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塔恩用新长出来的右眼盯着自称甘道夫的老人,他翻遍自己的记忆也没有找到与此人相符的形象,对方身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巫师气质——神秘,智慧,通透。
很像邓布利多,但比校长更具庄重和威严。
让他联想到“他”身旁那位倚着燃烧鹰杖的不死老朽。
他本能地不想信任这个素未谋面的老人,但甘道夫的气质却说服了他的灵魂,于是他点点头,散去右臂上的噬魂之爪,露出箍着魔戒的食指。
拉塔恩试着拽了一下,出乎意料的是,它十分温顺地退了下来,丝毫看不出它刚才用一种捕食者般的贪婪自行套上了它的指头。
他看着静静躺在掌心里的魔戒,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将它丢掉,或是联合肩上黄金狮子的力量将它彻底毁灭。
但他刚才在黑暗中听见了巨眼中那道人影的呜咽,出于某种混合着怜悯和厌恶的感情,他将它放进了身上素面黑袍的口袋里。
暂时先不管它。
说起来,莱昂的灵体居然对这个戒指没有任何反应。他之前也会时不时从灵体中撤走意识,在他没有监管我的时间,这头老狮子都在做什么?
拉塔恩讥刺地想道:如果我问他,他肯定不会说,毕竟这老狮子的秘密比沙漠里的沙子还多。太棒了,又一个未解之谜,我现在真是太需要这些没用的玩意儿了。
“汤姆,如果你的酒吧里出现了生面孔或者奇怪的人,就用对讲机告诉我,好吗?”拉塔恩对酒吧老板打了个招呼,努力让自己微笑,“但是不要喊。这对你的血压和我的鼓膜都有好处。”
老汤姆连连点头,他看着拉塔恩与甘道夫走向酒吧后门——通往对角巷的少数路径之一,踌躇片刻后问道:“马格努斯先生……霍格沃茨没出什么事吧?”
拉塔恩脚步停顿,笑容不改地将身体转向汤姆:“当然没事了,为什么这么问?”
“有一些……传言,马格努斯先生。”老汤姆反复搓手,紧张地吮吸他所剩无几的牙齿,“您知道的,所有英国巫师都会将孩子送到霍格沃茨读书,那座城堡象征着我们英国魔法界的未来和希望。但您也看到了,暖雪让飞路网瘫痪,猫头鹰无法运送信件,所以……所以人们觉得……”
甘道夫站在酒吧后门,一手扶着门板,转脸耐心地——或者说饶有兴致地——等待着铁塔般屹立在狭小酒吧中的拉塔恩。
拉塔恩的右眼又开始刺痛,他只用一纳秒的时间就推论出了谣言的内容,却依旧逼迫自己亲耳去听。他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惊讶的平静语气道:“告诉我,汤姆,人们是怎么说的。”
“只是一些市井流言,马格努斯先生。”老汤姆慌乱地补充,凭他的阅历当然看出了拉塔恩淡然神色下的汹涌暗流,“有些人认为邓布利多教授想要用绑架孩子的方式控制整个魔法界,他们……他们认为是白巫师降下了这场雪!”
仿佛吐出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老汤姆掷地有声地喊出了最后那句话,瘪核桃一样皱纹横生的老脸因为痛苦和释然而拧成一团,闭上眼睛等待着马格努斯先生的怒火。
自己的推论被证实,拉塔恩却发现自己生不出半点怒意,反而想要发笑。
邓布利多当然不是片面意义上的好人,这位白巫师青年时期与第一代黑魔王厮混,甚至因此害死了他自己的妹妹。哪怕他后来所做的一切都在为此赎罪,但显然还是有不少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老人记得这一污点。
但有缺陷的战士依旧是战士。
邓布利多是坚定的反穿越者人士,他几乎无条件地支持拉塔恩对穿越者的一切制裁行为。如果仅凭他曾与第一代黑魔王私交过甚这一点,就将穿越者犯下的罪行安在这位白巫师的头上,简直可笑至极!
“有多少人,汤姆?”拉塔恩问道,“包括你在内,有多少人认为这是真的。”
“很多,先生。”老汤姆双手撑着吧台,佝偻的身体摇摇欲坠,“很多……”
语言的力量有时候比咒语还可怕。拉塔恩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同时庆幸自己已经安排卢修斯去跟《唱唱反调》的主编谢诺菲留斯(卢娜的父亲)详谈合作事宜。
自己必须要尽快占住舆论的高地,哪怕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就慢了对手一步。
将他们团结起来……这只有我能做到。
“不管邓布利多怎么样,我永远站在人民这边。”拉塔恩知道自己不是一个顶级的政治家,幸好现如今人们需要的也不是政治的谎言,“保护好自己,汤姆,夜还很长。”
长得连自己也看不到头。
“他”到底是怎么带领轻信、多疑、愚钝、易怒的人类从前文明废墟中崛起的?这件事的可能性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简直就是一个纯粹的奇迹。
拉塔恩跟着甘道夫走进他熟悉又陌生的对角巷,街灯依旧明亮,但店铺十室九空,卵石道路上偶尔蹿过几道蒙着脸的巫师身影,用来隔绝暖雪的面罩下显而易见地藏着鬼祟与罪恶。
甘道夫用一种与他外表完全不相符的矫健步态向前走着,对那些寄生在黑暗之中的劫匪强盗投去冷凝的瞥视,在木杖触地的咚咚声中,蒙面的巫师盗匪僵立片刻,不甘地退去了。
他自称一如的侍奉者。拉塔恩心想。一如是哪个人……或者哪尊神的名号?
