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1 / 1)

观猎茶舍,业内高端国风素食的引领者,老总是位商界新贵,信佛,长得方面大耳,白手起家,颇有本事,励志要把s市上流社会的钱都从手里过上一遍。

车停门廊,两扇车门旁若无人般地敞着,保安面面相觑,才要拦,就看林戟阔步进门,立马有人来迎,“林总!”

“小李。”林戟直接把车钥匙扔给了他,“没找着泊车员,帮我停个车。”

小李接了钥匙,咧嘴笑开,“好嘞。”

电梯里,张靳明怎么回想怎么不对味儿,只因为林戟口中的小李,实在不小。

林戟白了他一眼,说他臭讲究,“四十岁的年轻人,怎么不能叫小李?人听着也乐呵啊。”

张靳明笑笑,“嗯,乐呵。”

俩泊车员就站在大堂门口,看着这辆不识抬举的奥迪迟迟没人管,正在对讲机里叫保安部的人给拖走呢,小李上前把车钥匙怼他怀里,脸都要气绿了,“拖走?你要把谁的车拖走?”

“哎,李总。”泊车员哪成想在这看见老总,一紧张,手上的车钥匙差点掉地上,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李总,愣头愣脑地说:“就门口那辆奥迪a6啊?”

“a6?”李总气得语无伦次,揽着他的肩膀出门绕车一周,“再说一遍,这什么车?”

泊车员挠挠头,“a8改的a6?”

“这车是s8!”

“啊?”

李总气急攻心直跺脚,薅着他耳朵气急败坏,“教你们先敬罗衣后敬人,结果你们连罗衣都认不出来,养你干什么吃的!”

“李总,疼疼疼疼疼!!!”

说这泊车员虽然不认识林总的s8,但刚刚那辆agone他可认得比谁都清楚,ag刚停到门口,火还没熄,他就屁颠屁颠跑上去献殷勤,点头哈腰,一口一个少爷地叫,少爷车门一掀,墨镜一摘,露出张天生吃软饭的清俊小白脸,开口就是一股子北京味儿,“瞎叫什么,车租的。”

林戟和张靳明由一位穿着战国袍的女随侍领到一间高端包厢外,推开三米多高的沉重木门,便见外阁一汪清池,有活水汩汩外涌。

“此池名廉让池,取自廉泉让水。”女随侍放缓步伐,侧首柔声介绍,绕池而过,抬首见一长匾,黑底描金,小篆书“秋霜”二字。

“‘当为秋霜,无为槛羊’么。”张靳明微微笑着,他声音极好听,虽带些老北京的调性,却温和文雅,这时候感冒哑了嗓子,说什么都像是软语温言般。

“是的,是王荆所书与东海王疆的八个字。”女随侍应声答道,她起先并未注意到林总身后戴着眼镜口罩的男人,只以为是秘书一类,等听见声音,她的脸就热了起来,不禁仰头去看,即使仅仅能看见男人眼角眉梢一带,也觉得他定然长得不差。

“你们顶包和次顶包就差门口那一汪池子?”林戟忽然发问。

“是,也不是。”女随侍收回目光,看向林戟,“是差一汪池,可两处差的也并非仅仅是一汪池。”

林戟听笑了,“少绕圈子。”

女随侍被他笑得胆寒,便低眸轻声,悄悄提了口气,壮壮胆继续和林戟绕圈子:“先生,佛经有云:诸法所生,唯心所现,一切因果,世界微尘,因心成体。”

林戟听得直皱眉,女随侍心里一紧,稿子都背完了,她可再没话敷衍这位活爹了。

好在张靳明替她解了围,“多出来的这汪池,有三层义:池中活水至清,则源清流洁,源清流洁,方可为廉泉让水,然水至清而池中无鱼,池上无桥,欲至彼岸只得绕路而行,才知池中一切不过幻象罢了,杜甫诗曰: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出山泉水,焉能自清?欲为秋霜,也不过是理想主义。”

