛,说道:“请总镖头吩咐。”
韩威武道:“别客气。震远镖局的招牌都是靠你保全,我还未曾多谢你呢!”
杨华吃了一惊,想道:“韩威武当真是大行家,端的好眼力。我以为无人看出破绽,却给他看破了。”
韩威武说破了杨华刚才间助他的秘密,一时间,杨华也不知道是承认的好,还是不承认的好。韩威武不待他开口否认,又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小兄弟,今天多亏了你。大恩不言报,我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希望得到你的帮忙。”
杨华侠义之心油然而兴,说道:“多谢总镖头把我当作朋友!总镖头有甚差遣,我力之所及,决不推辞。”
韩威武道:“实不相瞒,我是要把这批药材,送一半给义军的;这两个军官要和我一起到柴达木,分明是监观我。我要你帮我对付他们。”
杨华说道:“对付他们不难,只怕连累了你。”
韩威武道:“你设法将他们引开,打他们一顿,只要不是当着我的面就行。虽然他们或许也还会疑心是我指使,但事到急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杨华想了一想,登时明白其中道理,笑道:“不错,这主意很好。他们是御林军的军官,倘若给我这穷小子打了一顿,他们为了保全面子,决计不敢让人知道。唯有哑子吃黄连罢啦。不过可有什么办法把他们引开?”
韩威武道:“途中随机应变,总有办法找个机会。”话犹未了,忽听得门外马嘶之声。
马昆正在踌躇,盘算用什么藉口,才能不失身份,进去侦察他们的行动。刚刚得了一个主意:“厕所大概是在僧房后面的。我推说要去解手,他们总不好意思跟着我去,我不就是可以偷听韩威武和这小鬼的说话了。”主意打定,话未出口,忽地听得马嘶之声,马昆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和周灿的两匹坐骑放在庙前的草地上吃草,他听得出这正是他们坐骑的嘶鸣,马昆熟知坐骑的脾气,听它鸣声躁急,似乎是被陌生的人骑上,马儿不肯听他驱策。
马、周二人心念一动,不约而同地急忙地飞跑出去,果然看见一个少年骑着一匹马,还牵着另一匹马。
马良急怒交加,飞出一支钢镖,喝道:“哪里来的小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偷我们御林军的坐骑?”那少年手上拿着一根软鞭,本来是他的随身兵器,此时当作马鞭采用。钢镖打到,少年扬鞭一卷,倏的就把钢镖卷住,反打回来。马良吃了一惊,心道:“这小贼的武功倒是不弱!”
少年哈哈笑道:“说得不错,我是小贼。他们大盗劫镖,我这个小贼不敢劫镖,只能偷你们官老爷的马匹啦。”
马昆的钢镖虽然打不着这个少年,可是由于这少年挥鞭反打钢镖,不能不腾出手来,他牵着的那匹坐骑,听得主人呼唤,就跑回去了。
马、周二人的坐骑是御林军统领赏赐给他们的大宛名驹,不能失掉的。两人急怒交加,便即合乘一骑,向前追赶,一面追一面连续不断地发出暗器,虽然明知伤不了这个少年,也可以阻止他跑得太快。
杨华在房间里听得外面的喧闹,又惊又喜:他听得出,这个盗马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曾在小金川帮过他的大忙,帮他打败“四僧、四道、五官”的那个美少年!
“这可正是天从人愿,韩总镖头,我用不着想另外的法子了。我的朋友已经把他们引开啦!我这就去帮他。不过,韩总镖头,我这一去,恐怕是不会回来的了。请你原谅!”说罢,连忙就跑。
杨华展开绝顶轻功,在雪地上飞跑。好在马蹄的痕迹在雪地上印景分明,他跟踪追去,不会错了方向。但那两匹坐骑乃是日行千里的名驹,他轻功虽好,却哪里追赶得上?不过他渴望见这少年,虽然追赶不上,也还是锲而不舍!
马、周二人合乘一骑,追赶那个少年。马昆一路发射暗器,忽地发觉,暗器业已用完,两匹名驹的脚力差不多,那少年独乘一骑。不用说要比他们的坐骑跑得快。马昆大为气沮,喝道:“小贼,有胆的留下名来!”
