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又失望了,陆鸿静静地等他说完,便淡淡地回了一句:“事情的经过保海县的呈文上应该都有,冯大人有兴趣的话可以自行调阅。”
冯纲接连两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汤柏便不由得对他低看了一眼,正准备挥手叫他退下,谁知这冯主事突然提高了嗓门,厉声道:“学生再请问,当日赵家集客栈货仓搜剿到的证物当中,有一封极重要的书信,上面清清楚楚写明了李总管通匪作乱的事实,这作何解释?”
汤柏一颗心顿时嚯嚯地跃动起来,他连忙缩回手,转头瞪大了眼睛盯在陆鸿的脸上,想瞧瞧他将如何表现。
谁知陆鸿既不发怒也不惊惶,只是摇头苦笑。冯纲以为终于拿到了他的痛脚,心中暗喜,正要再逼问两句迫他慌乱失言,谁知陆鸿指着他鄙夷地道:“冯大人,你既拿到了李督通匪的十足证据,那便该去问李督的话;假若上面还有对我陆某不利的言语,那么应当直接请朝廷下旨、兵马司签令抓人,陆某绝不申辩!”
冯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封随一车黄金收缴的信上怎么可能有关于陆鸿的只言片语,甚至连所谓有关李毅的证据也只是见仁见智——实在是那信上只有一句话:毅公亭坚兄在上,前番约定之事……
信纸往后一片空白,既无署名更无钤印,虽然明眼人都瞧得出不同寻常,可是谁能拿这个去定李毅的罪?如果真能这样的话,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陆鸿见他低头不语,冷笑道:“你们若是为了‘青州行营功过督查案’来问话,我理当配合,如果只是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那就请罢,不要浪费大家时间!”
可是兵部临设督查司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便集众商讨,最终决定试图从陆鸿这里打开缺口,今日排开这般阵仗,专程连夜赶到保海县,未竟尺寸之功,怎么可能就走?
汤柏见冯纲一败涂地,急忙站出来打圆场,他先冲陆鸿行了个平礼,跟着和和气气地笑道:“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原是无关紧要,是冯主事唐突了。”说罢假作责备地向冯纲道,“纪常,还不退下!”
冯纲连忙躬身施礼:“是,学生知错。”说着退回下首,战战兢兢地挨着半边椅子坐下。
汤柏点点头,又向陆鸿道:“陆副指挥,本官倒有几个关于泗水之战的问题请教。”
陆鸿一伸手,道:“汤郎中请坐,但问无妨。”
汤柏颔首致谢,坐回到椅子当中,说:“根据几日来各军参战官兵所述,陆副指挥曾与左军指挥司马将军联名劝阻李总管强行渡河攻打盱眙,请问是出于甚么考虑?”
陆鸿静待他说完,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只是出于敌我情势、地形还有战略目标考虑。”他在脑子里稍稍梳理了一遍,“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我军作战人员共三万三千人,敌军成建制大部五万二千上下,徐州有敌军四千,我方侧翼级身后有敌散兵将近三千余,另外还有盱眙守军八千至一万,我们青州行营面对的是两倍以上的敌人,而且唐军据河而守、盱眙丘陵地形又不利于左军骑兵突击,我军的战略目标也不包括反击入境和占领地方城池,因此我与司马将军同时反对渡河攻打盱眙。”
汤柏一拍手道:“照哇,陆副指挥是爽快人,本官也不必藏着掖着,我们兵部临设督查司就是认为李总管罔顾将士性命,毫无根据胡乱指挥,在此次战役中造成许多不必要的损失……”
他尚未说完便被陆鸿伸手制止:“汤大人这话不对,虽然最后结果证明李督的决策有偏颇,但他是主帅,他有权根据当时的形势做出自己的判断!青州行营当时兵锋正盛,乘胜追击无可厚非,所谓‘毫无根据胡乱指挥’云云才是真正的毫无根据!”
汤柏被他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李总管难道就没有一点过错?”
陆鸿道:“功过自有朝廷论断,任谁指挥一场战役都会有决策失误的时候,难道只要犯过错误,哪怕成功完成了朝廷制定的目标也要大肆罚罪?那么今后谁敢出任一军统帅,谁还敢在战场上下令决策?”他忽然用力敲敲桌面,提高了嗓门道,“我倒想问问你,你们这些人到底还要闹道甚么时候?你们知不知道现在青州城外还有好几万兵将在等待庆功大旨、等待朝廷封赏,几万各道各州府兵在等待撤番回乡,还有许多伤员在等待厘定送返、无数阵亡的英魂还没人昭告祭奠?”
他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甚至走到汤柏的面前双手挥舞,青筋暴跳,汤柏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的每一句话都振聋发聩,是他从没听过,也从没想过的!
汤柏原本坚定的信念不知不觉间动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