街灯昏暗,铺路的卵石反射着鬼火般的磷光。拉塔恩最喜欢的摩金夫人长袍店用铁锁封闭了大门,自公元前382年就开始制作精良魔杖的奥利凡德魔杖店人去楼空,创造甜蜜的福洛林·福斯科冰淇淋店看起来像是被炸弹爆破过,丽痕书店精美的玻璃橱窗碎裂一地。
古灵阁依旧灯火通明,高耸的银色大门前站着两个身穿猩红制服的妖精。在这两个门卫充满恐惧的注视中,拉塔恩能透过门板听见古灵阁里面传来钱币的清脆碰撞声,仿佛上一次他对妖精的屠杀从未发生过一样。
资本永不眠。
哪怕把所有资本家都挂到路灯上,也只是杀死了被资本异化后的人,对这一深深扎根在人类社会中的毒瘤没有任何影响。
拉塔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联想到那些驾驶舰船流窜在人类殖民地之间的行商,他们拥有远超他们所属阶级的权力。
难道“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毫无头绪的焦躁中,拉塔恩跟着甘道夫转过几个拐角,来到一间外墙方方正正,如同从岩石中直接凿刻出来的独栋建筑前——孤山-摩瑞亚坑道-矿产销售处,拉塔恩之前还在这一家店买过上魔药课所需的水晶瓶。
“我们到了。”甘道夫说着,用手杖在厚重的包钢木门上叩了三下,“辛德利!开门,是我。”
门立刻就开了,那名曾和麦格教授就一套水晶瓶的价格据理力争的矮人老板出现在拉塔恩膝盖前方,他有着矮人种族特有的低矮额头,一双水汪汪的棕色大眼睛,浓密的深棕色胡子用雕琢精美的金环束着垂在胸前,穿一套工艺繁复的金色板甲,两只手都套在用绳子束紧的皮手套里。
“甘道夫!”矮人老板惊喜地喊了一声,其中受到惊吓的成分比较多。
紧接着,他用喀拉喀拉的矮人语说了一大串话,这种古老语言听起来就像是地心里的岩石互相碰撞,据传说世界上第一个矮人就是从石头里诞生的。
甘道夫显然听懂了,“我知道现在不是拜访的好时候,我也知道看守那玩意儿对你来说有多么困难。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老友,我们必须要采取非常手段。”
矮人辛德利嘟哝着抱怨了几句,富含感情的眼睛终于落在了拉塔恩的身上。
“我记得你,孩子!”他的表情中浮现出对麦格教授的不好回忆,“那个女巫真厉害,她居然从我手中买走了一套摩瑞亚产的特级水晶,只用了不到四个加隆!”
拉塔恩板着死人脸弯下腰,对矮人老板伸出右手:“很高兴与你再次见面,辛德利先生。”
“呃——不!”辛德利如避蛇蝎,将两只手举到了耳旁,行二战法式军礼,“我不和人握手!请见谅,这是我的怪癖。但你也知道,每个人的手掌上都爬满了几百亿会蠕动的小生物,它们甚至在皮肤上排泄繁殖!恶……太……太恶心了……”
这个既神经质又敏感的矮人看起来像是要吐了,拉塔恩面无表情地看向甘道夫。
“我们不能站在门口聊天,老友。”甘道夫摘下帽子走进矿产销售处,十分自然地在堆满矿物样品的货架下找到了一张舒适的椅子,“进来吧,拉塔恩,我们坐下聊。辛德利,你看守的那玩意儿呢?”
拉塔恩关上矿产销售处的门,走到甘道夫身旁,看着老人从脏兮兮的旅行斗篷里抽出一根细长的烟斗。在他往里面填塞烟丝的同时,辛德利念叨着矮人语走进柜台后面——这柜台就连七八岁的人类小孩都能够到台面——拎起一根银灰色的绳子用力一拽。
这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怨毒的嘶嘶声从柜台后面喷射而出,辛德利面如死灰,似乎随时都会张开嘴巴喷射他的晚饭,只是摆脱柜台后面那个东西的欲望战胜了他的洁癖,他身体后仰用尽全力地拽着,紧绷的绳子牵出了一团苍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