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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桓商一向觉得邵诠狼子野心,日后定会为挚友带来劫难——果不其然,后者学成未久,便叛逃下山,不仅投身邪魔外道,更是以下犯上,设计杀害了恩师叶延。虽说其人最终的结局,终逃不过被他斩落人头,以死偿还,可若要莫桓商亲自来选,他还是宁愿挚友从未遇过青年。

?若是早点对那贱种加以控制,恐怕叶延并不会惨遭荼毒。

?余下的日子里,莫桓商曾无数次浮现出这个念头。每当想到同自己有百年情谊,本应前程似锦的挚友因这等小人而死,一股寂寥和伤痛之意,便会从他的心中升起。

?可没想到,自个竟能于机缘巧合下,返回到过往的时光——那是冲击大乘期偶然的意外,无边的雷劫撕裂天际,将他整个人迅捷地笼罩。一时之间,天地仿佛俱被雷光充斥,带着弥漫的硝烟与可怖的烈响震彻穹苍。

?危急关头,莫桓商唯有运功延时,与之相抗。如此不知多少光景过去,方才听得耳边隆声渐灭。

?他缓缓睁开眼,然而,却并未看到预想中毁于焦土的阵法阶殿,反倒是一片令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翠竹,碧天,奇峰。远处的山峦壁上,攀附着银练也似的瀑布;再往上,则是一片云层涌动。??

?透过略薄的雾气,勉强可辨认出顶峰的建筑:重檐翘角,四面歇山,依稀便像是未被毁前的虹霄宫?

?“身随心动,剑与神合;

??翻天惊鸿,覆地无尘”

?莫桓商犹在发愣,忽然,只听一阵童稚的剑诀诵声响起,将他从怔仲扯回了现实。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但见青光一闪,面前的竹丛便被“唰唰”砍去了大半。

?碧竹倒下,现出练剑者的真容:那是个身姿挺拔的男孩,看起来约莫十岁光景,穿着一身靛蓝短衫,略鬈的乌发脑袋上扎有一个松松垮垮的小高马尾。

?“是你?!”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即便此刻的对方尚处于稚龄,但莫桓商在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依旧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他的身份。

??刹那之间,满腔仇恨一涌而上。莫桓商面露寒光,一双明目迸裂出极为可怖的恨意——

??“啊!”

?劲风扑面袭来,邵诠惊叫一声,还未来得及迈开步子,便被对方牢牢锁住了脖颈。

?“是你,真的是你?”

?仇人的性命切实掌握在手下,莫桓商咬牙切齿地低语着,言语间难掩几分兴奋的痕迹。

?“放开我!”

?少年慌乱不已,奋力踢蹬着双脚。两只小手不由自主攀上莫桓商卡在脖子上的手,尝试着逃离他的钳制。

?然而,即便他竭尽全力,也难以撼动半分。莫桓商的手腕,正犹如铁铸一般,毫不留情地掐灭了他所有自救的可能性。

?“邵诠”

?男人一字一顿,吐出少年的名字,不顾邵诠现下还只是个稚童的年纪,狠狠收紧了掐在他脖子上的气力。

?“唔”

?伴随着逐渐加重的力道,邵诠慢慢失却了反抗的能力。

?他白眼上翻,不可抑制地吐出小小的舌头,两道泪水自面颊滚落而下,露出因缺氧而十分乏力的神情。

?“黄泉再见吧。”

?莫桓商冷冷话道,凝望着逐而散失意识的仇敌,不再迟疑地下手——

?“桓商!”

?千钧一发间,一道灵符横空飞出,精确无误地打在了他那只掐住少年脖子的手上。

?灼烧的痛感,一下蔓延开来。莫桓商连忙甩脱符纂,直感到一阵灵压迫近,将邵诠从自个手中夺了下来。

?“叶延?”

?莫桓商的声音染上几分颤抖。来人白衣蹁跹,长发飘逸,生就一副温文雅致的好相貌,不是别人,正是他相识许久的挚友——叶延!

?“你、你还活着?”

