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有了……
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妹妹、没有爱人、没有尊严、没有人格。
他又哭又笑,状似疯魔,在地上滚来滚去,抓耳挠腮,以头抢地——
活脱脱就是个又傻又疯的癫子。
“不对啊……不对啊!我……我还有小九呢……”
把那一座座小山似的泥土堆都往坑里推,推完了,坑平了,趴上去拿自己的身体当犁耙,从这头滚到那头,又从那头滚到这头。
滚平了,天蒙蒙亮了。
身后的屋空了,院前松软的土地上多了一座新冢。
冢上无牌无碑,没有人知道是谁堆的,只在冢上散落着一朵朵无名小花,风一吹,吹走了冢上的蒲公英。
没有人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仿佛听见好像有人说,在今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有人在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下看见一单薄的人影,严严实实地裹着灰扑扑的袍子,轻飘飘地像个鬼影,笼在湿润的晨雾里,步履踉跄地往村外的方向离去了。
一开始没有人当一回事,直到天大亮了,有人沿路慌里慌张地嚷嚷着:“老朱秀才一家死了!老朱秀才一家死了!”
众人紧赶慢赶赶去凑热闹,唏嘘声里,一片惋惜。
惋惜那个九岁被拐走不知下落的少年,若是哪一天找了回来,该有多难过哟。
珠碧裹着从家中柜子里翻出来的袍子,看这宽大程度,应该是爹爹的。他把自己紧紧裹在里头,脑袋也随便扯了件衣裳紧紧罩着,缩着脖子,除了一双眼睛,不敢把一丝皮肤裸露在外头。
他得回南馆里去,得回去救小九。
他身上没有一点钱,也没有人会愿意拉他一程,他只能靠双脚走,走出了村庄,走过漫长的郊野,日升又月落,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
脚上穿着并不适合的破鞋子,鞋面是暗红色的,因为被血浸湿又干涸,干涸之后布鞋硬邦邦的,和鞋里的烂肉黏在一起,随着步履又撕拉开,鲜血又沁出来,就这么如此循环往复,鞋面就越来越红,红到发黑。
珠碧挨着道路边边走,生怕被别人看见自己,只能像只过街老鼠一样,把自己的身形一缩再缩,缩成一团,好在一路上路过的行人并不算多,大部分都是荷锄戴笠的农人,都只是多看了他几眼,虽然对他颇有些好奇加嫌弃,但好在也没上来找他的茬,摇摇头就走了。
珠碧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也不求,不奢求结局如何,下场多凄惨,他都不在乎了。现在他满心只希望能够顺利赶在萧启发下一次癫之前,安然无恙把小九送走,只要他平安,那就好了。
只是南馆在热闹的荆都城里,他想安然无恙地回去,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他其实也做好了准备,只要留他最后一口气回到南馆,怎么着都行,他所求的真的就仅此而已。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即便他已经很努力很小心地避开人潮,把自己一缩再缩,屏着气不敢冲撞任何人,可头上的兜帽还是被人扯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