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大周四面临敌,水师又分外孱弱,要远渡重洋去打日本,即便能够成功登陆并顺利得胜,那也是得不偿失!
况且,在陆鸿看来,国与国之间的交手有无数种方式,战争是最后也是最无奈的一种,它需要极大的代价,和充满着无数的不可预知性,大周打日本,战胜是应当,战败则国威丧尽、脸面全无!
大国轻易不言兵,也就是这个道理。
朝廷在海外贸易上单方面对日本禁商,则稳妥得多。
至于只禁三年是不是太少,那也要长远考虑,一来要给足教训,二来还得体现上国的胸襟度量,三来必须维护国家威严,想要在这些复杂的因素之间权衡出一个尽善尽美的结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时那几个日本商人约莫是认了栽,都垂头丧气地返回船上,连那批货物也弃在了码头。
陆鸿指着皂衣们看押的十几个木箱,问朱福道:“朱管事,这些日本人送了些甚么货来?”
朱福微微一笑,说道:“倭奴能有甚么好玩意儿,无非是一些漆器、金银器,还有佛像之类的。早年还贩过叫甚么美侬甚么的丝织品,后来发现咱们中国人用的丝绸比他们好得多,既耐用又漂亮,后来他们就只能把这些东西销往渤海国,不知又是个甚么行情。至于金银器这些,因为便宜,还有人愿意买,不过收过来之后基本上都是熔了再炼,日本人造出来的金银成色太差、杂质太多……”
因为陆鸿在旁边的缘故,朱福还有些战战兢兢的,不敢过于放肆,平日里他和别的商家谈论起这种事,早都肆意地取笑起来,并且往往极尽挖苦之能事。
过了一会他又气愤愤地说道:
“小日本坏得很,他们拿这些烂东西来换咱们的铜钱,自己却半斤铜矿也不往咱们大周带,他们在甚么关东和四国都有铜矿,但是自己造出来的钱质量成色极差。咱们的载道通宝和丰庆通宝在日本比他们自己的钱还要受欢迎——听说一枚载道通宝能抵十个日本钱……”
陆鸿笑了笑,说道:“日本人是貔貅啊,只进不出?亏得他们的货不值钱,不然像他们这样搞法,还不把咱们大周的铜钱搬空了?”
他本是一句玩笑,谁知道朱福一拍大腿,翘起大拇指说道:“您可说到点子上了,日本人就是抱着这种祸心,等到咱们的铜钱被他们吃尽了,大周的商人就寸步难行,毕竟没有钱,商货便无法流通,到时候大周朝就得瘫痪一半!”
陆鸿惊讶地瞧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管事竟有如此高瞻远瞩的眼界和深入本质的洞察力。
朱福见了他的神色,便知道他是想岔了,连忙摇了摇手,说道:“这可不是小人自个儿想出来的,都是听东家说的。日本人那点儿心思伎俩,瞒得过当官的,却瞒不过咱们东家!”
陆鸿恍然大悟,心想这朱胤难怪生意做得如此之大,而且对他那份蹴鞠联赛的章程一眼就瞧出了巨大的商机,果然是有本事的人。
这时朱福又再说道:“东家还说了,日本人的小算盘打得是很精的,只要做成了,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把大周拱翻!就是井底之蛙有些异想天开——就算他们把几个岛都卖给咱们,也收不尽大周的铜钱。况且他们吃下的铜钱越多,对自己的冲击就越大,到时候恐怕大周还未亡国,小日本自己先垮了。呵呵……”
陆鸿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大周的载道通宝和丰庆通宝因为技术成熟和铸造精亮,在日本本土是绝对的良币,优势巨大,而他们自己发行的铜钱又毫无竞争力,到时候一旦大周铜钱大量涌入日本,只会对日本自己的经济产生巨大的冲击——一个朝廷如果连自己发行的钱币都要被本土市场淘汰的话,那对自己国家的经济就会彻底丧失掌控能力!
当然了,日本的“朝廷”,也就是平安京里的那帮人,本来也就掌控不了本国的货币发行……
日本钱币质量的参差不齐,甚至全面劣质,一来是铸造技术的落后,二来也和贵族、寺院、地方豪强皆可私自发行货币有关。
自从六十八年前,也就是日本圣武天皇天平十五年,颁布了“垦田永年私财法”以来,大地主因为拥有大量的土地,他们的权势日益强盛,已经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在这种一盘散沙的局面之下,想要以举国之力完成对大周的经济侵蚀,完全就是自取灭亡!
陆鸿仿佛看到日本变成了一块肥肉,一边吸引着大周这头雄狮,一边被一根绳索拉扯着,缓缓向深渊滑行。
至于雄狮会不会蠢到跟着肥肉一块儿跳下山崖,这个暂且无法判断,但是这块肥肉即将摔成肉泥,却是一个可以预见的事实!
而绳索之后的那只手,却又不知是属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