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将近,按照惯例,我必须回旁门去出席晚宴。但这很可能是与他共度的最后一个除夕,委实迈不出离开的步子。
我灵光一闪——何不带他去旁门?我劝说了一辈子都说不动他,临了也该由我一回。
我备了马车,收拾了行李,走到床边对着他道:“你要是不出声,我就当你应了。”篾匠面色青白,紧闭着眼毫无反应。我有些心虚,一边将他抱起,一边念念叨叨:“外面挺好的,你若是醒来,还能再看看湖光山色,方才不枉来世上一遭。”
我抱着他迈出家门,低头一看,他依旧闭着眼,枯瘦的面颊滚落下一行泪。
……
除夕那日,村里喜气洋洋。我独自打扫了陋室,贴了春联,做了几样小菜,提着酒壶坐在他床边,自斟自饮到月上中天。
远处爆竹声响起时,我俯身凑到他耳边,想说句吉利话,又觉得此情此景实在可笑。他面上被烛火映出几丝血色,仿佛沾了些春节的福气。我忽地忆起小时候,曾经懵懂地臆想过与他亲嘴儿是什么滋味。
这般想着我伸手摸了摸他苍白的唇。干燥皲裂,磨得指尖发疼。村里各处爆竹声此起彼伏。我偏头想了想,道:“你肯定会生气吧?生气又如何,如今你也奈何不了我。”
我将唇贴了上去,磨蹭着,用唾液润湿它。我笑道:“你睁眼看看,像不像洞房花烛?”
【十】
篾匠当夜没被我气死,而且奇迹般地一直撑过了十五。我甚至有种错觉,他终会好转过来,睁开眼看看我,再轻声说两句责备的话。
我掌门之位尚未坐稳,此番迟迟不回旁门,据心腹报信,底下已有不少人蠢蠢欲动。我盯着密报在火炉里缓缓化为灰烬,只觉索然无味。但如果此时放弃,这一生又究竟为了什么?
收到一名得力部下被暗杀的消息时,我终于召了两个徒弟过来替我照看篾匠,披星戴月赶去旁门主持大局。
刚刚肃清叛党,徒弟用信鸽送来他弥留的消息。
两个徒弟惊慌失措,还想用内力为他吊着。哪知他心脉如风中残烛,根本护不住。我跑死了两匹马,赶回屋前时,门外围着几户乡邻,正等着我给他收尸。
我茫然地跳下马,慢慢走到他床前。他已经凉透了,苍白枯瘦的尸身像他伐了一辈子的竹子,脸上也似草木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