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雇人只是小事,前头虽然坚持拒绝了这个提议,但是这两天住下来,也着实感到缺人手,因此他早就不再抵触这件事了。
小金子还躺在床上不方便动弹,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事事都要人照料;三流子成天往外跑,不是逛南市就是逛西市,今天说南市又来了一批胡姬,明天说西市新开了两家馆子,总之不到晚上不着家;小五子哩就成天愁眉苦脸想女人,啥事也不愿插手,不是抱着书本子发呆就是在院子里来回转悠。
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应都落在了王正的头上,因此王正每天像个当家的妇女一样,天一亮就得起来忙活,临睡前还得给小金子擦一遍澡!
王正现在忙得像个仆妇,脾气自然也就像个怨妇一样,每日里挂着一张脸,半点好颜色也没有……
陆鸿对这些当然是瞧在眼里,却不能帮任何的忙——他现在还在“养病”哩!
真正叫他十分在意的一件事,却是月底的一桩盛会:广平郡主昨日送信来,邀请他参加七月廿八的乐府诗会……
陆鸿要参加诗会,这简直就是一件叫小五子他们笑掉大牙的事情!
其实陆鸿自己也不想去参加这种浮夸的聚会,在他看来,这就像是后世一群附庸风雅的落拓文人们,穿着八十块钱买的西装,在酒店会议厅里围着几个穿唐装、摇折扇、油光满面的所谓“老师”,一人出一首赞美打油诗,然后恬不知耻地互相吹捧一番,就好像都是怀才不遇的文坛奇才了!
事实上,在这种活动并不像陆鸿想的那样不堪,而且在这个时代蔚然成风,是一种不可缺少的文学交流和社会交际活动。
这些诗人们往往身兼多个名衔,他们首先是诗人、文人,有些还是书家、画家,还有文学生、教授、官员甚至军人,他们同时还是流行歌曲的词人,有时候还是作曲人。
他们所创造出来的诗歌往往编辑成册,送入教坊传唱,他们作为诗人在这个时代中所占的分量和地位,高过整个中华文明历史中的任何一个朝代!
所以诗人的集会并不像陆鸿想象的那般不堪,相反,这往往是受到各个阶层倾力追捧的。
但是我们的陆鸿即便对这种形式感到排斥,却还是愿意巴巴地赶去参与,因为他并不排斥广平的邀请,甚至顶愿意与这个女人接触,虽然他已经知道广平的名声并不怎么好听……
当然了,他对这种心理也有自己的总结,那就是——贱!
所以他急切地想得到几本最新的乐府诗集,好让他恶补一下这方面的知识——虽然他这回去是抱了丢丑的准备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件事的热情。
现在好了,小五子答应帮他去买一本诗集回来,这让他放心不少。
于是他捧起刚刚被小五子丢下来的《三国志》,有一句没一句地翻看着,聊以打发时辰。
小五子牵着自己的马上了街,远远地瞧见隔壁韦家的侧门敞开着,一名年纪轻轻的灰袍道人站在门口,正与门内的老管事交谈。
那老管事眼睛尖,瞧见主家的邻居上得街来,便向那小道士告了个罪,跨出大门来打招呼——这是大户人家对待邻里应有的礼节。
“出门呐,
陆相公好吗?”
胡小五站住了脚,拱手道:“倒教苗管家记挂了——都好,国子爷尚未下朝?”
苗管家抬头望了望日晕,估摸着道:“朝会怕是结束了,不过大郎要在工部坐衙,总得申时才回。”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日是中元节,兴许尚书大人开恩早放两刻,那么未时便回了。”
胡小五便执着礼说道:“那便请问国子爷的安!”
苗管家喜上眉梢,走到阶下郑重地替自己的主人回了半礼,笑道:“不敢当。”
胡小五这便告辞,但是他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问道:“苗管家,这附近有没有书肆?”他可不想大老远跑到南市去,专为了买一本破书,因此附近若有事最好不过了。
那苗管家果然知晓,便指着斜对街的修文坊说道:“第二个巷口里面有家诗会馆,有诗书卖;再往北的尚善坊有个不打眼的小铺子,专卖杂书,老桂树边上就是!若不识得,老朽派个家中后生与你一道儿指路。”
胡小五谢绝了他的好意,说:“有诗书即可,无需别家。”说着便再道了别,索性也不上马,牵着缰绳慢悠悠地走到对街的修文坊里。
苗管家一直目送他的背影过了街,这才回头与那小道人接上了前面的话头,说:“早上大郎已叮嘱了,要给贵观送五贯钱的香火,用作今夜的道场——老太太是个慈悲人,对这种积善的事情一向是热衷的。”说着摸出了一串三五十钱奉给那道人作“随缘”,又道,“香火钱笨重,回头我派两个家人送去,交到孟天师手上便了。”
那小道人客客气气地接过了钱,连声诚谢,转头望着隔壁陆鸿的宅院,问道:“老善人,倒想打听一下,外街那位新迁来的陆相公是位怎样的人,不知能不能结上善缘?”
苗管家谨慎地说:“别家的人品咱们是不好评论的,况且往来并不怎样密切……不过我瞧那位陆相公是个读书人,应当是和善的。”
那小道人眉头一皱,说道:“怎么是读书人,刚才那位小哥儿明明是牵的军马……”
苗管家稍一沉默,他显然也早就看出端倪来了——从他第一次代主家去拜谒的时候便知道这家人绝不会是甚么“外地来读书的白丁”。但是这是别人自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他来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