林戟越听越头疼,没再追问,张靳明还望着那块匾出神,林戟拍了拍他的肩,“喜欢这俩字,改天让老林头写一副送你。”

“怎么好麻烦林老爷子,不如林总写一副送我?”张靳明咳了两声,觉得身上有些冷,可能有些低烧,但他并没当回事。

“算命的说我这辈子沾不得文墨。”

“……”

廉让池中没有鱼,但石头很多,水从石头的缝隙间流过,声音圆润动听,这让张靳明想起来少年时候林老爷子带着他和归林一起钓鱼的日子了。

“叮咚——”

是女随侍按响了秋霜阁的门铃。

没几秒钟,门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泊车员口中的少爷。

“哟,稀客!”

见着亲哥,少爷本来还挺开心,兄弟俩挺长时间没见,正想着唠唠闲嗑,可等拉开门再往外瞧一眼,少爷的红润的好脸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林总,晚上好。”张有文撤回一个给哥哥的大hug,板板正正往旁边挪了两步,和侍应生站去了一列。

张靳明把他拉到身边往里走,林戟就跟后头看热闹,虽然摸不清张家的小少爷为什么这么害怕自己,从小看见自己就躲,但这小玩意儿总归挺好玩,他乐意多瞧两眼。

张有文一边听他哥和林戟唠那些什么国际形势什么军政财经,一边吃他的花生米打蔫儿。

一桌子菜。

一桌子自己爱吃的菜!

一口都吃不下了……

后来不知怎么的,张有文神游天外半辈子,忽然就被林戟点了名。

“张有文。”

他没应,他在想刚才提前离开的小蜜。

“张有文?”

他听见了,但他在思考谁是张有文,这是叫谁呢。

“张有文。”

“啊!?”张有文一激灵,“怎么了林老板!”

林戟似笑非笑,“你叫我什么,林总,林老板,林张是世交,你就这么见外?”

“在航司当牛马当习惯了,实在不好意思,”张有文顿了顿,支支吾吾地喊了声:“哥哥们儿??”

“嗯,行,”林戟点点头,也嚼了粒花生米,“好哥们儿。”

“没大没小,白在外头胡混这些年。”

“等会儿,什么叫在外头胡混,”林戟打断张靳明说,“这人在我这儿健健康康的,活得滋润不说,还交了不少朋友,在航司里,给安排陪飞的也都是最好相处的十佳机长和经验最丰富的教员,教训你弟弟胡混,是在这儿点我呢?”

张有文一面唉声叹气,一面又适逢知己一般,端起酒杯,隔着张靳明,倾身单方面跟林戟搁在桌上的茶碗碰了一碰,“哥们儿,说得对啊,还是你懂我。”

林戟挑眉笑了,端起茶碗食指压着碗盖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那干了吧。”

“干!”张有文看他动作,肌肉记忆似的也爽快地把杯举到了唇边,猛地回神想起自己这是满杯的飞天茅台。

“干干什么?”酒杯擦唇而过,丝滑地重新落到桌上,张有文心虚地赔了个笑脸,拎了外套站起来就要溜,“我去个卫生间,你们聊,你们先聊哈。”

“等等。”林戟叫住他。

张有文转过来半个身子,朝他哥打了个byebye的手势,“走了,有空再会。”

张有文走后,室中静了有几刻,席间袅袅而起的檀香倒真给这各怀鬼胎的二位烘托出了吃素参禅的氛围,林戟和张靳明都没撂下筷子,布菜的服务生给夹什么他们也不挑,就低头专心吃饭。

并非观猎茶舍的菜品做得有多好,多招人得意,而是张靳明真的饿了,他在首都政府开完会直接赶往机场,一分钟都没耽误,虽说今晚的飞机餐也是机组用心准备过的,奈何张靳明嘴挑得很,飞机餐他向来一口不碰,就算逢遇长途航班迫不得已,也要提前同航司打好招呼,航司那边给另外安排妥帖他才勉为其难食之裹腹。