?“你说什么,我当然活着啦。”

?没料到友人竟发出如此奇怪的疑问,叶延仔细检查过徒儿的伤势,抬起头,不明所以道。

?他答得满脑雾水,莫桓商听在耳里,却是猛地心头一跳。方才他目见幼年的邵诠,还只当是雷劫冲击意识带来的幻境,想是自个这么多年来都愧疚于太没能早除掉邵诠,才使得执念在心外化形。

?但此刻看来,这个世界所带来的真实感,都大大超过了所谓的一般幻境。他历练多年,自问一生之中,还尚未见过有如此以假乱真的存在。可若这一切都不是幻境,那自己岂不是真回到了过去的日子里——

?他不动声色,驱策灵识往丹田探去,不禁在心下狠狠吃了一惊:原来自个现下的修为,竟也退回到了与之相称的金丹境!

?莫非,这正是所谓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甫念至此,莫桓商的神色登时凝重起来,好一阵,方才定住心神,接受了事实。

?他抿了抿嘴,一抬眼,恰好看到邵诠从昏迷中悠悠转醒。男孩犹若被大雨打湿了羽毛的雏鸟,正将头埋进叶延的怀里,含着眼泪,哆哆嗦嗦地寻求着对方的怜意。

?装模作样。

?果然,不管出于什么缘故,自己都不该放过这家伙便是。

?莫桓商恨恨地想道,杀意瞬时复燃,一道剑气抬手而出,仿佛自有灵识般,向邵诠飞去。

?“砰!”

?但听得一声沉重的闷响,剑意撞在了叶延及时展开的护身罡劲上,很快便荡开消弭,未能如莫桓商所愿,刺入少年的心脏。

?“桓商,你这是在干什么?虽然数月前你确实反对过我收诠儿为徒,但你一介门主,也不至于在背地里对一个孩子下手吧?”

?略带怒意的质问响彻在耳边,莫桓商的面色一下灰暗了不少。他深知友人是吃软不吃硬兼护短的性子,今日这么一失手,恐怕是杀不了邵诠了。

?“此子将来必成悖逆,授他武艺,只会助纣为虐,为害人间!”

??

??“行了行了,你也不是重视血统门第的人,怎么今日说的话跟那些腐朽的长老辈一个样?”

?叶延秀眉一蹙,显是对此不置可否。

?“我!”

?莫桓商正欲辩驳,可看着叶延将邵诠小心放下护至身后的举动,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将原本要说的话咽进了肚里。

?——他深知对这时的叶延来说,无论搬出多么义正辞严的理由,都无法让对方交出还是个孩子的邵诠,更眼睁睁地瞧着自己将其手刃。

?“总之,你不能碰他。”

?果不其然,友人清了清嗓子,很快表明了态度,

?“他入了我的门,便是我叶延的弟子。你若再出手,可别怪我兵刃相向了。”

既得了这等警告,再待下去恐怕也讨不出什么趣。于是,尽管面上未有所现,莫桓商仍旧满怀愠怒地回到了自个执掌的玉衡门,经由着门内的人情风貌,再度印证:自己果真是碰上了时光倒流。

?此等良机,堪称天意,叶延毕竟是与自个相交良久的挚友,既是确证奇迹发生,他便不能不有所作为,眼睁睁瞧看着对方重蹈上世的覆辙。

?只是——他一心护着邵诠,要取那贱种的性命,定然不易。为此,莫桓商百般思虑,历经反复推敲,总算是制定出一套颇为缜密的谋计。

?“你说,让我把诠儿送到你那修炼?”

?叶延挑了挑眉,险些握不住手中的茶盏,格外讶异地开口。

?“有何不可,玉衡虹霄一向早有这样的往来。每年不也总有几个门生被派出相换场地,可以自由汲取两派的武艺?”

?“可是——”

?“叶延,你这样藏着邵诠不放,莫非还在耿耿于怀我想杀他一事?”

?“!”

?一下被人说中顾虑,男人纵想开口,也无从反驳——当年那场风波过后,他确实是有意识地阻止莫桓商同邵诠再度碰面。

?似是早预料到这一点,莫桓商轻笑一声,背手转身对着瀑布:

?“你若真放不下心,时时来看他不就行了。况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若我仍想对他下手,何以在这五年来,一点动作也没有?”

