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海眼中满是震惊与不信。
“当年你父母穷困潦倒,沿街卖儿卖女。那时见你尚在襁褓,心下怜悯,索性带走。你这薛海二字,虽是我取。但此薛姓,乃是你祖上之姓。”
听到家人父母尚在,薛海很是彷徨。他微微低下头,眼神阵阵闪烁,好似内心挣扎。直至半响,才呼出一口气,好似卸下重重负担道:
“古之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薛海福泽厚土,一介凡夫俗子却能探究大道至理。红尘俗世于我之绊如同过眼云烟。与渺渺大道相论,血亲家族何足道哉?我愿以终生追探大道,与天共生。。是故!师父言明我筑基无望,此刻那冠绝之典横放眼前,我辈如何不心动!”
薛海言辞措措,目光炯然。就连面容严肃的金逸都不禁为之动容。却见他颤抖着手缓缓抬起,趁着椅子扶手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面对着薛海,忽然露出笑容。
“大善!这才是我金逸的弟子!哈哈哈哈哈!其他师兄弟的弟子简直如同草芥!大丈夫当如是也!”
跪着的薛海愣愣的看着哈哈狂笑的师父,有些回不过神来。待到师父笑声稍止,便立刻追问道:“师父,我修习的可是那妖道的妖术!您不是。。”
“妖术如何?正道又如何?徒儿,莫要太在意了。大道三千,若妖术可成大道,便是无上妙术!我赠与你的招魂幡,正是对应你那鬼道妖术的。”
“师父。。您不怪我了吗?”
薛海还是有点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反倒是金逸看得很开。
“哪有什么怪不怪的?人行大道,是为道士。本就无分好坏。那道人夺人魂魄练就邪法,杀戮无数。却又何妨?他伤了天和,夺了造化,修为增进,便在大道之中。即为大道之中,那就是合天意!所以隆成身死,我虽深感悲叹,却明白,这是天数啊!”
可是当金逸苦口婆心说罢,忽然脸色一变,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师父!师父您怎么了!”“不碍事的。。”
金逸轻轻推开赶忙上来的薛海,甩掉手上咳出的血液。露出惨笑道:“那天与那道人斗法,伤我双目。可是其法力yin损毒辣非常,远超我的想象。如今不过一个昼夜,我修为退至五层,被那yin毒法力攻入心脾,直捣丹田。。命不久矣了。”
说罢,却随手一抹,然后颤抖的老手一把抓过愣愣的薛海衣襟,将其拉近。声音虚弱,但却十分急切的附耳道:“为师快不行了。剩下你一人留于世间,多有不安。如你想回宗门,去利国找我同门师弟秦灏明。他是利国的大国师,近几年不会到处走动。将我随身玉佩作为信物,你拜他为师,让他送你回宗门。。”
听着师父语气已然萎靡,脸色也渐渐发黑。薛海隐有哭腔,却不做声。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若你厌倦大道参悟,重回红尘。可去梁国孟城找你亲生父母。薛家门庭很大,到了孟城只需问黄门薛家,便有人指路给你。。再有,若想像为师一般四处流浪,你先去坐观山将隆成那厮的东西收刮一番。要是直接接替他的洞府也无不可。我一好友,太伤门的李晟。跟我是总角之交。不过也有些年不曾见过他,只知道他在青稚山上的道观里。不知现在能不能信得过,万不得已不要去找他帮忙。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咳咳咳。”
“师父,不要再说了。”薛海一脸难受,眼眶隐隐有泪水打转。
谁想薛海开口,话中隐有鼻音。听入金逸耳里顿时知晓前后。马上勃然大怒!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薛海被打得偏过头,脸颊火辣辣的疼。却见到金逸气得脸色有些黑里透红:“生死由命成败在天!我等修道中人最忌讳的便是心中有愧有悔!如今你一男儿,哭哭啼啼做女儿态,成何体统?若你今日悔我之死,定是留下心结!来日心结化作心魔索命,你大道之徒便于此而终!我终日教诲你尽是放了哪里!”
“弟子明白了。。”薛海若有所悟的抿着嘴唇。
“嗯。。”
金逸越加疲惫的点头,颤抖的手在薛海身上摸索着。忽然一把抓到腰间的法剑。刷的一下抽出塞进薛海手里。一脸淡然的说道:“徒儿,一剑杀了我。”
“啊?”薛海目瞪口呆的看着手里的剑,以为自己听错了。谁想金逸又是一个耳光过来。喝骂道:“如何?不敢?不想?若你能亲手将如父之师的我斩杀,而无愧于心。你今后还有什么可怕的?快点!给我老人家一个痛快!若要这yin毒法力攻入丹田,我还需熬到午夜方才丧命。给我个痛快吧。”
“师父。。”
“哎。。”
金逸叹了一口气,又是抓过薛海衣襟拉近,另一只手使劲的拍打着他的脸颊道:“就算我没有中毒,就算我并非危在旦夕。你也就更不敢杀了?废物!杀人无需道理,杀了便是杀了!哪来诸多借口!我要你记住,若是你这一剑下不去手,我金逸不认你这个弟子!大丈夫能常人所不能。如你心中伤心,惧怕;那就扔下剑滚出去吧!”
金逸感受着面前挣扎的薛海,无奈的叹了口气,松开手道:“故圣人云:‘人行大道,是为道士;前头烈阳,是为大道。身后回头之路,是为纠结红尘。路边花卉艳果,是为诸般情yu;绝顶无路之山崖,一览天地之芥小,是为悟道。’
修道悟道,说穿不过此句而已。可看似简单,却难比登天,道阻且长啊。莫要一叶障目,自欺欺人。花卉凡物虽动人心魄,却也不能迷恋。山顶自有大好风光。”
此刻,这般玉言听入耳中,薛海却浑身发抖立于原地。心中杂乱如麻的他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只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天地乾坤,万法自然。
若众生皆有一死。那存活又有何用?
若死也是道,我却为何而惧?
若如此,此我,此剑。此人,此死。皆是道。
刹那之间,他停止了颤抖。缓缓睁开双眼的薛海,此刻,却无端的陌生起来。
“杀汝者,道也。”
“成吾道者,亦道也!”
“哈哈哈哈哈哈!好!妙极!无愧我之弟子!泉下可在隆成那厮面前吹嘘了!”
金逸如同大喜日子般开心的狂笑。而薛海却一把扣住金逸的肩膀,右手法剑刷的送入腹中,然后毫不迟疑的抽剑而出,只让那鲜血从腹中哗哗留下。染红大片道袍。
“呵呵呵。。咳咳咳。”感受着生命飞快消逝,金逸露出一丝笑容。恍惚间,回光返照般,金逸睁开了双眼,竟然能再次看清事物了。看着面前平静收剑而立的薛海,面上如同恒古不变之海。当下笑道:“我死后,尸体无需掩埋,无需火化。让我躯壳与大道之**化为泥。便心满意足了。”
“。。。。。”薛海无言以对,只是漠然伫立。
却看金逸,双眼渐渐失去光彩,竟是再次失了明。盘腿而坐的他,侵染在自己的血中。头渐渐垂下,一道声若游丝的笑谈,成为了这位道士最后的话语:“若赶得及,黄泉路上,奈何桥前。拦下隆成那顽童,给好好陪个不是才行啊。。”
。。。。。
金逸已坐化而去。薛海默默举起双手敬与身前。稽首九拜。然后双膝下跪,再行三叩。直起腰杆稽首对金逸道:
“恭送师尊。”
屋外雨声,越加大了。