简单来说,吃饭这档事,张靳明除了不挑食以外什么都要挑,食材口感品相一样不落。

这都是早年间娇惯出来的毛病,若真要深究,张靳明一点不比张有文好伺候,张有文是锦绣堆里包装出的表面少爷,放养长大,吃喝不挑,和什么人都能交个朋友,张靳明则是拿金玉喂出来的实在少爷,讲究俩字是从小就刻进了骨子里,轻易难改。

林戟最看不上张靳明这副做派。

归林吃饭也挑剔,参军入伍不还得跟着吃食堂,锒铛入狱照样一日三餐吃牢饭,要林戟说,张靳明就是活得太顺遂,打生下来张樊松就恨不得把儿子拴裤腰带上,试问改革开放一百年以来哪有集团董事边带孩子边开会的,他张樊松算开天辟地头一个。

面前摆了盅霜皮冬瓜汤羹,很精致,白瓷盏中冬瓜雕成了朵花,撒了些香菜屑和食用金箔点缀,底下用小火煨着,金黄的汤汁温吞地冒着气泡,看着花瓣上零零星星的香菜碎屑,林戟想起来好像有人不喜欢吃香菜,却一时记不得是谁。

他愣了会儿神,听见张靳明替他弟弟说情。

“有文出国早,被教坏了,你别介意。”

“除了闹腾点,没什么不好,孩子嘛。”

林戟侧头看向张靳明,手里的汤匙不经意压碎了冬瓜花。

他舀起盏中的汤羹送进嘴里,接着又重复了一遍,“孩子嘛…”

“总是好的。”像是之前的话没说完似的,林戟补充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字。

“也就你还把他当孩子。”张靳明舀了勺冬瓜吃,笑得极是不怀好意,“单论年纪,你确实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年长的,可论起世交的辈分,张樊松是林老爷子的兄弟,你还要叫我和有文声小叔叔。”

林戟差点没笑出声,他搁下汤匙,后靠椅背,展眉打量张靳明,“叔儿,今年怎么还未婚配啊?有三十二三了吧?”

“合着您还好意思问呢?”张靳明也一搁汤匙,朝服务生挥了挥手,要他们先撤下去。

林戟没应,他知道张靳明话未说完,就皮笑肉不笑地默默等屋里人走干净。

门一关上,张靳明就叹了口气,“林总。”

“嗯。”

“我和您敞开天窗说亮话儿,此行,我出的不是公差。”

“这话不敞亮。”林戟点了支烟,他把烟盒递过去,张靳明推了。

“张老板六十二了,是该颐养天年、儿孙绕膝的年纪,虽然还在集团挂着董事的名儿,但每天脑子里就是想看有文和我成家,看着我们俩一辈子平安顺遂。”

“张靳明,你知不知道,林贺右被我送进精神病院陪归林那个疯妈之前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想看见我和归林顺遂一生。”

“父亲的身份使然而已,”张靳明饶有深意地说,“林贺右一辈子都没体会过顺遂二字,临了说点疯话也能理解。”

“你倒会安慰人?”

“但我们张家不一样。父亲脑子里就他这两个儿子,这个事情你清楚的,对于我和有文,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对于我妈妈,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

“长话短说。”林戟弹下烟灰,语气已有些不耐了,“半支烟时间。”

张靳明点点头,不疾不徐道:“说白了,这其一,张氏虽然在s市发家,但祖上到底是实实在在的北京人,父亲不愿意让我和张有文成家时拜的是别人家祖宗,死了更不愿意埋进别人家祖坟,对着别人的爹喊爹。”

绕来绕去,还是为着这点破事儿,所以说他讨厌张氏,这满天下就他们家最讲究了,什么长幼尊卑,端的谱比清朝人还大。

是,张樊松再讲究那些缛礼烦仪,他为了钱,为了冀运,不也是要求老林头给他想办法?张氏那么多条条框框,最后不还是出了一个张有文?

“这其二呢?”

“我父亲不希望让张有文去帮航司直播,还请林总放句话下去。”

“没了?”