?“不,我只是——”

?叶延努力按下心中的诡异,摇了摇头,

?“我只是看诠儿太小,不忍心送他出去而已”

?“哼,以他的年纪和天资,还只局限于本派武功,才是蹉跎光阴吧。”

?莫桓商骤然转过头,斩钉截铁道,

?“你也看过他使剑的巧劲,总该知道若能习得我门下传承的剑诀,会对他有多大助益——叶延,你既爱惜徒弟,更没有理由让他用剑的天赋就此埋没!”

?“我、我”

?步步紧逼下,叶延犹疑半晌,终究是松了口,找不出理由推拒。

?于是,在十五岁这年,邵诠也正式成为了派出门生的一员,踏入了千里之外,玉衡门的前殿。

?“入玉衡者,不可私斗同门,不可勾结邪祟”

?前来迎接的白发老者大声朗诵着门规,邵诠跟随着一同前来的虹霄门生,安静地跪倒在地。

?诸门门规,大同小异,听在这帮少年的耳朵里,无疑皆是陈词滥调。在忍受了约莫一柱香功夫后,入殿仪式总算是到了尾声。

?老人收起卷轴,叮嘱过几项特别的注意点,旋即拍了拍手,给身旁两个手托承盘的童子下达了命令。

?童子步履奇快,无声来到少年们的面前。但见盘中柔软的黄布上,正列着一面面已穿好丝绦的薄薄铁片。

?“门中出入甚严,这些令牌上刻有你们的名字,须得贴身佩戴,才能避免出现被术法禁制阻拦的情况。”

?老人朗声解释道。邵诠没想多少,很快便同别人一般,拿起自己的令牌,挂到了脖子上。

?“唔!”

?令牌冰凉,在贴上皮肤的刹那,仿佛有一股寒意直灌天灵,在他脑海里唤起了强烈的痛感。

?“邵诠,你怎么了?”

?同门似乎发现了他的异样,有些在意地出言相询。

?“不,没什么”

?邵诠按着脑袋,压着嗓子回道。

?痛意稍纵即逝,犹若一滴水消散在大海里,让人疑心方才的感知不过是场梦幻。

?远处,莫桓商殿邸

?锁魂符亮光扑闪,仿似灵蝶跃舞,在指间簌簌抖动——看这反应,多半是已夺下了一缕神魄。

?既然无法直接取他性命,那趁着邵诠年纪尚小,对他耍些手段,倒也不失为上计。

?莫桓商收过灵符,颇为自得地想。

邵诠凝神静气,躲过一招剑击。对练者乘势变向,斜劈一道,却正好落入了他的陷阱。但听得“铮”的一响,长剑交击,仅是电光火石的停滞瞬间,便已被少年抓住破绽。

?“哈。”

?他身形一变,从空隙中使出一招“金针渡劫”,只堪一击,便将对手击出数丈之远。这一下生变陡然出人意料,其间招式变换,却委实精妙。人群先是呆怔了一瞬,旋即便爆发出一大片喝彩。声浪之高,竟连半途路过的莫桓商,亦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来。

?“我就说邵诠能打过颜尔师兄吧。”

?“没记错的话,这已是他胜过的第七个功力高于他的前辈了”

?“来来来,还有说虹霄出身的不行的吗?”

?被唤作颜尔的挑战者狼狈爬起,不甘心地望了邵诠一眼,随后拎着长剑,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阵营。少年则大喇喇地架剑于肩,目含戏谑,面上也带着些恣然的笑意。

?——自他从虹霄被送来算起,已有约莫两年光景过去。尽管时间并不长,但较之过往,无论是实力还是身板都得到了不小的增进。

?此刻,他意气风发地立于校场上,略鬈的头发随风轻轻飘动,那与中原人有所殊异、布满英气的年轻面庞,更在骄阳的照耀下镀上了一层金光。

?莫桓商眨了眨眼,仿佛是第一次注意到了邵诠身上,发生的这些新奇变化。

?“邵诠。”

??