他以为这少年盗马已经得手,哪还有不赶快逃跑之理?喝问他的姓名,不过是聊泄胸中怒气而已。不料这少年却忽地放慢坐骑,回头冷笑道:“有胆的你们追来,你们又不配做我的朋友,何必通什么名,道什么姓?”
马昆喝道:“好,有胆的你莫跑!咱们决个雌雄!”
少年笑道:“这里可还不是打架的好地方,有胆的你们尽管追来,待我什么时候高兴,就什么时候拿你们消遣!现在嘛,我可还是要跑的。”
马昆大怒,不管他说话是真是假,继续追去。那少年果然一时跑快些,一时跑慢些,和他们不即不离的保持着数十步的距离。
不知不觉跑到一个险峻所在,两面双峰夹峙,前面是积雪封住的谷口,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山谷。马昆暗自欢喜:“你自己跑到绝处,前无去路,不怕追你不上了!”
心念未已,只见那少年已经跳下马来,笑道:“这个地方打架倒还不错,你们并肩子上吧!”
周灿说道:“割鸡焉用牛刀,马大哥,待我拿这小贼!”要知马昆是御林军的副统领,是周灿的顶头上司,周灿为了顾全他的身份,自是不能不自告奋勇。
马昆道:“好,你小心点儿。”他的武功造诣较深,刚才见了这少年的身手,心中已在提防,只怕周灿未必打得过他。周灿是个大老粗,不忿马昆看轻自己,侧地拔出刀来,气呼呼地道:“马大哥放心,一个小贼,料想我还对付得了。”
美少年笑道:“你一个人不行,我看还是并肩子上的好,也省得我多费功夫。”
周灿大怒喝道:“好个狂妄小贼,我不杀你,誓不为人!”一出手就是连环三刀的杀着。他是蟠龙刀的高手,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云麾三舞”一招三式,每一式又有三个不同的变化,可在临敌之时,随机应变。等闲之辈,决计避不开他这暴风骤雨般的三刀斫。
美少年气定神闲,哈哈一笑,说道:“就只这点黔驴之技么?”说话之间,软鞭漫不经意的就扫出去。
周灿横刀斫去,从虚招化为实招,斩腰截肋,刀尖又指向对方胁下的“愈气穴”这一招三式,虚虚实实,变化莫测,端的不易应付。哪知这少年的鞭法比他的刀法还更奇妙,刀光鞭影之中,只见他一个“怪蟒翻身”软鞭唰的一个“盘打”直似神龙天矫,旋风似的照周灿右肩扫来。只是一招,就把周灿这招变化繁复的“云麾三舞”破了。
周灿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竟然是个十分厉害的劲敌。但他惯经大敌,亦非泛泛之辈,虽惊不乱,百忙中霍的身躯一矮,拿桩站稳,刀法立即从“云麾三舞”变为“举火撩天”刀光匹练似的在头顶盘旋,叫美少年的软鞭打不下去。
美少年身法好快,鞭影翻飞,一个“倒踩七星步”身似飘风,已是连人带鞭,倏的转到周灿的背后。马民连忙叫道:“周大哥,留神背后!”
周灿幸得马昆及时提醒,一觉背后微风飒然,急用“卧地龙”之势,往下一杀腰,贴地拧身,这才堪堪避开了背后打来的软鞭。但亦已是十分狼狈了。
说时迟,那时快,美少年已是转过身来。展开了“彩凤旋窝”、“云龙掉首”“金鹏展翅”的连环盘打三招鞭法。他以迅捷无伦的身法和这连环盘打的鞭法配合,三旋身,三猛招,缠头、鞭腰、绕两足,一招紧跟一招,打得周灿手忙脚乱。
马昆见周灿不是这少年对手,叫道:“周大哥退下待我收拾这”“小子”二字还未曾吐出口来,只听得“嗤”的一声,周灿背脊已是着了一鞭,鞭梢起处,被打碎的破布随风飞舞,化为片片蝴蝶,背上出现一道鞭痕。还幸周灿皮粗肉厚,这一鞭还挨得起。
美少年喝道:“给我倒下!”软鞭径扫周灿下盘,忽听得“锋”的一声,眼看即将得手,却给马昆一指解开他的鞭梢,马昆跃出的身法之快,竟是不在美少年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