“嗯。”张靳明端起张有文逃了的一满杯白酒,和林戟指间的烟蒂一碰,“应了?”

林戟牵唇笑了,按灭烟蒂。

张靳明仰头干了酒,镜片下的眼睛有些充血,林戟的表情不算友好,实在使人见之悚然,张靳明索性摘了眼镜,凝视林戟身后的盆景,“另有件事,由于美方出台的新军售政策严重威胁我国特别行政区社会安全,中央冻结了美国联营公司、陆新环境公司、环世科研gwt等多家军工企业在国内的所有资产,其中包括林总汇给环世科研ceozephyr·zoe·orris的五千万美金。且环世科研一事热度迟迟压不下去,这对作为环世科研国中友司的as来说影响非常恶劣。”

“那是公账。”林戟又帮他满上一杯。

“是公是私您自己心里门儿清。”张靳明端了酒杯又放下,“前日我主持例行记者会,有记者指出美方政坛以安全风险为由给gwt施压要求其终止子公司与国中产业的合作,问我中央对此的态度以及看法。”

“你怎么说?”

“我当然要谴责美国政坛,说他们搞针对。”

“嗯。”

室内静了会儿,张靳明拿起酒杯了。

林戟忽然按下他的掌背,张靳明手上一抖,酒洒了满桌。

“账款追踪不在我责任范围内,但中央已知这五千万美金的外汇无凭无据,只有你林总口头一句,和朋友买来的机载监控。”

“林戟,zoe是美国人。”张靳明一字一顿道,“美国政府,永远只会偏袒美国人。归林是gwt在中国境内子公司d的大股东,更是d的法人,一旦这笔款的去向在zoe手里出现任何不该出现的意外,林总,你觉得as和美国政坛,哪一个在zoe心里更重要一些?”

“……”

“你要看着归林第二次身陷囹圄么?”张靳明扶起酒杯,帮林戟倒满了,“后日,我将作为我国新任驻美大使抵华盛顿履新。五千万美金对于as财团不值一提,甚至给gwt子公司的投资对于as也只是九牛一毛。”

“可是林总,长兄如父。”

“林老爷子亲缘淡薄,他只剩你一个哥哥了。”

他只剩你一个哥哥了。

林戟的神情还与方才一样,甚至于唇角上扬的弧度也半点没变,可他接过那杯酒后,眼皮都没眨一下,举杯把酒全洒在了地上。

酒渍溅上了二人的皮鞋边缘,林戟少见地流露出一点悲伤。

“这杯,敬林贺右。”他笑着说,“他只剩我一个哥哥了?所以你的意思是,或许我该谢谢他还留给我一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张靳明也笑了,转而又叹惜道:“林贺右留给您的太多,林总真是要好好儿谢谢他。”

“得,聊点你们老张家的正事。”林戟接着他的话说,“和这件事有关的那位专员十年前就死在了长春监狱,原先的市长也退休了,回乡养老好多年,是死是活我也不清楚,但他家往下数三代都从军,归林倒是同他有些渊源,你可以去和归林商量商量,让他带你去见老市长,毕竟张家这事儿托知情人去找关系暗地里办好也方便一些,另外张有文直播与否等航司的一干事宜,目前也是归林着手在管,所以有些事情你最好去找他对接一下,到时候他做了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二人谈话至此,便没了下文,瓷盏下的火星已灭了,羹汤温凉,酒杯空荡,无一不是友人相别的最好时机。

是张靳明先起身的,他讲自己明早有记者会,今晚就需要把事情办妥,但一直联系不上归林,所以还要请林戟帮忙。

林戟说这好办,转头给陈延打去一个电话就知道了归林的位置。

等上了车,他问张靳明:“bds俱乐部要不要去?”

“去什么?”张靳明又气忿又诧异,以为林戟在耍他,“从前竟不知道林总是这么好奇尚异的一个人。”

“去找归林,不然你们改天有空再约?”

“……不必,走吧,我和归林也有两年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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