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修业坊的崔家——与孔良同在一个宗祠,现在就不得不请托老邻居韦曈,带着他们来到陆府找陆将军赔礼谢罪……
崔家的家长崔兆贤——按照崔氏“景兆隆升”的字辈,是宰相崔景芝的堂侄、孔良的堂兄,现任从八品下都水监主簿——在柳条巷和大直巷之间转悠了一上午之后,终于见到了他的大救星韦曈。
老韦刚刚追着汤柏的脚步从街门出来,便撞见了这个鬼鬼祟祟的老邻居,而这位老邻居也手疾眼快地拦住了自己。
“老崔你这是作甚,我还有事,急事儿!”韦曈当然不是傻子,他心里透亮,知道崔兆贤在这里做甚么,但越是知道对方的目的,他就越不能再多逗留了——为了这个没眼界的东西得罪陆见渔?他才不干!
于是他着急忙慌地甩着自己的衣袖,想要从崔兆贤手里挣脱出来。
可是他明显低估了老崔的决心,崔兆贤的五根手指像鹰爪子似得揪在他的袖子上,一面道歉一面叫道:“韦员外,衣裳扯坏了我赔你十件,但是咱们两家几十年邻居,这忙你得帮我!”
韦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手上不停地扒拉着,嘴里斥道:“早作甚么去了?你和黄都水一个衙门,为何不找他,他昨晚也来了的!”
崔兆贤急道:“山恒公当值,怎出得来,你先带我走一趟,你若不成晚上我再请他走一趟!”他是真的慌了,口中也没了遮拦,说出话来倒像是小儿撒泼一般。
韦曈果然给他气得够呛,干脆站住了脚骂道:“你这是甚么话!我韦家哪点欠着你了,该当帮你说情
?再者说了,黄都水在坐衙,你怎偷溜了出来,还有朝廷的法度吗?小心御史参了你去!”
崔兆贤此时也知道失言,噼啪连扇了自己两巴掌,求道:“好员外,只当我放屁罢!都水监左右无事,我哪有心情坐在衙门里,全是我一时糊涂哩,把陆将军得罪了……”
韦曈见他膝盖连弯了两弯,险些儿都快跪下了,又见他脸上两片红彤彤的巴掌印,终究是于心不忍,只得捺住气性,好言劝慰他道:“你慌乱甚么,陆将军是个大度人,怎会与你计较,大不了再不来往罢了,还能塌下天去?”
崔兆贤见他口气松动,连忙接着再求:“陆将军是好人不假,难保别的朋友们有想法——听说贽嗣王也来的,这位今后难保要做皇太孙,万一叫他记住了坏处,我这辈子算是折了,儿孙们还有甚么前程!还有我那堂妹夫,你知道的,孔由俭,现在老官儿(崔景芝)极向着他,族里大事小情都要与他通信,昨夜犬子回来……”
“够了!”
崔兆贤还在喋喋不休的,忽然被韦曈无情地打断了。
他瞪着眼,奇道:“怎么?”
韦曈狠狠地一甩胳膊,把崔兆贤带了个踉跄,铁青着脸转身便走。本来这老崔若是诚心觉得自家失礼而过意不去,想要请他牵头赔罪哩,他倒是愿意拉下脸皮来帮这个忙。
毕竟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而且冤家宜解不宜结,他也乐得两相撮合,握手言和。谁知这崔兆贤开口闭口完全不提自家道义品德上的错失,全是名利福禄那一套,而且越说越不着调,险些把自己家族里那些龃龉事情抖出来了!
不仅崔兆贤不该这样说,就是他韦曈也根本不能再听——这都不是君子所为!
那崔兆贤见他动了真怒,呆立在地犹犹豫豫的,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嘴里支支吾吾叫了两声:“韦……敏光公……”
韦曈脚下半分也没停顿,直到从大直巷过了自己家门,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无可救药!”
那崔兆贤一脸苦相,转头望了望陆府森严的街门和两旁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心中喟然长叹!
其实他早该来这门前看看的,假若他能早一天来瞧瞧,必然会发现,哪怕是这道一如既往的街门,也早已不是从前的破落气象,兴许他便能因着这些砖缝瓦隙里都能透出来的威风派头,而做出一个正确的判断……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时光也不可能倒流。
因为常年担负漕运之事,他被河风吹皱了的脸皮愈发晦涩起来,四十来岁的人,已经微微佝偻着身子,刚才拉扯韦曈的右手悬在空中,左手还提着精心准备补送的贺礼。
那是一对儿翠虎,当年他老爹在崔家还有些话份的时候,攒下来的宝贝,可是现在即便想送也送不出去了。
虽然说陆府的大门就好好地竖在那里,可是他不敢去敲,万一他被人无情地轰了出来,那崔家在这修业坊里便再也抬不起头了……
陆府的管家老莫此时就在门缝里张望,自打听见外面韦曈的声音他便已经在了,此时见了这等情景,只能暗叹一声: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