?冰冷而富有标志性的音色响起,闹腾的人群瞬时噤声,纷纷退开一条路,方便出言者向邵诠行去。

?“玉衡尊。”

?望着逐渐朝自己走来的男人,邵诠颔首行礼,口呼尊称,将姿态做到了十全十的恭敬。

?两年以来,他每逢面见莫桓商,皆是如此行事。究其缘由,自然不仅仅是因为现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重要的,还是因着当年那场刻入骨子里的碰面,给他带来了太过真切的恐惧。

?从那以后,自己便对这位高人前辈产生了极深的警惕。尽管自个已蒙他受授不少剑技,但每次与之相见,仍然是不得不谨慎地提着一口气。

?“你武功如此大进,叶延知道,一定会高兴的。”

?目光触及过那张在项上挂着的令牌,莫桓商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缓缓开口言道。

?“谢门主夸赞。”

?少年低眉顺眼地回应着,甫一话毕,便感到一只手轻轻摁上了自己的肩膀。

?“既是如此,也该赏你些奖励当作表彰”

?仿佛是真心实意为少年考虑一样,男人一面说着,一面凭借搭在肩上的掌心,向少年的体内,注入了一大股真气。

?“唔——”

?浑厚的内力直灌全身,犹如被浸泡在暖洋中般,给予了邵诠一种说不出的舒畅。周遭的人群见状,不由得纷纷露出艳羡的神情——要知道,能蒙仙师尊长亲自灌功,可是他们这等小辈可遇不可求的良机!

?须臾,莫桓商方才收掌止力。只他撤掌的一瞬,便见邵诠大汗淋漓地跌坐在地,很明显,是所受功力太强,体内接纳轮转虚耗所致。

?“谢”

?少年一声道谢还未出口,就见莫桓商转身行离。他支着剑,勉力撑起上半身,视线之中,唯见男人衣袂的一角,在风中毫不留恋地隐遁而去。

?如此行事,倒也符合这位玉衡尊来去如风,不喜近人的习性。

?自胸中轻轻叹出一口气,少年猛擦过一把额汗,大口地喘息着。

?——不管怎么说,自己总算是送走了这尊大神,可以平安无事了。

?莫桓商步疾如风,越走越快,不过多时,已回到了自个的内殿。袖间的锁魂灵符不断腾挪跃动,非得他亲自施力强行镇压,方可换来片刻的宁静。

?不消说,这自然又是攫取到魂魄的功效。两年以来,仅凭他在那面令牌上做的手脚,便几可谓将邵诠的神魂泰半控制在了手内。

?身为前世缠斗已久的对手,莫桓商对于邵诠的可怕,自是再了解不过。尽管始终都看不上青年的为人与所作所为,可这并不代表,自己在针对邵诠可能会有的战力而制定相关对策时,会有一丝一毫的轻蔑。

?不说万里挑一的内功资质,就是那不少玄修者所梦寐以求的先天剑骨,便赋予了邵诠在掌握任何剑招后,均能发挥出寻常人望尘莫及效果的实力。

?与酷爱沉浸道义幻想的正道同僚们不同,莫桓商很清楚,上一世的邵诠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重创各大门派,兴风作浪为祸一方,靠的——正是实打实的本领。

?不过,今日他也总算是如愿以偿,废掉了少年那副烦人的剑骨。

?甫念至此,莫桓商不觉微微一笑,墨画似的双眸里满是得逞的快意。?

?名为传功,实作妨害。同样的动作自然早不是第一次发生。毕竟为免落人口实,自己可是特意下手得隐蔽。个中诀窍颇为复杂,一言以蔽之,便是控制真气游走在筋脉与丹田中,在所谓帮扶的假象下,偷偷造出一些不起眼的缺隙。

?如此持之以恒的破坏,只会使得少年的丹脉愈发脆弱。修为停滞自不必提——届时,他越是竭尽全力地投入作战,身体崩坏的速度恐怕也就越快。

?若是换作前世武功大成的邵诠,这种小动作自不会有实施的可能性。但眼下的邵诠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玄修门徒,自个欲做什么手脚,还不是十拿九稳,稳操胜券?

?配合着收锁魂魄的法子双管齐下,此法虽说阴损,却是显而易见的切实有效——过不了太久,邵诠便会被自己慢慢改造成一个废人,甚至最后连带着精神与一举一动,都得为己所控,再难自由。

?到时,即便这贱种真的反叛,恐怕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想到今后可能会有的光景,莫桓商颔首垂眸,难掩邵诠即将遭罪的喜悦,将锁魂符轻轻攥进了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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