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面前桌上的油灯忽然“噼啪”一声,爆出点点火光。
陆鸿耸然一惊,捏着信笺的手抖了抖,随即豁然而起,摘下衣架上的戎常袍,便大步推门而出。
就在他呼唤侍卫,准备上马的时候,忽见眼前红影一闪,李嫣突然站了出来,拦住他道:“你要去哪?”
陆鸿神情微怔,脚步便不由得迟缓了下来,他分明听见李嫣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他望向李嫣,见她从来平和沉静的脸庞上,此时却满是复杂难名的神色,眉目之间尽管努力压抑着,但是仍然可以看出深深的焦急与哀戚。
陆鸿头一次从她的脸上见到这种表情,他知道她在担忧,在恐惧,甚至在为了某种无法解析的感情而饱含着醋意。
现在他比以往都深刻地感觉到,李嫣这个坚强而懂事的姑娘,原来也只是一个姑娘……
她也有无助的时候,也有自私、嫉妒、狭隘,她的小情绪一点也不比其他的姑娘要少,只不过她从来不愿意表现出来罢了。
陆鸿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她的脸庞,想要伸手去摸,但是手指抬了抬,却只能无力地悬在半空。
他的胸口仿佛被某种情绪郁积着、拥堵着,想要宣泄,却只是愈积愈厚,最后在身体里狂乱地冲突着,想要从他的眼眶之中喷涌出来!
“我……”
陆鸿的喉头微微发哽,发出的声音都有些苦涩。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如何辩白,更加不知道要怎样向她说明此去的用心。
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出于怎样的一种用心。
于是他只好将手中的两张信笺,一齐递了过去。
李嫣双眼之中透出几分疑惑之色,但是原本饱含着的担忧和焦急,总算是稍稍消减了一些。
她翻开两封书信,默然读去,眼眶儿不知何时便已经红了。
很显然,她自小在神都长大,也是认识江山的。她对于江山和广平之间的过往,以及神情,或许比其他人也都要清楚得多。
等到她将信笺塞回到陆鸿的手中时,她眼中的担忧已经变成了深情,焦急也变成了关切,可是她那细长的蛾眉,却依然轻轻愁锁着,也揪紧着陆鸿的心尖儿。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了她的眉头,强颜笑道:“我只是去一趟东宫罢了,今晚之前准回来。”
李嫣点了点头,却不说话,那双有些儿泛红,却依旧透亮的眼睛,依然在望着他,好像在说两个字:“去吧……”
陆鸿想要握一下她的手,心中犹豫了一番,却伸出手臂,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马蹄声响,跟着一串急促而带着哭腔的叫唤声音,在院外响起。
陆鸿所在的庭院与庄园跟着一片扬场,因此对那叫唤的声音听来不大真切,只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喊:“陆……陆……东宫……太子……救……”
陆鸿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十分不祥的预感,他的心脏禁止不住地霍霍跃动了起来。
他连忙拉着李嫣向外院走去,守门的侍卫却已经将人放了进来,但是仍然有两人一左一右严
密地看管着。
陆鸿见那人是个微微发胖的男子,团圆脸,白净面皮,颔下半根髭须也无,竟是个太监。
李嫣却认得那人,脱口叫道:“您是太子身边的冯老公!”
李嫣口中的那冯老公,见到他们两人,恰似见到救星一般,双膝一软便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也不嫌扬场上灰土腌臜,俯身捶地,大声哭喊着:“陆帅、李姑娘,救救命罢!太子殁啦,万请救救郡主!”
陆鸿心中“咯噔”一下,失声惊叫:“甚么?!太子殁了?甚么时候的事?”
冯老公见他关切,忍不住心中酸楚,悲从中来,放声大哭道:“就是……就是今日清早……他们连……连一天也……不给太子多……多留呐!”
陆鸿见他一身仆监衣裳倒有七八成新,却满是褶皱,更有几处破损,想必能够找到这庄子里来,少不了要吃足一番苦头的。
他见事态紧急,便向李嫣说道:“你照管一下冯老公,我立即进宫一趟!”说完转身便走。
李嫣早已不再拦他,此时更是点点头,追着他的脚步一直走到,亲自为他披上戎常袍,叫道:“务必小心!”
陆鸿转脸点点头,拉过侍卫递过来的缰绳,牵着迟行翻身便跨上马背。
数十匹马、上百只马蹄,就在这个夜晚之中骤然踏破了南郊的平静,轰隆隆地向神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